中军帐。
张献忠眼睛听的发亮:“如何战?”
李定国走到桌边的地图前,手指放在一个点上:“这里,羊楼洞镇!羊楼洞镇距离岳州,一百六十里,距离临湘,一百一十里,乃是从蒲圻到岳州的必经之路,羊楼洞镇位在龙窑山脚下,南面为松峰山,东面为马鞍山,两座山都森林茂密,易于藏兵,但镇子所在的地方却是一个平原,实为一个天然的好战场。如果我义军主力,伪装成是一支拦阻的偏师,在羊楼镇摆开决战的阵势,为了救援岳州,官军一定会和我义军决战,而我义军,提前埋伏两支精锐,分别藏于松峰山和马鞍山之上,等到决战开始之后,忽然从后方出击,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纵然不能全歼官军,也能夺一个大胜!”
听完李定国之策,张献忠不置可否,只是使劲抓胡须,一直没有说话的汪兆麟却是眼睛大亮,忍不住叫了出来:“反客为主,出其不意,妙啊秒啊。”向张献忠深辑:“大帅,我以为此计可以一试!”
孙可望却反对:“不妥。岳州在前,不全力攻击近在迟尺的岳州,却要劳师动众的反身迎击官军,于兵法不合。一旦失败,我军将逃无可逃!”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比起在岳州城下的苦战? 羊楼洞或许更适合我义军。我义军选出二十万精锐? 对官军的七万人,胜机是绝对有的。”汪兆麟道。
孙可望还是摇头:“岳州难道就没有胜机吗?我义军主力离开岳州? 岳州官军必然察觉? 如果他们出城追击……”
说到此,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然后立刻哑住了。
汪兆麟捋须笑道:“那岂不是更好?我义军杀了一个回马枪,正可以灭了他们? 到时再攻取岳州? 岂不是事半功倍?”
但随即又叹口气:“不过我观岳州守将谨慎,怕是不会带兵出城追击的。”
孙可望闭嘴不说话了。
张献忠踱了几步,盯着李定国,沉吟道:“老四的想法很好? 不过此计要想成功? 却并不容易啊。”
李定国抱拳,补充道:“大大英明,此计要成,关键的胜负手在于两支伏兵的出击,只有在双方混乱? 战局陷入焦灼之际,伏兵忽然杀出? 才会有事半功倍的奇效。但如果我献营顶不住官军的进攻,不能疲惫官军? 一切就都是空谈。”
李定国说的隐晦,但帐中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官军上来两个冲锋? 就把献营冲了一个七零八落? 四散奔逃,就算后面的伏兵再多,也是没有意义了
“有甚不容易?咱献营二十万人,还顶不住几万狗官军?”王尚礼叫。
李定国不说话,只是盯着张献忠。
对于此策,他并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不然他也不会拖到最后才说。
为什么没有把握?
关键就是这一次参战的官军,不是地方军头的弱兵,也不是左良玉那样良莠不齐的乱兵,而是朱家太子亲自率领的精兵,从开封之战和击退建虏就可以知道,朱家太子麾下的京营,其战力已经不亚于辽东边军,而不管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他们的队伍遇上辽东军,一向都没有取胜的机会,连左良玉这样的杂牌辽东,都曾经追的他们到处跑。
如果正面挡不住官军的冲击,李定国这个前后夹击的伏兵之策,不但不能取胜,反而会加速失败的进程---两支精兵去山上打埋伏,等于主力被分散了,十分战力,只剩下了六分。
该说的都说了,李定国看向张献忠,就等张献忠的决断了。
张献忠使劲抓着抓着胡须,忽然说道:“此计在浮山已经用过了,官军吃一堑长一智,那朱家小儿在开封击败李自成,又打退建虏,绝非平庸之辈,万一他不上当,在羊楼镇按兵不动,却利用长江向岳州输送援兵,额献营力量分散两边,粮草又不济,到最后岂不是自败?”
“大大!”
李定国抱拳,声音恳切:“儿以为,这是咱献营唯有的胜机,如果朱家太子小心谨慎,不向前攻击,那么,儿也可以趁夜,从后方袭击其粮草辎重,儿有信心搅乱官军大营,只要官军乱了阵脚,大大带兵趁势突击,我军依然可以胜!”
张献忠眼睛一亮,不过却依然不能下决定,他焦急的踱步,在帐中来回的走了十几圈。
“大大,岳州是我献营的死地,不可久留啊~在羊楼镇,我军犹有一战的机会,如果困在岳州城下,官军不必战,只要围住了,我军就逃无可逃~~”李定国提高声调,他眼睛都红了。
张献忠站住脚步,目光猛地望向李定国,终于一咬牙:“老四,大大信你了,你起来,咱们详细商议!”
说完,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的山川城池,脸色变的狰狞:“岳州确实不好看,朱家小儿提前派京兵到岳州,明显就是想把额老张灭在岳州城下,但额老张偏不让他得意,他不是京营精锐吗?老子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
抬头看向李定国:“老四,两支伏兵,你需要多少人?”
“伏兵在精不在多,五千人足够。”李定国道。
“好,额就给你五千人,今日天气阴沉,正利于隐蔽行军,你立刻挑选精锐,携带粮草,前去埋伏。”张献忠道。
“是,儿请令冯双礼为副将,和儿分别藏于两山。”李定国请命。
“准。”
接着,李定国又说了一下双方的联络暗号,已经应对各种突发的预备方案,张献忠一一点头同意。
议罢,李定国抱拳领令,急急出帐去点兵了。
见李定国意气风发,孙可望表面平静,心中却是极度嫉妒……
张献忠看向王尚礼:“去整兵,今日额老张要亲自督阵攻城!”
王尚礼惊讶:“大掌盘,咱不是要去羊楼镇吗?”
“娘求的,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甚?”张献忠瞪眼。
王尚礼急急去了。
孙可望也有点不解,汪兆麟却是明白张献忠的心思,李定国的计划,要想成功,其实还有两个关键……
第一,伏兵可以提前藏于两山,但献营的主力大军却不能提前到达,他们必须算好时间,恰到好处的赶到羊楼镇,造成和官军在羊楼镇猝然相遇的假象。
这样,官军才不会疑心。
现在李定国的伏兵还没有出发呢,献营主力大军当然不用着急动。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献营对岳州的攻击不能停,必须像昨日那样,继续竖着献字大旗,对岳州发动一轮又一轮的猛攻,造成流贼主力还在岳州,岳州岌岌可危,羊楼镇只是偏师的假象,如此才能逼着官军尽快决战。
当然了,照李定国所说,就算官军在羊楼镇按兵不动,他也可以从后面袭击官军的粮草辎重。
不过比起前者,袭击粮草的成功率,显然是要低不少……
这些,李定国都没有明说,但张献忠和汪兆麟却都是明白的。
……
安排完一切,张献忠摆手:“都去准备吧。”
孙可望犹豫了一下,抱拳:“大大,那水军还要攻吗?”
“屁话!”
张献忠瞪眼:“当然要攻,而且要竭尽全力,不然等南京水师那帮驴求的赶到,咱献营水师岂不是要被前后夹击?你带兵去支援,再告诉马元利和钱文选两个怂货,中午之前,必须击溃岳州水师!”
“是!”
……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的声音,再一次震开了晨曦的薄雾,船桨飞起,划破了江水的沉寂,流贼水军鼓噪着,又一次的对岳州水师发动了攻击。
经过昨天的血战,岳州水师可用的船只,已经只有一百多艘了,加上蔡道宪带来的长沙水师,总攻不过两百多艘小船,但流贼水师却依然是浩浩荡荡,大小船只,不计其数,今日之战,已经是凶多吉少。
“放木筏,点火~~”
一开始,张国清就令人放下木帆,试图用火光和浓烟消磨流贼的士气。
但这一次,流贼水军早有防备,他们用小船开路,拨开燃烧的木筏,继续向前。
万金刚,张国清和昨天增援而到的蔡道宪各领一军,严阵以待。
虽是文官,但长沙推官蔡道宪却也站立船头,高举长剑:“杀贼~~”
……
水战开始的同时,大批流贼也涌出大营,在城东的原野里摆开阵势,准备攻城。
乱哄哄之中,却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悄悄离开大营,往羊楼镇而去……
几十万人的大营,连绵十几里,加上流贼一直都很喧闹,因此五千人的出入,可以说是毫无声息,城头守军根本无法察觉。
……
“奉天永昌大元帅~~~”
“杀官兵,得赏银~~~”
张献忠毡帽箭衣,骑着一匹大黑马,亲自在阵前奔驰,鼓舞士气。
城头上,刘肇基脸色凝重,他知道,这肯定就是张献忠没错了。
张献忠耀武扬威的跑了几圈,然后马鞭向岳州一指:“给额杀啊~~杀进岳州城,人人有赏银~~”
“攻城~~”
十万流贼,轰然响应,随即盾车辚辚向前,向岳州攻去……
同一时间。
江面上的激战已经展开。
连续鏖战两天,不论是岳州水师还是流贼水师,都有点精疲力尽,今日交战,双方也不再试探,直接上来就是面对面,流贼水军凭借着数量和人数优势,一拨又一拨的向岳州水师发动猛攻,虽然万金刚张国清和蔡道宪拼力死战,甚至将受了重创,已经难以再战的唯一一艘大船也点燃了,试图阻止流贼的攻击,但战到中午,岳州水师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是被流贼水军冲开了。
浓烟滚滚,杀声震天之中,万金刚拼命大喊:“撤,撤~~往岸上撤~~”
一眼望过去,岳州水师最后的船只已经是各自为战,被流贼船只所包围。
“蔡大人在哪里?”
万金刚急于寻找蔡道宪。
“在那边。张巡检已经去救了!”一艘败逃的小船上,一个脸上带血的水兵,满脸惊恐的回答。
“跟我走!”万金刚毫不犹豫,一手盾牌,一场长刀,带着身边的两艘小船,去营救蔡道宪,他们是武人,死在战场上本是应该,蔡道宪是文官,又只有运粮的使命,原本不必亲冒箭矢,在战场上出现的,但蔡道宪还是来了,而且坚不撤退,从昨天到今日,蔡道宪的气度和胆气,折服了很多人,万金刚就在其中,他这才相信,大明朝原来也有这样的刚胆文官啊,因此,他绝不能让蔡道宪出任何意外,即便再大的风险,他也要把蔡道宪救出险境。
已经是败局,江面到处都是逃散的岳州船只,浓烟滚滚,哭喊连连,万金刚杀退两艘贼船的袭扰,极目向前看,正看见一艘小船从前方急急划来,船夫拼命摇桨,有几个军士正举着盾牌,护卫着坐在船中的一个文士,而在他们身后,正有贼船追赶,万金刚心中一喜,那正是蔡道宪蔡大人啊,急忙命令迎上去。
两船在江中相接。
“快,扶蔡大人过来!”万金刚的船只稍大,航行速度稍快,他伸出手臂,急切的喊。
军士扶起蔡道宪。
蔡道宪却叫一声:“快,快去救张巡检!”
万金刚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追击的贼船中,还夹杂着一艘岳州水师的小船。小船上,一个孤独的官军,正挥舞勾镰枪,和左右两边,包围住他的贼船格挡乱刺,看那背影,正是巡检张国清。
一个流贼跳上小船,张国清撤步闪身,手中的勾镰枪一振,闪电刺中了那个流贼胸口,那流贼惨叫一声,往后栽倒,张国清想要拔枪,但枪尖却被对方的骨头夹住了,一拔之下,竟然是连着尸体往前拖了两步。
张国清心知不妙,只能松了勾镰枪,反手去拔腰间的长刀,但就是这一下耽搁了时间,左边一根勾镰枪刺来,正勾住了他拔刀的手臂,噌的一声,他手臂就冒出了鲜血,张国清“啊”的一声大叫,身子不听指挥,长刀也掉在了甲板,而这时,又一名流贼跳上船,挺枪朝张国清猛刺,张国清无法闪躲,胸口直接被扎中,他单手抱住枪杆,奋力一扫,握枪的流贼把持不住,惊呼着直接被他扫到了江中。
张国清挣扎要起,但更多的流贼跳上船上,挥刀朝他乱砍……
只看见刀影,张国清再没有起来。
“……张巡检!”
蔡道宪大哭了出来。
万金刚转过头,悲声:“快走!”一把抓住蔡道宪的胳膊,将他提过船来,转身朝江岸急划……
一口气到岸边,扶蔡道宪上岸,转身一看,整个岳州水师连同驰援而来的长沙水军,已经是全军覆没,挂着献营军旗的流贼船只,正在江面上四处追击、围剿残余的官军船只。
一场血战下来,浓烟,尸体,无主燃烧的船只,漂浮的木板,充斥了整个江面。
连空气中,都满是血腥和硝烟味。
“败了……”
万金刚眼眶泛红,一股无法言说的悲愤,在胸中升腾。
就在这时,他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什么巨大的声音,不但他,所有人都听到了,于是都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千头,你快看!”
一个亲兵大叫了起来。
万金刚已经看到了,在东北方面的江面上,隐隐有船只出现,不是他们和流贼酣战的小渔船,而是真正的战船,有巨大得风帆,隐隐还能看见飘扬的红蓝战旗。
“是南京水师,南京水师啊~~~”
原本已经精疲力尽,扑在岸边哭泣的蔡道宪忽然跳了起来,状若疯癫的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