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即便将官不讲,老兵们也是明白的,包括当年在山海关溃散的闯营精锐,但只所以在战场上难以实行,关键就是在和己方将领走散后,士兵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指挥?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一群勇武的士兵,最后也会因为行动不一而被全歼。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实行军衔制。一群败兵聚在一起,不管是哪个部队,都需要听从现场最高军阶的那个人的指挥。如此,即便是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军人,也可以采取一致的行动。
朱慈烺并没有在精武营公开实施军衔制,并非他不愿意,而且暂时还不想触动“祖制”那块大顽石。
虽然没有明确的军衔制。但精武营在兵士铠甲上却有不同的设计,将官以头盔和胸前的护心镜为标识,如此就可以知道他的军阶,普通的军士以胸口铠甲鳞片的大小和形状为标识,从军士、伍长、队长、旗长、总旗,都是一目了然,加上京营章程有明确的规定,如此,即便是没有军衔制,一群精武营败兵聚拢在一起,也知道要听谁的。
当然了,精武营精良的战力,超强的体力,思想的鼓舞,日常纪律的潜移默化,也是他们能够听从长官指挥,顽强杀出一条血路的原因、
虽然带回了两千多精武营和神机营,但徐文朴见到太子之后还是自责,跪在朱慈烺面前请罪。
五日前,随他一起出京的精武营一共有一万,除了两千人去往香河,剩下的八千都留在了通州段,但现在,活着撤回通州的,不过两千余人。算上零散逃回的一些,精武营折损了将近五千人。
朱慈烺亲自扶徐文朴起来,望他的双眼,沉痛的说道:“此战非你之罪,乃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之过也。你能从败军之中,带回这么多的将士,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此战你没有罪,只有功!”
又把同样跪在地上的神机营李顺扶了起来,安慰道:“我令你毁弃全部火炮撤退,没想到你还能为朝廷带回四门小炮,不容易,不容易啊,都说你懦弱胆小,没肩膀,不担事,我看呀,你肩膀硬的很啊。”
“殿下……”李顺泪眼汪汪,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论年纪和官阶,他都比徐文朴高,但刚毅却比徐文朴差的远,又逢败仗,情绪激动,被太子夸赞,一时忍不住。
朱慈烺令人扶徐文朴和李顺下去休息,随后把堵胤锡和通州知州叫到面前,就城中物资粮草存储的情况,详细询问。
这中间,官员和将士都缓过了一口气,开始有人大骂昌平总督何谦,认为何谦无能,守着昌平,却让建虏兵马从昌平绕过,实乃是祸国的大罪,虽然还没有百分百的证据,但何谦两天前的塘报,信誓旦旦,说阿济格被他击退,兵马屯于昌平,但现在阿济格却忽然出现在通州,不是何谦的责任又是谁?
袁继咸尤其激动,但朱慈烺却非常平静,他的心思,早已经抛开何谦了---何谦之罪,一定跑不了,以崇祯帝的曝脾气,何谦的脑袋,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但眼前的危急,却不是砍何谦一个人的脑袋,就能解决的,如何收拾败局,坚守第三道防线,才是他亟需考虑的当务之急。
参谋司的几人知道太子的心思,他们围在一起,小声商议对策。
骂过何谦之后,所有人又开始担心杨文岳的安全。
“斗望刚直,绝不会落入建虏之手!”袁继咸说。
“报~~”
稍顷,探骑急急来报,说建虏骑兵突到通州附近,正在和白广恩唐通两位总兵激战。
而探骑刚刚退下,就看见通州西南方向黄尘大起,马蹄滚滚,白广恩和唐通的军旗,先后出现,两人已经率部撤回来了,而在他们之前,最后一批从运河逃回的败兵,正涌入通州城。
“殿下,建虏已经向通州杀来,请你立刻移驾,返回京师!”
见建虏骑兵出现,袁继咸着急了,力劝朱慈烺。通州城小,运河又刚刚兵败,军心不稳,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留在通州,实在是危险。
朱慈烺却不说话,只是手扶墙垛,静静望着西南远方,脑中思索战局,目光仔细观察白广恩和唐通的兵马。
“殿下~~”见太子殿下好像没有听见,袁继咸提高声调,双膝跪地,再一次的谏道:“通州不宜久留,请殿下速速回京~~”
堵胤锡,参谋司的诸位参谋,宗俊泰等人也都呼拉拉地跪下了。
沉思中的朱慈烺这才被惊醒,他转头看向跪着的众人,说道:“都跪下干什么?快起来。”
“请殿下回京!”袁继咸叩首。
所有人齐声响应:“请殿下回京!”
朱慈烺微微苦笑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双手搀住袁继咸的胳膊。
袁继咸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在场的人中,他资格最高,声名最旺,官职最高,历史上,袁继咸不止是一个教育家,高风亮节,同时在军事上也有所建树,崇祯十年,任湖广参议,分守武昌,平定水贼于兴国,俘虏一千余人。兼任湖广佥事,又击败老回回、革裹眼等流贼于黄陂,筑城黄冈。崇祯十二年,调任淮阳,得罪宦官杨显名,官降两级,崇祯十三年,在杨嗣昌力荐之下,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因襄阳失守,谪戍贵州,崇祯十五年重新获得起用,总督九江,左良玉起兵时,被左梦庚诱入军中软禁,旋即被献给建虏,建虏以他名望,几番利诱威逼,但他誓死不降,终为建虏所害,对这样的人,朱慈烺从心底里是敬佩的,他用力把袁继咸扶起来,望着他的眼:“先生的意思,我明白,通州的危局,我更是清楚,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因为有几件关乎战局的大事,我必须搞清楚了。”
太子温润坚定的眼神,令袁继咸焦急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他问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朱慈烺正要回答,就听见城内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骑正沿着城内街道而来,马上骑士一身黑衣,一边策马,一边高声道:“让开,让开!军情司紧急军情,呈报殿下!”
跟随在朱慈烺身边,主管军情塘报的内监于海快步奔下城楼,迎了上去,在接过黑衣人送上的信封之后,他急步返回城楼,交到朱慈烺的手中。
朱慈烺打开信封,信封里只有小小的一张卷纸,展开看完之后,他长长地松口气,脸上紧张的表情,终于是稍微松弛了一点,向唐亮伸手:“趣÷阁墨。”
唐亮急忙取来趣÷阁墨,朱慈烺刷刷在一张小纸上写了,递给于海:“想办法传给少司马!”
“是!”
于海双手接了,急急奔下城楼,交给黑衣人,黑衣人接了,放入专门的小竹筒之中,封好了,小心的放在怀中,向于海一行礼,然后上马,又急急地去了。
众人都看的惊奇,只有常在太子身边的人知道,这是军情司的信使,专门传递信鸽军情,这些信鸽平常就被喂养在京师,蓟州,乃至山海关宁远等重要的地方,定期从一个地方运输到另一个地方,利用鸽子强烈的归巢性能,以来传递消息,通州是京师门户,在太子殿下谋划的第二道防线里,是核心防卫的所在,因此,京营军情司今年年初就在此设置了两处鸽房。
现在,鸽房传来了重要消息。
众人都惊疑,不知道是什么军情,朱慈烺却顾不上解释,他急急唤过参谋司的江启臣,小声叮嘱,江启臣微微惊讶,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不住的点头,随后就在城楼里的小桌边坐下,刷刷地写起奏疏来。
“殿下,”袁继咸终于是忍不住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宜继续留在通州啊。”
朱慈烺脸色严肃:“不急,建虏一时还困不住通州,有通惠河,我随时都可以回京。”
“殿下……”
朱慈烺摆手,示意不必再劝,踱了两步,继续说道:“军情司刚刚传来的消息,少司马吴甡已经率兵退至河西务,和阎应元合兵一处了,昨夜大乱,建虏趁机渡河,少司马见上游火光冲天,我军大乱,知运河难守,于是果断撤退,保住了全部的主力。现在他和阎应元的兵马加起来,仍有将近两万……”
“天津段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不过以两红旗老代善的谨慎,他怕是不会在暗夜里渡河,天津巡抚路振飞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以他的才能,率领其麾下的人马安全撤回天津,应该是有很大希望的。”
听到此,袁继咸、堵胤锡等人都是脸露欣慰,通州段被突袭,精武营折损六七,保定兵和民夫兵更是几乎全军覆没,粮草辎重十不存一,但香河和武清段却没有受到损失,现在两地的守军加起来,仍有三万人,加上退回通州的败兵,大明,仍有一战之力。
“殿下,你快看!”
佟定方喊。
朱慈烺走到墙垛边,只见白广恩和唐通的骑兵队伍已经冲到了通州城门之下,正乱哄哄地进城,远处,执行断后的小部分骑兵被建虏八旗被分割包围,眼看着就全军覆没了……
眼睁睁看着己方将士被建虏围歼,他们却不能、也来不及出兵相助,城楼上的人都是黯然。
“快进城,快进城~~”听见唐通在城门前嘶吼。
“隆隆~~”
通州城门刚关闭,建虏大军就滚滚而来,八旗各色的旗帜,在踏起的滚滚黄尘之中,狰狞可见。
而随着城门的关闭,通州城变的喧嚣起来,哭泣声,痛叫声,战马嘶鸣声,乱哄哄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人,都是兵,宛如是末世,不过很快的就又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堵胤锡早有预料,除了指挥通州守军之外,还特地向太子殿下请了一部分的精武营,以维持城中的秩序,对入城人员进行有序的安排,所以短暂的喧嚣之后,通州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败兵入营,伤兵入所,疲惫者坐在街道两边,各自休息。
当然了,如果细听,还是能听到城中各处传来的低泣和被医官救治时的疼叫声。
朱慈烺第一次经历败仗,其间的尸山血海和触目惊心,令他心中凄然。通州城还好,在昨夜凌晨的广大战场上,不知道有明军将士死在了建虏的铁蹄,倒在了河岸边的胸墙和壕沟间,鲜血染红了大地……
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就发红。
但他却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在失败之中太多,他必须将自己的身心和思谋,从这场失败之中拔出来,以迎接接下来更大的挑战。
自古名将,都是铁石心肠,绝不会为尸山血海所动。
“臣等无能,晚去了一步,没有能救回保督,请殿下责罚!”白广恩和唐通奔上城楼,跪在朱慈烺的面前,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朱慈烺面色凝重,对白广恩和唐通的回禀,他一点都不意外,他也知道,白广恩和唐通,并没有深入到战斗的中心,只是在战场的边缘徘徊,收拢败兵,打探消息,对两人的“懈怠”,他也没有责怪之意,因为除非是杨文岳的至亲,或者是对朝廷至忠至勇之人,否则是不会在这种必败的战局中,不顾自身,突入营中,去救杨文岳的……
“斗望……”
朱慈烺心中悲鸣,摆摆手,示意白广恩和唐通去休息吧。
见太子殿下并没有责怪不快之色,白广恩和唐通都是暗暗松口气,叩首一下,下去休息。
“殿下,你究竟在等什么呢?建虏大军随时都会到,请您速回京啊!”袁继咸再一次的谏请。这一次,他比前两次更焦急,拱着手,瞪着眼珠子,胡须飘然,太子殿下不答应,他是绝不会退下的。
朱慈烺却是负手踱步,走到墙垛边,深深望着在通州城西南出现的建虏游骑,忽然问道:“先生以为,运河之战后,建虏下一步会如何进兵?”
“当然是分兵四处,劫掠我京南的城池和百姓,并伺机歼灭我军的主力。”袁继咸虽然着急,但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
“那先生以为,京南各处城池,能挡住建虏吗?”朱慈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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