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元如惊弓之鸟,一听到那声音,只以为是那哑巴少年折返。
可谁知苏杨儿探首窗外,才发现原来是一名工匠吃饭时不慎噎住,回首啐道:“陆靖元,你请来这些人可真有出息呀,吃我家大米高兴的噎着啦。”陆靖元暗舒一口气,笑道:“难道你去请,就不是请来这班没出息的东西了么?”
苏杨儿叹了口气,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来。陆靖元急忙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苏杨儿道:“我看你比他们还没出息,你这辈子是不是没见过女人身子?”
陆靖元道:“见过,见过很多,但她们都没有你这样好看。”
苏杨儿听了他这句话,眼望窗外,眉间登时罩上一层愁意。
陆靖元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出言调戏。
但过了一会,忍不住又问:“杨儿,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了?”
苏杨儿转过了头,并不回答。陆靖元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一在窗边,一在地上,却也听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叹气。陆靖元又道:“杨儿,你绑了我,难道还不开心么?”
苏杨儿道:“开心不开心,也没甚么了不起,陆衙内,我真佩服你。”
陆靖元听到“佩服你”三个字,蓦地一惊,道:“你又羡慕我、又佩服我,可就是不嫁给我,那也无甚用处,倒不如让你讨厌我,脑恨我,还能记得我。”
苏杨儿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陆靖元,你就真的这么想娶我?”
陆靖元道:“那是自然,我自十四岁起,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做梦都想要娶你。”
苏杨儿道:“你不累么?”
陆靖元道:“当然累,我小时候想要见你,要翻墙,翻过我家的墙,又要翻你家的墙,我原以为长大以后就不需要翻墙了,没想到你家的墙更高了。”
苏杨儿不禁莞尔,道:“我们认识多久啦?”
陆靖元跟着一笑,道:“五岁,我自五岁与你相识,共计一十一载寒暑。”
他二人一问一答,微风渐起,吹入窗内,苏杨儿移步坐到他身旁,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说道:“你记得倒也清楚,陆靖元,我知道你心中疑团甚多,我必须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这番深情,尽付东流。”
这是他二人首次这样心平气和谈话,只因苏杨儿累了。
她忽然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长叹一声,睫毛微微颤动,说道:“其实,她若还活着的话,这会儿你应当如愿以偿啦,可我不是她,我知道这些话,你必斥之为荒谬假话,但不打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陆靖元“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说你不是她,她又是谁?”
苏杨儿低下了头,轻轻的道:“我很抱歉,也很难过,她是你喜欢的苏杨儿。”
陆靖元不由皱了眉,问道:“那你又是谁?”
苏杨儿低声道:“我是谁不打紧,我只是不愿意再和你这样斗下去了,我好累。”
说到这里,苏杨儿双手环膝,望着陆靖元的脸庞,泪珠莹然,幽幽地道:“我真的累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想我的家人,也思念我的朋友,可他们都不在了,我想好好活下去,可是好难,我甚么都不懂,甚么都做不到……”
听到这话,陆靖元蓦地想起她是个孤女,满门只余一人,以为她在悼念亡亲。
他胸口一热,昂然道:“你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着,那更应该嫁给我。”
苏杨儿琼鼻一耸,道:“这和嫁给你无关,我便是嫁给你,也还是孤零零一人。”
陆靖元沉下脸来,道:“说到底,你只是不愿嫁给我罢了,你不需要煞费苦心,编造这些话来坑骗我,没用的,我便是喜欢你,我便是要娶你,这些话我早说过了。”
苏杨儿努力抹了抹眼泪,道:“那是不是我把你饿死在这儿,你也不会变?”
陆靖元斩钉截铁道:“送了性命最好,反正是你害的。”
苏杨儿甚是好奇道:“那又是为甚么?”
陆靖元笑道:“死在你手上,总能让你记得是你害死了我,我变成了鬼,与你也有了说法,到时你若嫁给他人,那我便找你丈夫索命,头一个,我就要害死你那岳大哥。”
苏杨儿万料不到他脾气变得如此怪诞,一言不合,便要化身厉鬼索命,他对自身尚且如此,早知便不拿岳飞气他,急道:“你……你何苦如此?”
陆靖元道:“这话你去问老王、去问那梅姑,更加合适。”
听他提起“梅姑”来,苏杨儿吃了一惊,她被困地牢中时,便曾害怕陆靖元因爱生恨,变成梅姑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尽管最终梅姑也没舍得杀害老王,可二人的惨状,她已经见识过了,陆靖元本就阴险很辣,他若发癫,只怕比那梅姑还要狠毒千万倍。
苏杨儿骂道:“你自己爱死,关我甚么事?”说着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一个耳光。陆靖元事先毫无防备,一楞之下,侧脸伤口迸裂,渗出丝丝血迹来。
苏杨儿忙拿手帕给他捂住,道:“你脸又不是不能动,你那么厉害,不会躲么?”
陆靖元笑道:“你这么心疼我,又何必要打我?”
苏杨儿心知辨他不过,也无谓跟他多作口舌之争,心道:“看来我即便真的将他活生生饿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可他如此坚定不移,喜欢的无非是我这具好看的皮囊,除非我自毁容貌,才能让他心灰意冷,可是……可是……这样做实在不智。”
便道:“陆靖元,我同你做一个约定,如你能做到,我便嫁给你如何?”
“约定?”陆靖元笑道:“该不会是那个让我权倾朝野,或是做盖世英雄的约定罢?那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
“当然不是。”苏杨儿摇了摇头,沉着脸道:“十年。”
陆靖元微微一怔,皱眉道:“甚么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