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悠长而吊诡的声音徐徐说道:“你是谁!”
本来是轻而易举的答案,但是因为此时的气氛而让我有些犹豫起来,我想脱口回答他说我就是张无,可是在这两个字到达嗓子眼的时候,硬是生生地卡在了那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干枯,甚至有一些深深的无奈。
于是嗓子眼的两个字硬是变成了另一句话:“那么我是谁?”
他的笑声到此戛然而止,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没人能够回答你!”
我被他说得有些转不过弯来,既然他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和我一模一样,那么他又是谁?
我于是问他:“那你是谁?”
他说:“我叫张无。”
虽然我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但是在听到的时候还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他说:“在知道你存在,见到你之前,我也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便不说话了,只是自己喃喃自语道:“你怎么可能和我叫一样的名字!”
他纠正我道:“不是我和你叫一样的名字,而应该是你的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样!”
他说的的确没错,我于是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过多纠缠,我于是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听到我的这个问题,他又笑了起来,但是这次他的笑里却包含了太多嘲笑的成分,似乎在嘲笑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又似乎在嘲笑我的无知。
但是笑声过后,他还是说道:“我和你一样,是在二十一岁那年来到了这里,然后就被困在了这里,再也无法出去,甚至……”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我追问道:“甚至什么?”
接着就没有了他的丝毫声音,好似他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有些不安起来,生怕他因此而消失,我再也见不到他,再也无法知道他要告诉我的这些事。
短暂的安静之后,我再次听见他说道:“甚至,我已经不再是我。”
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是矛盾,什么叫“我不是我”?
他说:“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已经不再是张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似乎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他从来都没有想清楚过,我问他:“那你不再是张无,那你又是谁?”
他听了之后只回答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进入清河镇开始,我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单单是我,任何进入清河镇的人,都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我觉得他隐隐已经说到了要紧的地方,于是我问他:“那清河镇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说:“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搞清楚过,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禁地,一个有来无回的禁地。”
听他这样说,我大致已经知道他虽然身处其中,可是却也从来没有明白过。
话题到了这里,似乎就到了尽头,没有了其他可说的,于是我换一个问题问他:“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要来清河镇,在来清河镇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我一口气问出了这些问题,只觉得心跳加速的厉害,既然他也叫张无,那么是不是说在现实当中他和我可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甚至,他可能还是我们家族的人。
只是他的答案或多或少让我有些失望,他说他是云南人,祖上曾在京为官,但是后来获刑被流放到云南边境,到他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生存了好几代,之所以来到清河镇,从云南千里迢迢地来到洛阳,是因为一趟卖卖。
当然这趟卖卖并不是一般的生意,直到他说到这里,我才知道,他竟然是一个会赶尸的人,当然这种手法在云南一带不叫赶尸,而是被称为扶尸,据说具体的习俗源自东南亚一带,就是人在临时下葬七天之后,必须起棺将尸体扶回本籍。
他的这趟卖卖就是替一个死在云南边境的洛阳人扶尸,同行的有他和他师傅,死者的家人给他们付了定金,等到了洛阳之后,再支付其余的钱。
他说,对于他和他师傅来说,这算是一趟大买卖,因为云南到洛阳路途遥远,所以费用也个外地高,虽然时间会很长,但是一趟抵他们师徒俩一两年的奔跑,自然是一口就应了。
当时的话,他说也没什么异常,直到现在想起来,这扶尸的生意,就是陷阱的开始,因为他们扶尸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清河镇。
那死者的家人给了他们具体的地图,他们沿着地图一路来到了清河镇,期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双脚已经踏进了地狱之中。
他说他们赶着尸体进入到清河镇,这边的家人将尸体接了,其余的费用也很爽快地付给了他们,而且这家人很是好客,也很感激他们师徒替他们将死者千里迢迢地送回来,于是就留他们在镇子里多住几日,等死者下葬了再走。
他说就是在留下的这段日子里,他认识了一个叫张瞎子的人,而这个人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在听到张瞎子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脱口道:“什么!”
他似乎知道我为什么惊讶,只说道:“张瞎子就是你爷爷。”
我本以为他应该和我一般年纪,即便是大了一些,也最多不会超过十年,在他讲述自己的遭遇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疑影儿,他来到清河镇的时候,这里还人丁兴旺,那么就是说,那是在赵老头他们之前,那么他的年纪就应该大很多,却不想我还没问,他就说出了认识爷爷的事,而且听他的意思,那时候爷爷还很年轻的样子。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时候张瞎子和我一般年纪,我记得是他向我讨教扶尸的事,之后我们就熟识了,于是接着他带我去了清河镇的河边淘东西,他说河里有值钱的宝贝。
“我也好奇,这镇子河边的河里除了鱼虾能有什么,于是就跟了去。张瞎子一直带着我往上游去,渐渐地已经离开了镇子,我有些不放心,他则对我说让我跟着去就行。最后我们在水流比较缓的一段停了下来,然后张瞎子就率先下水,他说在河中央有东西。
“我们一直在河里折腾了一天,最后张瞎子果真从河里摸上来一件东西,看到这件东西的时候,说实话,我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张瞎子从河里摸出来了一尊白玉弥勒佛,只要看过的人绝对会过目不忘,那玉的色泽和圆润,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张瞎子说这事可不能让镇子里的人知道,于是我们就在河边挖了一个坑,将白玉弥勒佛埋了起来,等离开的时候再挖开带走,他说只要我保密,这白玉弥勒佛我和他可以五五分。
“我和他各自都发了誓,坚守各自的承诺。回到镇子里之后这事跟谁都没有提过,就连我师傅我也没有说半个字。为了不让人起疑,之后我和张瞎子就再没有到那里去过,而我们带回来的这具尸体在停放了三天之后就下葬,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尸体下葬之后,我师傅却失踪了。
“我这才意识到,最后一次见到师傅是在棺木下葬的时候,之后我就再没有看见师傅的踪迹了,我四处了找了一遍也不见,不禁心上暗暗着急,因为如果师傅要去哪里的话,他是一定会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