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
急切的呼喊声自耳畔传来。
陆吾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
“我这是怎么了?”他缓缓爬起来,发现自身的精神都有些许萎靡。
“我也不知道。”王志安脸上露出不解和担心的表情,“方才陆兄落笔的瞬间,就晕了过去。”
陆吾缓缓自地上爬了起来,皱了皱眉。
他的目光飘到了身边的宣纸上。
只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墨点,手中的毛笔掉落在一边,笔下晕开了一滩墨迹。
他想起来了。
方才自己学着王志安的样子,本打算落下那一笔。
但是在落笔的一瞬,身体深处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痛意!
这股痛意骤然袭来,陆吾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就晕厥了过去。
“奇了怪哉。”陆吾喃喃说道,重新拿起毛笔,皱眉沉思。
他的身体现在并无任何不适,除了精神稍有萎靡,其他并无异常。
“难道是错觉?”
他心下如此想到。
一侧的王志安一脸关切:“该不是陆兄旧伤未愈,精气神还没有恢复过来吧。”
闻言,陆吾点了点头,不再细说,回头看着王志安,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烦请王兄再写一遍,我再临一遍。”
王志安神色间的关切之色不减:“陆兄,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陆吾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示意王志安放心。
王志安将信将疑,只得作罢。
他拿起手中毛笔,蘸好墨汁,挥毫泼墨建,一道凌厉的笔画自宣纸上浮现。
依旧是一撇。
陆吾看着那道笔画,凝神屏气,心下暗暗警惕。
提笔,蘸墨,落笔。
“嘶!”
陆吾顷刻间脸色巨变。
汹涌的剑气陡然自他的丹田间肆虐而开,周身血肉腠理间骤然传来莫名的钻心疼痛。
陆吾双眼一翻,又是晕了过去。
王志安顿时大惊,赶紧自一侧扶住了陆吾的身躯,以至于不落到地上。
“陆兄?陆兄?”他急切的叫喊了几句,还伸手掐了掐陆吾的人中穴。
“呃!”陆吾突然吐出一口浊气,双目睁开,露出某种不服气的表情。
“再来!”
王志安傻了眼:“陆兄,你这……”
“旧伤未愈!”陆吾随口应道,眸子中充满了狠劲。
“可是这……”
“不碍事,晕着晕着就习惯了。”
王志安一脸错愕,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照做。
笔尖落于纸上,还未拉出半寸——
“陆兄!”
陆吾又晕了过去。
“再来!”
“可……”
“再来!”
“好吧。”
“陆兄!”
“再来!”
“陆兄!”
“再来!”
……
转眼间,已是日近黄昏。
陆吾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似乎这一个下午的临摹,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神。
王志安在陆吾一次次的晕倒中,早已感到麻木,说不出话了。
这个下午,陆吾昏过去了七十多次。
不过好在,他已经可以写出三分之一的笔画了。
王志安只觉得不能理解,不就是临摹一副惊世的杰作么,陆吾怎是看起来,仿佛是连命都搭进去了?
再看陆吾一次次的咬牙重来,王志安突然觉得内心涌出一股钦佩。
这种为了书画,能够抛出性命去的人,世间罕见!
他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暖意。
果真,我辈画道不孤
他看向陆吾的眼神中逐渐透露出某种欣赏,仿佛长辈看晚辈的神色。
陆吾却未曾注意到身侧王志安的心理变化。
此刻,他神情呆滞,陷入了深深的震撼,还有些许狂喜。
虽然他屡屡因为钻心的痛意晕过去,但是他的肉体似乎是在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虽然境界上并无明显的晋升,但是他的肉体都似乎是重新得到了某种锤炼。
这种锤炼还是在他已经完成的锻体基础上!
经脉肉皮骨,五脏,六腑,这些他已经锤炼完毕的脏器组织,竟然似乎是在一次次晕倒醒来后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好处,竟然是在朝着某种方向蜕变!
就仿佛是他所施展流光掌一般,他的脏腑器官缓缓地绽放出仿佛玉石般的青色光斑,虽然很微弱,但是却是能够察觉出某种不同。
他的五脏六腑轰鸣声阵阵,似乎隐隐传来某种断断续续的道音,讲述着天地间某种至简至深的奥妙。
周遭的玄气丝丝缕缕自毛孔中涌入身体,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吸引一般,尽数没入他的躯体和脏器,进行某种玄之又玄的过程、
但是,腹中的剑光却并未再释放那肆虐的剑意,安安静静的漂浮在气海之上,恍若未见。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不可言说。
突然,他脸色一变,额头生汗。
“陆兄?”王志安目光中的欣赏突然褪去,变成了浓浓的惊愕和担忧:“你这是旧伤又复发了?”
陆吾不由分说,夺门而出,快步向前,姿势略微扭曲。
几乎是发狂般的拉开了茅房的门,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啊——”
茅房里突然传出陆吾舒适满足的呻吟。
王志安这才明白陆吾先前是发生了什么,不禁低声轻笑。
突然,他的眉头骤然一缩,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瞬间夺门而出,跑了老远,瞪大眼睛看着兰馨居的大门。
下人们也都一声惊呼,纷纷跑出了庭院。
“王公子,这是?”有下人看到王志安,捏着鼻子问道。
“我也不知。”王志安面色难看,捏着鼻子得手都微微颤抖,“怕是陆兄把粪坑炸开了?”
众人议论纷纷,神色间充满古怪的表情,却都是一脸嫌弃的看着兰馨居庭院。
许久,陆吾才缓缓起身。
他拉出了许多黑色的东西,粘稠而污秽,不似粪便,倒像是他锻体时从毛孔中排出的杂质。
莫非是先前临摹那《太虚秘录》再次锻体而排出的杂质?
可这也太惊人了。
他泥胎七炼加起来的杂质也没有这么多,需要通过排泄的方式来排出体外。
他摇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走出茅房,却不见一人。
“人呢?”
他疑惑的走过每个房间。
“王公子?”
“阿吉?”
却没有一人答应。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的道:“莫非是我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人世间就过去了千万载?沧海桑田,不复从前?”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站在门口,神情滞涩的柳舒夜。
“大公子,这就回来了?”
陆吾赶忙跑过去行了一礼。
却见柳舒夜破天荒的露出一个嫌弃的神色,竟是后退了三步。
“你先去吧茅房给我打扫了,再洗个澡,做不完,我连续操练你半个月!”
柳舒夜的语气再也不复往日里的温文尔雅,此刻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错愕,以及浓浓的嫌弃。
陆吾不解其意,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门外不远处的王志安等人,刚欲伸手招呼,却见他们个个捏着鼻子,仿佛躲瘟神一般向一边跑去。
……
天色已黑,陆吾这才到扫完茅房,洗过澡,神色疲惫的回到房间,直接躺在了床上。
王志安晚饭前就返回了家族,对于柳舒夜盛情邀却的晚餐避之恐不及,一路溜走,看得柳舒夜满脸苦笑。
此时,夜色深沉,陆吾的精神传来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沉沉睡去。
《太虚秘录》虽然看似简单几笔,但是不知为何,陆吾临摹起来颇费精力,现在他就只想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想想明天早上开始就要继续先前与柳舒夜约定好的特训,陆吾面色一苦。
所谓特训,无非就是陆吾单方面的受虐,虽然对于境界有益,但是过程却是艰辛万分。
想想柳云璃那般轻松就已经是泥胎九炼的修行者,甚至还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领悟了七品武学《星月水镜刀》,着实是让人羡慕得紧。
但是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体会,陆吾不禁心下发愁。
怎的自身修行就是这般坎坷?
他虽然已经在十四岁晋入了泥胎八炼,但这之中,却包含了太多的艰辛。
且不提日日夜夜受到剑意入体之苦,他几乎也是把所有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用来修行。
普通人每日不过修行四个时辰,这般年纪也是泥胎七炼的程度了。
而自己每日恐怕要修炼七个时辰左右,却还是在泥胎七炼徘徊。
就连这晋入泥胎八炼,那几乎都是拿一条命换来的,若不是因为这般,自己恐怕还得有半年才能晋入这境界。
这还是在每日都要承受柳舒夜那般锤炼的煎熬之下才可以达到的。
想到此处,陆吾神色复杂,叹了口气。
这世上众生芸芸,每个人都有自身不同的境遇,没有谁能够照搬,也模仿不得。
有些人就仿佛是秉承天运而生的人。
柳云璃如是。
柳舒夜如是。
那传闻中的柳占乩亦如是。
他们相比自己,仿佛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星辰,被光芒所包裹,为众人所瞩目。
但是他陆吾呢,不过一个出身卑微的孤儿,幸得周福自小抚养,才有了今日的陆吾。
和他们相比,自身算不得什么,就仿佛沧海一粟,在人世间苦海中沉浮。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这世间的过客。
滚滚的时间长河,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驻足而停滞。
自身就算是极尽燃烧,也不会激起一丝波澜。
陆吾躺在床上默默出神。
他的周身,此刻笼罩着一小圈灰蒙蒙的能量场,无人察觉。
那轮诡异的能量场,仿佛就局限在陆吾周身一寸之内,充满了消极悲观的气息。
陆吾此刻心绪低沉,再无往日的那般嬉笑之色,面色晦暗,似是充满了暮气。
他那少年灵动的双瞳中,也微不可查的侵入一丝晦暗的色泽,颇为诡异。
但他本人沉浸其中,丝毫未察觉出任何异常。
宛若秋月的枯叶般,随时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