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李昊伸出食中二指,微眯着眼,对准光溜溜的柳枝比了个剪刀手,然后抿起半边嘴唇,轻轻从犬牙缺口处吹出一口浊气,无声的笑了笑,脚上微一用力,逍遥椅晃动起来,他的身子悠悠然的享受着节奏韵率,眼睛缓缓闭上,雪花的胡须在春风的吹拂下胡乱飞扬。
他已习惯了汴京的生活,准确的说,他习惯了没事就在宅子后院里晒太阳。
这座汇集了徐无夫妇的审美,以及秦越夫妇创新的宅子虽然面积比起益州的宅子来,小的不能再小,小到只能容下他一人与侍妾居住,儿孙辈们都要另觅他居,但胜在精致,舒适,虽然徐无还欠着他二十万贯,但欠着就欠着吧,现在反而有些佩服起那老道的先见之明来。
“父亲!”
大郎李瑾也都五十有二了,但在父亲面前,还是老老实实,不敢有一丝随意。
“不知父亲唤孩儿来……”
“把家里浮财拢拢,然后拿出一半来,去金银铺换上制钱,为父要用。”
李瑾好吓一跳:“那……起码要十来辆大车装呢,不知父亲何用?”
“捐献,这一回,得输钱保身了。”
李昊这时才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蜀中大战将起,让廿九回益州去,孙子辈也就他有出息。”
李瑾懵了,急道:“父亲,既然大战将起,为何还把廿九往战火里推?”
“死了,是他命短,活着,就有前程。”
“……”
……
南唐,金陵,皇宫。
李煜也有些发懵,而朝堂也乱成了坊市一般。
大宋来了使者,要南唐出兵,沿归州道西进,往攻夔州,而大宋皇帝也将再次亲征,出大散关,往攻秦凤。
加上大理,三路伐蜀,铲除伪秦,共分蜀地。
因为这,南唐朝廷上也崩成三大块:
以冯延鲁为首的一派主张听命与宋,派水师往攻夔州。
而徐铉等人则认为国主方即位,当施仁政,爱百姓,不可妄动刀兵,明显是打着隔岸观火意。
至于郑彦华等纠纠武夫,则认为往攻蜀中,不如伺机渡江夺淮,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不过这样的话才出口,就遭到了文官们一致的反对,只好闭嘴不语。
最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韩熙载一番话暂时结束了没意义的纷争,也有了合理拖延答复的借口。
“禀国主,军机大事,先帝常问齐王,又尝言林虎子真乃无双将,臣以为,出不出兵,如何出兵,还是召他们回朝一议为好。”
“善,速派六百里加急。”
接到旨令的齐王李景达却病了,说一切国事,皆在圣裁。而林仁肇则二话不说,立马起程,快马加鞭赶到九江,再坐最快的赤马,日夜不停的往江宁赶。
再快,赶到江宁也已三天后了,日幕时分进城,哪也不停,径到宫门,请求面圣。
这不合礼制,但特殊时期,李煜还是破了例。
“臣参见国主。”
“林将军免礼,一路辛苦。”
李煜摒着气,上前扶起这员虎将,落座时不露痕迹的将手在扶手上擦了一擦。
林仁肇却忘了自己满身风尘,赤马不比客船,不能沐浴,所以汗臭味沾着水腥味,自己不觉得,别人可受不了,更何况养尊处优的一国之主。
“国主,唇亡齿寒,西征乃亡国之兆,西秦在,北宋只会刀兵西向,我大唐可得安宁,若是西秦灭,北宋铁骑必将南下。”
“这道理……朕明白,可若是逆了北宋,反过来攻打我大唐,又将如何?”
林仁肇道:“国主大可放心,一来西秦才是北宋的死对头,他宋九重不敢空门外露转而攻打我大唐的,二来真要渡江,那便让他们尝尝我水师与步兵的厉害,江南多泽国,我有地势之优,北宋若无十足把握,怎敢深陷泥淖。”
李煜点点头:“那依卿之见,又该如何?”
“称病,拖延,然后暗备甲兵,以待时机,国主,搞不好淮北一举夺回也不一定。”
李煜好吓一跳,连忙摆手道:“称病拖延之计堪善,然妄动刀兵却是不行。”
“……诺。”
林仁肇退下了,李煜挥挥袖子,将那恼人的鱼腥汗臭味赶了赶,“宣冯延鲁。”
……
南唐最终的决定是聚集战舰百艘,甲士万员,兵发夔州城,不过司天监择的吉日却让宋使大为不满,四月廿六。
在这点上,南唐无论如何也不松口,说新皇刚即位就动刀兵已是不妥,若不选个上好吉日,怎能出兵。
宋使情知不能再逼迫,只好怏怏北归。
快马回到京中,才发现官家并不着急,斥责西秦纵容不良人偷盗凤翔百姓财物的使者才刚上路。
“南唐四月底出兵,正合朕意,我大军也将在五月初一出大散关。”
宋九重得到南唐的答复后很愉悦,一切,都在掌握中,三面夹攻,看你秦越还能如何应对。
三面受敌还是两路受敌,都是蜀中的危机,但秦越却仿若没事人一般,自正月底为全师雄与甲寅在效外隆而重之的饯行后,他看上去几乎就没上过朝,还时不时的拿副渔杆在解玉溪里钓鱼。
皇帝不急。
大臣不急。
因为重大决策重臣都与参与,人人都清楚该干什么。
但其它人就不一样了,自去年底西南战事起,便有各种谣言在传着,如今又加上大理来犯,伪宋也有可能出兵的小道消息,终于演变成了汹汹舆论,民情慌慌。
惯于做舆论工作的虎牙政宣队却仿佛视而不见,一任谣言满天飞。
曾方坐不住了。
这位锦江书院的山长,带着同僚与学子的疑问,在解玉溪畔找到了秦越。
“陛下……”
“怎么,现在还是二月春风呢,就把你热成这样,别来虚礼,坐,马扎不稳,小心点。”
“谢陛下,某有一问,大敌当前,陛下何以还有闲情逸致?”
秦越笑笑,把鱼杆交给亲卫,拍拍手,将果碟递过去,示意曾方随意,自己也剥了颗龙眼丢进嘴里,这才回答:“放心,大理兵过不了邛崃关,伪宋也拿不下秦凤路。”
“缘何如此信心?”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是插柳的人也没做好思想准备,这步棋虽是伪宋下的,但因为起初所抱希望不大,结果他们自个也没准备好,所以伪宋要是出兵的话,也需要一定时间准备,而我们在东线上早有准备,只管放心,至于西南,只有我们打他们的份,你看着好了。”
“那为何百姓惊惧失措,朝廷也不管一管?”
秦越哈哈大笑,将果核往溪水里重重一掷,“公回兄,你可知我蜀人的劣根性?”
“劣根性?”
曾方一脑门的黑线。
“我蜀地是可以真称得上钟灵毓秀的,不论男女,都非常聪明,所以读书种子多,能工巧匠多,红粉佳人多,从蜀书到蜀锦,凡物产都能做到第一流,就连治食都能比别处强上一筹,这是我蜀人最了不起的地方,不过……
物极必反,太聪明了有时也不是好事,我蜀人,因为生活安逸,因为脑子聪明,所以,勇气与热血就少了,担当就少了,目前这种紧张的气氛,有益于百姓思考,对了,公回兄,索性,书院三十岁以下的学生,都来一场军事体验,吃吃苦头如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