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高怀德,参见官家。”
“快,快,免礼,免礼,这又不是大朝,你我之间还要如此例外么。”
宋九重一把拉起要行大礼的高怀德,一开口,便是好一通的责备。
“官家,礼不可废……”
“哎,对朕来说,倒是喊一声五兄最是亲切悦耳,先喝杯茶润润嗓子,然后再喝酒。”
“谢官家!”
见高怀德执礼甚恭,宋九重面上也有些无奈,索性也不回御座了,按下高怀德的同时,顺便就在边上坐下,“那边形势如何?”
“臣才到大震关,那边就仿佛料到臣是奉旨视察,不仅启了关门,还备了美酒、肉脯,臣于野次整整视察了三天,才摸清楚秦军敢弃大震关邀我决战的底气所在。”
高怀德从怀里掏出一张简易舆图,在茶几上摊开,伸手指点道:“过了大震关,不过十里许,地形便宽阔了起来,由此往南,便是关山原,由此往西,再走五里,却有两岔道,一是黄门峡,一为汤沟河,秦军在这两处都设有大寨,险峻不弱于大震关。”
宋九重看了看舆图,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距离,道:“也就是说,伪秦哪怕是弃了大震关,我军要想西进也并不容易?”
“是的,秦军已在关山原西面立寨,一旦立好,三寨便成犄角之势,背倚大山,面向平原,我军反而更为难攻。”
“他们就任你观看?”
“三寨皆有哨兵出迎,表示欢迎,但臣在外围便能看出名堂了,所以没有进寨,而且,关山原左近十里,百姓皆已内迁,由此可以看出,西秦是真的想要与我军决一死战。”
宋九重点点头,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地利如何?”
高怀德道:“若敌军不毁大震关,那关对我军来说,就是一层后背保障,若是毁了大震关,我军在那驻扎两营步兵,也能保证后路的安全,至于关山原东面,有山、有林、有水,论起地势来,比西面还好一点。”
“距离。”
“若沿山脚立寨,两寨距离足有七八里之远,足够大军列阵,也足够马队纵横,有战略空间。”
“这样呐!”
宋九重手按在舆图上,仿佛那一张帛图能给他带来力量一般,闭目沉思良久,方笑道:“好计,初看起来简直胡闹,细究起来,原来仅在军略一途,便有深意,这战书朕若不批,士气上便落了下风,或是答应决战,敌军三寨连环,背后更能组织万民以助后勤,而我大军,一切却都要靠自己。”
高怀德也叹气道:“官家居帏幄而能决千里,所料与斥侯所探一般无二,秦军已在境内总动员,说之所以放我宋军入境决战,是因为我宋军会与蕃部勾结,与其全境烽火,不若以三万虎贲,铸一道血肉长城。”
“……”
“官家?”
宋九重拍拍额头,从怔忡状态中缓过神来,从嘴角边扯出一丝嘲讽之意,“敌军统帅才是真的有居帏幄而决千里的大才,厉害,只是退了一步,便赢得了万民之心,了不起。”
“那……我军该如何应对?”
“决战。”
宋九重倏的站起,用力一挥大手,朗声道:“决战,任何计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只有土崩瓦解的份儿,六万对三万,直接碾压过去便是。”
高怀德也站起来,单膝跪下,郑重行一军礼:“臣愿为先锋。”
……
李儋珪突然之间就变的谦虚了起来,从逆烦抗拒,到积极配合,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促使他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起因在于区区一碗寡淡的薄酒。
当他从老农手里接过那碗带点混浊,泛着酸意的村酿时,终于省过来自己与那位未老先衰的枢相差距所在。
他十四岁开始吃的军粮,三十多年的战火熏陶,自认为打仗,世上没有几人能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所以,当初军议时,木云虽然掷地有声的说出了五必胜,他面子上是积极应和着,但肚子里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的。
军民凝心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这样的话说着好听,可这天下,去哪能找到与军队合力的百姓,哪个不是闻风而逃,遇敌而降的。
但现实却有点打脸。
平日里他暗嘲为和尚念经的政宣队与木云带来的宣传队一合力,不仅在秦州城内掀起了拥军热潮,北境边民更是在李行抽调来的骨干组织下,编成了一队队的乡兵,在各处峪口,山道设垒守御……
原来,必胜二,不是说说的,百姓,真的能调动起来。
他的想法起了巨大的改变,但部下却十分为他打抱不平。
“将军,那枢相太欺负人了,大军决战,却调我们防御北线,要某说,索性反了他的水,让他得意去……啊哟……”
李儋珪收回鞭子,团在手中,冷冷的道:“某问你,我大军中,论马队纵横,谁能胜某?”
“……将军之勇,无人能敌,就那小去病也不行。”
“算你说了句人话,不过只说对了半句,论勇,某比不过甲元敬,但马背上的饭,老子最少多吃他二十多年,这才是枢相安排我部防御北线的道理所在,懂?”
“可……可将军你才是秦州主将。”
“放你嬢的屁,那是陛下给老子脸面,别给脸不要脸,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以为西北线太平无事,枢相最担心的,便是这一路,来敌要么没有,要来就全是马队,能不能全歼,能不能护住身后的百姓,就看我们这一军了,可别给老子丢脸……”
“诺。”
……
远在益州的秦越,并不知道木云在秦州下了一手有悖军事常理的大棋,他正于西楼设宴款待南唐特使韩熙载,这是一场真正的国宴,有礼官唱赞,有雅乐助兴,有歌女曼舞。
韩熙载如沐春风。
这趟出使,事情出乎意料的顺。
不仅两国签订了同进退,共命运的国书,还获得了西秦在军械上的援助,虽然,是有偿的,但价格十分合理,只比造价高了两成而已,且可以用金银支付,这对南唐来说,实在是太需要,太重要。
除此外,还签订了诸多商贸往来的契约章程,蜀货东下,还是南货西进,两国一样的税率,这对南唐来说,就占了大便宜,因为蜀货东出的数量远大于南货西进,自己甚至还能在这国家利益的大框架下润物细无声的分上一杯羹,简直……
总之,大赚特赚。
韩熙载看看主位上的秦越,再看看乐陶陶满面红光的李谷,心中轻叹,这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缘何李惟珍就这般好命,先是与郭荣君臣相得,如今又与这秦越亦师亦臣,反观自己……唉,被人防忌半辈子,个中滋味只有自个知。
“韩夫子,请。”
“啊,哦,陛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