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出如龙,盾合若屏。
赵文亮在两名亲卫执盾护卫下,一步一前,一步三杀,滚烫的鲜血扑面而来,他第一次有了伸舌舔吸的动作。
这一仗,他不仅仅是为自己打,也为了整个家族。
父亲赵崇滔身在汴梁,虽然衣食无忧,但近况却很不好,原来还有左卫大将军的闲职挂着,可以轻松领个俸禄,如今却被调遣去修河仓,每天累的似条狗一般。
岳父孟昶弃家远奔,图谋东山再起,他夹在中间,其实很难做人。昔日公主之尊的妻子,动不动便以泪洗面,搞的他有家都不敢回。
形势已是如此,怎么想都是死路,岳父那边,是没法管了,生父那边,却还有机会换他出生天,而他需要做的,是立功,立大功,立更多的大功,如此,关键时可以卖个脸,求个情,来个政治交换,好把父亲接回益州来。
“杀……”
“杀……”
“杀呐……”
枪出,枪收,又一股血浆如泉喷涌而至。
秦军总攻了,宋军攻势反比之前更猛烈一些,但老兵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拼完最前面那一拨不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无活路的死士,就可以展开身手屠杀了。
党进舞着虎首云头刀,每一刀都是大劈斩,他力大无匹,一刀甚至能斩两敌,他之所以亲自冲前,因为他清楚,眼下还有一丝希望,己方步兵阵没乱,战损虽众,但人数还大致与敌人持平,同时,他也清楚,大营中还有一支生力军,若是那一直蓄着力的马队能适时冲出,只需往敌阵冲上两个来回,就有反压过去的可能。
他怒喝挥刀,刀刀泰山压顶,硬生生的被其劈出一个大缺口。
他既亲自杀敌,便没有空间再观全阵,替他掌望的亲卫却挤前送来了令他两眼发黑的消息:“营中马兵动了,去的是右翼……”
党进一刀劈出,发出如狼悲嚎。
甲寅控马疾驰之际,从马包里抽出一块棉巾,自槊尾一路推擦到槊首,将满是血浆的槊杆快速的擦了两擦,这才再次举槊。
焰火兽喘着大粗气,浑身湿的仿若从水里钻出来一般,饶是它皮糙肉厚,一身蛮力,也已经跑不动了,焰火兽如此,其它战马更是不堪,最多只能再坚持半注香时间,双方将士就都要下马肉搏了。
而这一番大战后,这些战马,不死也要废掉一大半。
双方各自阵中都有备马,但谁也没时间回去换上一换。
双方好不容易组起的队形,在经过三次成规模的冲锋后,便再次散了开来,各自为战。
既然冲不垮,走不脱,便当珍惜每一分马力。
三次冲锋,甲寅与亲为矢首的宋九重便交手了三次,双方谁也耐何不了谁,只好把戾气往其它将士身上发。
这率着大队交锋,与单对单斗将大为不同,都是一击而过,成与不成都没机会出第二招,马快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棍槊一相遇,两人一方面要运起内劲化去臂上所受之大力,同时,还要应付更多呐喊着攻来的刀枪。
很多年以前,甲寅曾把林仁肇比作大河,而把宋九重比作大山,这是他武学一途必须要攀登的高峰。
先时你追我赶际,要是采用群狼互殴的打法,秦军是略占先机的,但甲寅很快的便打消了这个主意,他要堂堂正正的与宋九重好好打上一场。
打怕他。
为大秦,为自己,打出堂堂正气。
他是这个想法,宋九重的想法比他更强烈,战况至此,还想翻盘,希望就在这一位曾经一起练过拳的家伙身上。
杀了他。
伪秦就将少掉最关键的脊梁骨,从此不足为惧。
但事与愿为。
三次交锋,说起来很少,却比打斗三百招还艰辛,因为每一次出棍,都逼迫自己使出最巅峰的一击。
同样使槊,江南林虎子的槊法迅捷无双,交手时更多是以快打快,几十招一眨眼,这一位甲虎子的槊法却是阳罡无匹,槊法都能被他使出打铁的味道来。
宋九重不愧是武学宗师级的人物,他基本上是猜对了,甲寅的槊法真的被他揉合上了师门的打铁意,因为那一条大河还在那横坦着,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先是研究如何以刀破槊,后来又钻研以槊破槊,也不知与花枪一起研磨了多久,最后还是从偷师于林仁肇的碎甲崩里展开联想,走了一条以拙破巧,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想法很赖皮,很甲寅,你武技再高,大我十几岁呢,你能曲槊伤我,我便震槊崩你,比谁力气大。
和宋九重的三次交手,战果其实甲寅很满意,起码知道一点,自己的路子走对了。
眼下,大队人马都散开了,双方身边都只有十来号亲卫扈随,终于可以盘马大斗一场了,所以甲寅虽然人马皆疲,但眸子里除了战意,还有亢奋。
两骑几乎同时加速,对面疾冲,槊出,棍锁……
这一回终有变故生。
宋九重于棍槊相交际,右手倏的弃棍,与此同时,左手短剑出,恶狠狠的向甲寅腰间刺去。
甲寅手上感觉一空,顿知不妙,崩飞盘龙棍的同时,身子向左一倒,槊杆顺势一横挡,然后右肋处便有重感压来,甲寅心中大惧,槊杆一旋,施了个崩字决,感觉击中了对方身子某处,不及细看,两骑已经交错而过,甲寅坐正身子,起槊拨飞紧跟着刺来的敌骑长枪,这时肋下方有火辣辣的痛楚传来。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没时间低头,就连腹中那口恶气也不敢呼出,勉力伏压着,槊杆搅动如龙,等到将两骑如影随形的敌将崩飞后,方有机会空出手来按一按伤口,按到了一手血糊,却能感觉到骨头未断,这才大松一口气。
忍着伤痛带马盘旋兜回,却发现宋九重这一回一去再也不回头。
“追……宋九重也受伤了,追上去……”
……
刘光义见到宋九重后,忍不住要念阿弥陀佛,自己带出营中最后五百骑,终于赌对了,接到了官家,这一仗,自己便有功而无过。
“官家先走,某来断后。”
刘光义纵马横枪,威风凛凛,在身后大红将旗的辉映下,宛若战神。
率部追杀的白兴霸与黑柯互望一眼,双方不约而同的呸了一口浓痰,然后举起手,示意收兵。
敌方援兵虽然不多,只有区区五百,但以疲击强,等若送人头。
“当当当”的鸣金声终于响了起来,党进与远处的崔延进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子中无尽的怒火与悲凉。
必胜之势呐,缘何会这样?
甲寅一手按肋,一手掀开面甲,畅快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远处如潮而退的敌军步兵,以及友军步兵奋勇前冲的英姿,看着满草原的死尸断肢,残旗低垂,身左,未死透的战马无助的挣扎着,悲鸣声声,甲寅看着,看着,就有虚脱的无力感袭来。
同样已成血人的赤山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指天,“嗬嗬”的叫着,甲寅微微仰头,却见蔚蓝的天空中,一羽雪白正傲然畅翔。
他忽然就想到了益州,想到了七娘,想到了宝玉和欣玉,女儿那稚嫩的笑容在脑海里一浮起,甲寅便觉着自己的身体如同磁石一般,有无数的力量向自己涌来。
他一把扯下糊满血浆的披风,拦腰一束,“兄弟们,换马,再奋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