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怔了怔,眼前的女郎既陌生又熟悉,这是春妞么?
以前那个没事双手插兜的调皮丫头,怎么就变成了窈窕淑女了,还肤白胜雪眉眼如画了……
春妞见甲寅傻呆了,得意极了,从丫环手里接过一个套脖围裙,围裙上那个大大的口袋出现后,甲寅才确认了,这位漂亮的女郎就是春妞。
果然,女大十八变。
“春妞,你变漂亮了。”
春妞扬扬手,却不理他,趁着船未靠岸,与丫环一起忙手忙脚的为虎夔擦水抹身,末了又给虎夔搭上一块毯子。
等船一靠岸,却侧骑在虎夔背上,威风凛凛的下了栈桥。
码头上的人先被虎夔那狰狞的样子吓的魂飞胆散,眼下却见这娇美的小女郎轻盈盈的骑上,黑兽威吼,长裙飘飘,宛如传说中的山鬼一般。
有老汉揉揉眼珠子,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恭迎山神女……”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愣住了。
……
春妞见着虎子,心里高兴,当众骑小黑也只是为了显摆给他看,哪知码头上会来这一出。
自那老汉跪下后,又有更多的人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恭迎山神女”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喂,你们……你们快起来,我,我不是……”
“哼。”
身后传来老司马的咳嗽声,代春妞喊话:“尔等皆起来吧,今日所见,勿得乱传。”
“哦,嗯,小民们晓得。”
经此一闹,春妞再也不敢骑了,甲寅备有马车,却只是老司马施施然的坐了,甲寅就让带春妞骑马,哪知虎夔见了焰火兽便一万个不爽,一声低吼,吓的那憨货再次四肢趴地,而亲卫们的坐骑更是不堪,屎尿齐流,臭污难言。
没办法,只好步行。
虎夔没得空,左缠右绕的只围着两人打转,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不停的乱舞。
百姓哪见过如此恶相之怪兽,远远见了便避退三丈远。
其实眼下的虎夔还算温顺……
因为若以它母亲的体型与硬如钢针的毛发来比,小黑还是未成年。
其通体漆黑如墨,唯额间有一纹白斑。
虽然体形比一般的豹子还大,但只是颈项的毛质变硬了,自肩背后一色的油光水滑,摸上去十分舒服,虽然尖牙可怖,也还不够弯曲,走到街上,尚如小孩般好奇的东张西望。
“这么凶恶,你怎么养的?”
“你走后不久,城里就养不住了,先放到钟山,后来它就四处乱窜了,隔好久才会回钟山一次,不过每次它回来,都会带好多好东西回来。”
“好东西?”
“对呀,都是天材地宝了,灵芝,何首乌不知有多少。”
“……”
“那这次怎么带得过来?”
春妞嘻嘻一笑,扳着手得意的道:“它会凫水呀,饿了就自己捕鱼吃,只是脾气越来越暴燥了,在江宁就被它伤了好多人呢,还好,这次可听话了。”
“是好吓人,我都差点拨刀了。”
“嘻嘻,虎子哥,你也怕么,爷爷说它灵性着呢,果然,你看它多欢喜。”
虎夔歪过头来,张嘴扇舌。
甲寅没好气的照着头上就是一刀背:“回去可别吓着子瑜,否则扒皮抽筋。”
虎夔晃晃脑袋,竖了竖耳朵,仿佛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有好事者一路远远相随着眼见着众人进了防御使府,便悄然打听,待听说那女郎乃是益州府衙请来降除大肚子瘟盅的,先是恍然大悟,那瘟盅就该是这样骑着异兽下凡的神女才能治的了,继而又跌足痛心。
神女过境,缘何不把她留在嘉州?
……
人在堂中坐,祸从天上来。
便是嘉州刺史狄寿昌面对汹涌而来的百姓所生出的第一次念头反应。
待听完百姓的请求后,第二个反应是荒谬。
这是妖言惑众,没听说瘟盅还能治好的,还妆山鬼骑怪兽?
简直胡闹。
狄寿昌轻抚长须,沉思良久,却是笑眯眯的邀上乡老,去防御使府上代表嘉州百姓热情挽留老司马一行,一边却是留心观察司马爷孙及甲寅的举动。
老司马冷哼着不说话,司马春茵一收在虎子面前的嘻哈,款款有礼的对狄寿昌道:“禀明府,我们也是受邀去益州共研的,那边有了防治的法子,却还没有有效的药石,若真的钻研出来了,定然会告诉大家。”
甲寅也道:“益州也还在准备中,啊,那血吸虫就藏在钉螺里,只要把钉螺消灭了,这病就没了。”
狄寿昌心中冷笑,骗鬼,敷衍也不是这么个糊弄法,你怎不说藏乌龟洞里呢。
当下脸上笑着打了个哈哈,遗憾的说实在太可惜了,只能静候佳音了云云。
回府后,便立马挥毫疾书,唤来心腹,急送京师。
……
京师落雨了。
溅起满地的土腥,一浇酷夏之烈暑,在这急密的雨水滋润下,世间万物又开始精神抖擞,焕发出别样生机。
七岁的郭宗训坐上了宽大的龙椅,符二娘垂帘听政,但秉着多听少说的原则,国事尽付三位宰执。范质等人也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将朝堂政事平稳的过渡,各项事务也一一展开。
“报……原翰林学士王著,奉诏回京,正在宫外候旨。”
王溥一愣,继而怒道:“好个王成象,单父离京才多远,竟然今日方回,传他进宫,老夫要好好面斥他。”
“且慢。”
范质停下手中笔,示意行走及其它人员退下,若大的政事堂内留下三位宰执。
“齐物,道济,先帝诸事皆安排妥当,唯这王成象的安排,有欠思量,你们看看,六月初十下的夺情起复诏,今天已是七月初八了,不过三百里路程,要走二十多天,如此好酒误事之徒,怎可付以中书重任?”
王溥道:“他是潜邸旧人,按说不该如此怠慢才是,或另有隐情也不一定,再说他的才华是真有的,面斥一顿也就算了。”
范质道:“非也,先帝在时,尚喝酒误事,以他狂放不羁的性子,如今又有谁能抑制他?某虽为首相,恐也力有不逮。”
魏仁浦道:“不知文素的意思是?”
“如今朝政处处如履薄冰,终不能让一个醉生梦死者误我国家大事。”
魏仁浦愕然:“此乃先帝临终遗命。”
“先帝遗命是没错,但好人才并非只有他一个,如那李昉便很不错,老成执重,惟珍多次说其能,早先更是两上奏疏请调此人,比起王著又如何,而且还不用立马授侍郎职,有足够的考察期。”
魏仁浦沉默不语。
王溥想了想道:“兹事体大,当与太后商议。”
“这是自然。”
……
河中府,城东峨眉岭。
灰袍人负手而立,看着谷中松涛起伏,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是一位略显福态的中年僧人,正细细的为一个土坡添土,最后压上一道裹着红纸的黄裱纸,起身,轻声诵念经文,眼角隐有水痕。
良久,中年僧人才轻声道:“走吧。”
“去哪?”
“仇已报,恩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