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赢(1 / 1)

我撑着头等他说话,他也撑着头看前方,想了很久才说:“那我又要讲故事咯?”

“为什么你的道理都是用故事讲的?”

“这是我习惯的逻辑顺序,叫‘由具体到抽象’。”他狡黠一笑,“我是哲学家嘛。”

我无可奈何,只得应承:“那么‘哲’先生,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他含笑颔首,开口道:“有一个人,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园林中和自己的丈夫走散了。她正急急忙忙地找自己的丈夫,却在不远的前方看见一个姿态曼妙的女人,背对着她,手上提着一个花篮,不停地从花篮里掏出珠子来撒在外面。那些珠子落在花叶上就变成了露水,甚至溅在她身上。”

“怎么会这样?然后呢?”

“她也觉得奇怪,忍不住上前去问那女人。女人说:‘东西还是一样,只是你的心思前后起了变化。一开始你以为我撒的是珠子,因为你想我这篮子不可能盛得住水,后来你觉得我撒的是水,因为你觉得珠子不可能停在花叶上。你的判断不在东西本身,而是使用东西的人和时间;你所爱的也不在体质,而在于体质所表的情。’”

他顿了顿,看着我问:“这么说你知道怎样才叫喜欢一个抽象的事物了吗?”

“就是……喜欢这个物质所表的情?”

“嗯。”他点头,“比如说古人爱月,喜欢的并不是三十八万公里外那个灰暗的星球,而是月亮所寄托表达的相思之情……”

“咏荷咏梅,”我补充说,“也是因为它们所表现出的高洁不屈正是我们这个社会所需要的。”

“Bingo。不错嘛,理解得很正确。”

“是因为你的故事讲得好。”我奉承回去,又问他:“不过,你都是怎么想出来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的啊?”

“奇奇怪怪?有吗?”

“花篮里面装水之类的,不奇怪么?很有装神弄鬼的嫌疑欸。”

“这有什么难的,花篮里再放个盆,盆里放水不就可以了么?”

无语……这回轮到我惯性思维了。

他又开口道:“不过,这故事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一篇散文里讲的,我只是引用罢了。”

“哦……那照这样说来,你喜欢英语是因为它表的什么情呢?”

“因为……”他抬头看着上空想了想,“因为它被无数人赋予了记忆和情感,如果我能够学会它,我就可以跟这样广阔的世界对话——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是最大的期待。我喜欢的不是这门语言的单词、字母或声调,而是掌握它之后的我自己,无论走到世界哪里都不会害怕的豪迈感、可以用一种共同语言与不同文化交流的自信,就是这种内心的满足……”他回过头看着我笑道:“大概这就是我喜欢英语的原因吧。”

“听起来好伟大的感觉……”我叹了口气,“我从来没萌生出这类似的想法。”

“什么?居然一点都没有过?”

我摇头:“好像真没有。我背单词时满脑子想的就是好烦,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却还是不记得什么意思,这个词儿怎么这么长,今天的生词怎么这么多——这种讨厌的感觉。”

“那完蛋了,一定是因为你讨厌我才会有讨厌英语的感觉。”他装出一副后怕的欠揍样子说道。

“没有啦。”

“明明就有,还不敢承认。就像刚才说的,不光喜欢有表情,讨厌也有表情。你讨厌我啰里啰唆成天管你,所以就会讨厌我上的课、我教的东西,连单词都变得和我一样话痨、又长又多。你讨厌跟我在一起时的你自己,因为一看着我就心里发毛害怕被逮住开小差,一被我训你就会变得畏畏缩缩抬不起头,所以干脆就回避我,上课睡觉下课就跑……”

“喂!”我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大喊道:“你净瞎说,我哪有讨厌你啊!”

他愣住了,声音戛然而止。我看着他呆呆的脸,自己的表情也跟着僵硬起来,之后一股热流从腹部直窜到耳根脸颊,烧得我恨不得马上来场地震震垮整座体育馆把我埋起来算了!

靠、靠、靠!我到底在说什么!且不管说了什么,我是哪条神经没搭对要去推他一把?!根本没有那么亲的关系,我为什么还偏偏要用这种语气,我绝对绝对绝对没有跟他撒娇的意思!可是听起来……他妈的、他娘的、他奶奶的!真是要死!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那个……呃……”我假装抠额头,用手遮住大半个红透了的脸,结结巴巴地圆场:“我……就是……”

“总之……这样就很好了。”欧阳行也没头没尾地冒了一句出来,我不敢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有没有误会什么。

“啊?什么……样……”

“不管你讨不讨厌我,现在这样的你就已经很好了。你虽然‘恨屋及乌’,但好在没有把这只乌鸦杀死,而是驯养成了宠物——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哦……”我还想澄清我没有“恨屋”,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坚决制止了这一白痴行为,越解释越混乱,还是糊里糊涂过去吧。

“不过……”他继续说话暖场,尴尬的气氛变得和缓一点点:“既然这样,你确实应该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怦然心动,壮志满酬。不管是文理分科还是高考填志愿,做选择最重要的根据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就像是谈恋爱,你爱上的不光是恋人的样子,更是和他在一起时你的样子;不光是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而是有了他之后你能做成什么——伴侣会改变人,学识和经历也会改变人。”

他声音低沉平稳,不像刚才讲故事开玩笑时那么轻松,但也不算严肃,至少没有不高兴。我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平定,但抠额头的手还是不敢拿下来,一边不停地缕头发一边窃窃说:“我想成为Layman教授那样的人……”

“Layman教授是谁?”

“是我去年夏天去耶鲁大学碰见的教授……”

“耶鲁大学?”他惊讶地打断我,“你去那里做什么?去年夏天?”

救命!怎么一没留神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我去那儿干什么连常江都不知道啊!

“呃,这个嘛……”我开始瞎掰,把常江拖出来当挡箭牌:“放暑假嘛,家里没人管我,我就被送去国际游学营了,去那里参观了一下。”

“喔……这样啊。”

好险……心跳一百二,头发都快被我抓没了,还好他没起什么疑心。要是被他知道我是因为想去看看他的母校才去的那里,他一定会把我当成有恋师情结的小太妹敬而远之……什么,恋师?靠,我才没有!

心理斗争进行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问我:“你说的这个Layman教授是教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教什么,只知道他研究岩高兰——这是一种很普通的植物,但是在高海拔地区非常常见……”

“哦……我听说过他,他是不是移植了很多岩高兰到学校里来?”

“对,就是他。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宝贝啊,他移植的很多作物都是外来的,为了避免对地区的生态稳定造成破坏,有专门的志愿组织负责这些植物生长状况的记录和调查研究,我以前帮一个朋友做过这些事,所以知道一点。他可是环境科学学院的院长哦。”

“真的吗?”我惊喜不已,虽说知道他是那里的学生,不曾料到我们竟然能分享这样的话题。

“那你和他熟么?他除了研究岩高兰,平时都还做哪些别的研究?”

他两手一摊:“Sorry,一点都不熟。我没见过他,只知道这些轶事。”

可我一点都不感到失望,决定打开话匣子和他聊聊这个老头。“你知道吗,当时我正一个人坐在那儿写生,他就突然走过来和我聊起了岩高兰。他说这种植物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因为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级,对整个生态系统都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他才会耗费几十年的心血去研究它。我说是不是就和研究竹子开花可以帮助保护大熊猫一样,他还夸我很聪明咧。”

欧阳行笑起来,附和我道:“挺给咱们中国学生长面子的嘛?”

“那是当然。”我无比得意地回答。

“所以你很喜欢Layman教授?”

“谈不上喜欢啦,我和他又不熟,只是很佩服这样的人,可以把几十年的心血投到一个简单的东西上,一心一意做着在别人看来比较……嗯……不起眼、没意思、没人愿意去做的事,但其实这些工作对所有人的生活都有着很大的影响。”

“Layman教授这样的人,在中国也有。”欧阳行说,“你觉得是谁?”

我想了想,反问他道:“你觉得我会说谁?”

他开心地笑了:“那不如这样,你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说,试试看我有没有理解到你的梦想?”

“好啊!”我甚至有些兴奋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坐直了身子:“那我开始啰?”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二、三——”

“袁隆平。”

“袁隆平!”

“耶——!”就在我为两个完全相同的答案感到无比惊喜又快乐时,我的身后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欢呼声、锣鼓声和掌声。我像是从梦中惊醒,脑中一片茫然。我在哪儿?在干什么?周围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喊什么?

过了几秒,先前的画面才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流入我的脑中。叠罗汉庆祝的队员,收拾口哨的裁判,Andy和常江已经在面带微笑握手致敬……我猛地意识到,整个生死战的下半场,我都在和欧阳行聊天,竟然完全忘记了比赛这回事!

王壮志正敲着大鼓,咚咚咚的声音几乎要把耳膜震破,赵老师在带领围观人群整齐划一地喊着:“三十班,威武!三十班,必胜!”我抬头一看记分板——八十六比八十四,我们居然反超两分进四强了?!这么厉害?

欧阳行站起来鼓掌,我也茫茫然地站起来。“恭喜你们班。”他笑着对我说,大拇指示意了一下Andy的方向:“现在我要去喝我的免费咖啡庆祝一下了。”

“哦……”这么突然就要走了……刚才的一切简直如同幻觉……

“再见。”他说。

“呃……拜拜……”

结束比赛的队员正成群结队地往队员专席走来,欧阳行特意挑了比较不会挡住他们的小道走,走了没多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声喊住他:“喂——欧老师!”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我像跳竹竿舞一样避开地上的杂物和正往回走的队员往他的方向靠拢,差点撞到常江。“你干嘛去?”他问我。

“找人,马上!”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祝贺你,常队长!”

他皱着眉给我让了条路出来。

“怎么了,还有事?”欧阳行问我。

“分科的事……我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能不能……那个……给你发短信?”

他一怔,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我心里长舒一口气。

“电话给我。”他向我摊开手,我掏出手机给他,他开始新建联系人,输入号码,编辑姓名,保存。“好了,给你。”

“你不要打给自己一下吗?”

“是你要给我发短信的,那是你的事。”

他声音很低,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却又让我依稀感到不安,似乎他的疑惑也传染了我。我收好手机,他很快转身走了,没和我说一声再见。我回过身打算去找常江,却只看见他被一群队友同学球迷围在中间,露出一个头来,刚好看见了我。

他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也向他打手势,告诉他他周围人太多,我没必要去凑热闹,就在这儿等他。他点头,我便就地坐下来。

平等的朋友关系……乔治·奥威尔……物质所表的情……我想成为怎样的人……我一个人坐在喧闹的体育场里,一点点回想刚才和欧阳行聊天的愉悦时光,四周的声音好像被水淹没了,只剩他好听的嗓音和爽朗的笑容。中国的Layman教授……袁隆平……哈!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为什么他会想到袁隆平呢?为什么我又会直觉地认为他说的就是袁隆平呢?是默契,还是凑巧?下一回碰上他,一定要好好讨论讨论神奇的心电感应现象……

“秦铮!”我正想着,常江过来叫我了:“饿死了,赶紧走吧。”

“什么?去哪儿?”

“赢了球当然要好好吃一顿饭,你也一起来吧。”

“哦……好,还有谁?”

“就球队的几个人,还有陈盈。”

“行吧……”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跟着常江走了。球队的人我不太熟,不过反正有陈盈在,凑合吃一顿饭也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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