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秋宴就在我摔个狗吃屎中开场了。
在绿萝的帮助下,我总算弄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
在我摔倒之后,出声帮助我,替我擦脸的,是秦太师的女儿秦罗敷。传闻中,秦罗敷长得天姿国色,六艺出彩,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果真不假。
刚才出声讥讽我的两个女子,是九门提督李双海的一对双胞女儿,姿色才艺虽不如秦相的女儿秦罗敷,却也是顶个好的。听说这对女儿发誓一生永不分离,因此要嫁也必定嫁同一人。所以,她们盛名比秦罗敷更大,不少京城的贵公子都以娶到李氏双姝得享齐人之福为荣。
只可惜,这李氏双姝空有美貌,却是超级毒嘴,更兼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据绿萝的小道消息,这两姐妹看上了容怀瑾,非君不嫁。
阿弥陀佛,万恶的容怀瑾也有令人同情的一天。
除此之外,列座中还有传闻含着玉出生的上官公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偏白的肤色,却身形健朗,容貌出彩。穿着一身月白广袖金丝柳叶团花装,有种纨绔子弟故作风雅的感觉。
其余些人,不是很有印象的,此处就略去不提了。
总而言之,秋风飒爽,花香扑面,贵族间的聚会也不过是小酒一壶,两三闲人,小菜四碟,五言六语。喝到没趣了,贵公子们就想着来点娱乐活动,一方面活动活动筋骨,一方面也在千金们面前表现表现。
这就决定比比箭术。比箭之前,还得装模作样去换身装扮。
丁大公子不愧为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身衣服穿金镶银绣花的,真不知花了多少钱。上官荣雅换了身雪缎箭袖装,衬得自己跟仙儿似的,怨不得要迷煞多少江都女子,这年头,人总是有点迷信的。
容怀瑾和容天衡也分别换了衣裳,一黑一蓝。我问绿萝,“这年头赴宴还得自备换洗衣裳吗?”
绿萝怨我大惊小怪,“这都是惯例了,不比比文才武略,怎么选的四大公子啊?”
啊,原来如此。我心想,我对京城的规矩知道得太少了。四大公子,原来是这么比出来的。不靠钱多取胜,倒也值得称颂。
一切妥当之后,贵公子们都跃跃欲试。此时,清风阵阵,吹得人心头舒畅。花园里一棵大树上一个红色蝴蝶结随风轻舞,约莫是哪个小丫鬟仰慕自家公子系在上面许愿的。
丁大公子率先取过羽箭,长弓一引。众人目不转睛,只见那羽箭破空而出,径直朝那红穗儿飞去。呼吸之间,箭头已穿过晃动的蝴蝶结中央。
那蝴蝶结本就不大,极为轻盈,加上清风徐送,更是不断晃动。丁凤朝所站的地方,离红结起码有五十步之遥,却一举射中,真可谓百步穿杨。
我猛烈鼓掌,了不起啊,这箭术,这靶子,啧啧……
众人齐齐转头,朝我投来“见识短浅”的责备眼神。
我想了想,果然是我宴会经验不够。想来这贵公子们比箭都已经比到烂透了,而千金们也已经看得厌烦了,这时候,需要淡定,就算射得再好也要作出一副“不过如此”的态度,这样方是一个见惯场面的人的作风。
容怀瑾上场了,握着一把并不崭新的弓,显然是他惯用的。黑漆长弓的身上,刻上了象征贵族的龙纹,末端隐隐可见一个小字,是他的名讳——瑾。
这厮在场上缓缓绕了圈,却没有找到合意的箭靶。百无聊赖之下,只好随意引弓,朝树上射了一箭。
众人眼神微敛,只道这也太过敷衍了。
却见容怀瑾一箭刚出,又继续发出一箭,如此,连发了十箭,竟全部射在同一个位置。每一支箭都穿过上一支箭的中心,将其分裂开来。
当十箭都发出后,第一支箭早已承受不住,碎成了细细的条状,跌落在地上。
得幸啊,刚才他没用箭朝我后头开弓,不然现在我岂不是成了刺猪了?我对容怀瑾的为人虽然不认同,但他的箭术我是十分佩服的。一佩服,我这手就差点没忍住冲出来鼓掌,幸好我最终还是忍住了,表现出一副淡定、“不过如此”的神情。
那厢,众人鼓掌鼓得手都肿了。容怀瑾收起长弓,朝我缓缓走来,“你觉得本殿箭术比不上丁凤朝?”
苍天啊,这群人太坑了。阿谀奉承也不用到这种地步吧?
丁凤朝摇扇一笑,“四殿下多虑了吧。郡主想必没有这个意思。”
容怀瑾瞪了我一眼,一副让我走着瞧的模样,悻悻走开。
我揣着不安,看完容天衡连发三箭,平平无奇,然后了然:他应该不是因为性取向问题而不入围四大公子的,着实只是箭术差了点而已。
上官荣雅却一鸣惊人,一箭射入石头里去,众人惊叹不已。我又想鼓掌,又不敢鼓掌,生生把自己憋一肚子气。
紧接着,贵千金们又开始斗诗,斗琴,斗画,斗舞……我张着嘴巴,最终只憋出一句:要不我给你们当裁判?
这场宴会,总结起来,就是后悔二字。后悔钻了花丛,后悔鼓了掌,后悔没鼓掌,后悔没背诗,后悔…………
往后我每每想起来,都觉得痛心疾首,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听了老爹的话去赴约,又恨自己没出彩的才艺,让容天衡多看我两眼。
但我很聪明的,临走时候经过容天衡身边时,故意落下了自己的手帕,并且不顾他在身后急切的呼喊,匆匆上了马车。这手帕,他今日是铁定还不成了。要还,就还得来王府找我,一来二往,也就顺其自然了。
马车上,绿萝眯着眼睛打量我,“小姐,没想到你心机那么重。”
我反驳,“这只是制造机会,怎么能叫心机呢?我心机能比李家那两个小姐重吗?”
绿萝想了想,接受了我的反驳。
这一趟赴宴,最大的收获不外乎认识了容天衡,结交了秦罗敷。
秦罗敷真真是个好姑娘,不仅心地善良,而且为人单纯,仅从她整场宴会都带着崇拜迷恋的眼光看着容怀瑾这点,我就相信她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坏人。
李家两个小姐也迷恋容怀瑾?哦,这不同。这绝对不同。为什么?还有为什么,二女一男,这能单纯得了吗?
回到家后,我洗心革面,稳坐小轩窗前练我的字,一练就是几天。
绿萝怀疑我精神分裂,几次欲将我送庐就医。我拦住她,好言相求,“帮我把把风,这手练得抽筋了,二殿下若是来了,一定要叫我。”
绿萝总算明白原因了,白了我一眼,“后院是女子闺房,男子来不得,管家肯定会通报的。”我气绝,“你怎么不早说?”绿萝气定神闲回道,“已经算早了,那还是我有良心才没瞒着,难得娴静会,多好。”
又过了几天,我这都成了望夫石了,容天衡还是连个人影也不见。气极之下,我把笔一丢,对绿萝道,“走,划船去。”
江都城里的街道两边栽着许多枫树,入秋以后,叶子便渐渐黄了,偶有一些早落的,飘啊飘着,就掉入了定南王府的池子里。
我让绿萝做了网兜,套在长竹竿上,就去捞枫叶去了。
定南王府的湖连着地底的活泉,因此湖水总是清澈干净。虽然湖边飘着些枫叶,其实也无碍观赏,倒有一汪碧水生黄金的感觉。可惜赶上我憋了几天,看啥啥不顺眼,这些叶子就首当其冲了。
我和绿萝分工明确:我捞枫叶,她提着竹篮收集枫叶。枫叶虽然不多,但有些飘在湖中央的,长竿也够不着。待捞完了飘在湖边的枫叶以后,我就让管家取了王府里许久未用的小舟出来,跟绿萝撑着舟到湖中央去捞叶子去了。
老管家有些不放心,但是绿萝拍胸脯保证,说她是划船的好手,又是游泳健将。老管家看侍卫小厮都在湖边等着,这才放心把小舟给了我们。
我站在舟头,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忍不住大声吟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哪来的风浪啊,小姐。”绿萝边撑着船,边咕哝。
“别多嘴。”我斥了声,又继续念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对,小姐,我们现在是坐船,不是骑马。”
“要死啦,晚上你还想不想吃饭了啊?”
“再说现在已经是入秋了,吹的风也不是春风啊。”这小丫头跟着我以后,越发没大没小了,总是时不时顶嘴,而且顶得倍有道理,我还反驳不得。
我索性不去理她,也收了自己的诗兴,继续捞叶子去了。装淑女真不容易啊,我装得快成神经了,连捞个叶子都乐得像天上掉钱似的。
湖面的枫叶都清理完后,我就下令绿萝把小舟往回划。我站在船头,提着绿萝的篮子,数着枫叶的数量。此时,不知谁在暗处,朝我丢了一块石子,砸在我的脚上。我一吃痛,扔下篮子,抱着脚跳起来。
“啊啊,小姐……”绿萝尖叫起来,我也跟着整个人晃起来。刚才那一跳,小舟开始左右摇晃。
要死了。我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开始试图维持身体的平衡。奈何小舟晃得厉害,绿萝那小丫头又紧张万分,不知把蒿子插进湖底,反而挥着蒿子朝我过来。
在船和绿萝的协助下,我终于如愿以偿掉进了湖里。虽然才八月,这湖水也已经够凉了,人掉进去,浑身一冷,像半只脚踏进了地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立即就会停止跳动。
我撕开嗓子哭喊,“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啊……”
水花被我的手打得扑腾起来,朦胧之间,只见岸边的侍卫开始脱衣服脱鞋子。我服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竟然还要先脱衣服才能下水吗?
此时,岸边一道天青色身影扑通跳入湖中,朝我游过来。苍天啊,容天衡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吗?前几天死哪去了都?
呛了几口水,鄙人终于头脑一昏,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