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怀瑾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右手搭在我的左肩上,将我拉到他身后去。我瞧见李卿卿的眼神一下子由飘忽变得柔情似水,俏脸上飞上一抹嫣然浅笑,身姿盈盈地行了个礼,对容怀瑾道,“没想到能在此遇到四殿下,当真有缘。卿卿方才不知四殿下在船上,失礼了。”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是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我忽然怀疑,感情这意外是人为的?
诚然,容怀瑾这艘画舫是大了点,华丽了点,但江都的有钱人多,画舫大点也不出奇。容怀瑾是皇子,皇子出游宜低调,他再自大也不会明目张胆在画舫上写自己的名字吧?
我越想越觉得有理,我是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卿卿出生大家族,处变不惊,就算有点惊讶,不喜形于色也是正常的嘛。
我点头如摇蒜,回身打算去船舱里再倒杯热茶暖暖嘴,一抬头便发现,我实在低估了容怀瑾。
一块镶金边的黑布帆竖立在船舱顶上,随风飘扬。“容”字写得极为狂放,倒像是这四皇子的手笔。方才上船之时,那帆还未被架起来。许是到了湖中的时候,船夫才把这代表皇家的帆给竖起来了,以便让人退避三舍。
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容怀瑾这厮是自大狂,他出现的地点,方圆百里,最好是禁绝人烟。
当然,也有人不怕在老虎头上拔毛。这李氏双姝,不就视而不见了嘛。这下看她们怎么收场?
“我还道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冲撞我天家的船,原来是九门提督家的画舫,怪不得……”容怀瑾轻扯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一双寒眸此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倒映着画舫上的灿灿烛光,竟然有些令人目眩神迷了。
我恍惚了片刻,竟觉得,他有些好看。比如,那嘴角扯起来的角度,坏得来又有点帅气;那笑容,不深不浅,正好让脸上现出两个小窝;那双眸子里亮亮的,有些东西在闪烁不停,像星辰一样。
我一定是魔怔了,我竟然不反感容怀瑾,反而对他有好感。我是在干什么啊?
于是,两船相接之处,容怀瑾数落着李氏姐妹,李氏姐妹拼命解释道歉示好,而我站在船舱口,甩头拍脑袋外加跺脚,只差把自己投湖里去冷静冷静。
待容怀瑾回到船舱,我的额头都被拍红了。他不解地端详了我片刻,忽然带一丝鄙夷问道,“你是把胭脂擦头上去了吗?”
随后,李氏双姝竟也到这艘画舫上来了。我以为容怀瑾会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没曾想,他竟反而引狼入室。
呃,好吧,这个比喻不恰当。总而言之,我对容怀瑾这一举动表示强烈反对,偷偷问他原因,他竟反问我,“你不是和李家小姐很要好吗?我是怕你无趣才让她们和你作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她们很要好?我什么时候无趣了?
就算是和容怀瑾你单独相处,也好过跟李氏姐妹作伴啊。
我这么腹诽着,浑然不觉,容怀瑾在我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不那么讨人厌了。后来当我觉察出的时候,一切已经沿着我不可控制的方向在发展了。
这夜,四人在船舱内的小案上把酒言欢。梦湖边上,江都上空,烟花璀璨,千星万点,异彩纷呈。红泥小火炉,滚水烫酒壶,热气氤氲出两张娇羞的脸蛋,一张俊寒的脸庞,还有一张抽搐的面孔。
抽搐的自然是区区在下小女子。因为总在我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的时候,周围三人便发出这样的对话:
“卿卿小姐所说的地方我也曾去过。”
“四殿下,小女子是湘湘,不是卿卿啦。”
“哦,是么?都差不多。”
“湘湘小姐对自己的妹妹如此照顾,真令人敬佩。”
“四殿下,小女子是卿卿啦。”
“哦,是么?抱歉。”
李氏姐妹撒娇佯怒嗔斥,一股脑用全了,就是半点也不生气。容怀瑾则端着酒杯自饮自乐,面上毫无表情,连抱歉也缺乏诚意。
我是多努力才能忍住自己爆笑的冲动。待得夜色渐深,李氏姐妹回了自己的画舫,慢慢行远,容怀瑾才开口,“想笑就笑罢。”
我终于忍不住,笑得满地打滚,又取笑他,“你记性也太差了吧,弄错了二十多遍,笨死了。”容怀瑾不紧不慢地低头看我,“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笨蛋。”
他定眼看着我,那眼光就好像对着一个三四岁小孩时候,露出的“稚子无知”表情。我想了想,恍然大悟,敢情他是故意的,想让李氏姐妹难堪?
我打住笑,对上他那双星眸,心突突跳乱了拍子,却又有些逞强,故作镇静,“人家好好地也没得罪你,你做什么作弄她们?”
容怀瑾慢慢靠近我,“你说呢?”
我被迫靠在船舱壁上,与他之间,仅仅是呼吸的间隔。他说话时,空气都绕在我身旁流动,淡淡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交汇成一种我从没闻过的香味,而我竟该死地,觉得并不抗拒。
他又继续说道,“方才她们提及上次江都全军出动寻找你的事情,明着是在讽刺你,实际就是在暗示本殿下连个人也保护不好,你说,该不该罚?”
要不怎么说他心眼小呢,我好心相劝,“宰相肚里能撑船,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整个眼里充斥的只剩下他那张越放越大的脸……
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归为一片黑暗。我不知自己是因为害怕而闭上眼睛,还是因为期待而闭上眼睛,总而言之,我对自己表示十二万分的鄙视。
幸而,不论我害怕的还是期待的,都并没有发生。画舫很快回到了岸边,容怀瑾甩了我一个得逞的笑容,然后踩着公子的优雅步伐离开了。
我一世的英明啊,我珍贵的节操啊,两杯酒下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竟被容怀瑾美色所惑,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可话说回来,我被美色所惑是正常的,容怀瑾那厮又为什么三番两次和我纠缠不清啊?难不成,他也受了我美色所惑?
哎,这么一想,当真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以后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才行。
刚回到王府,管家捎来一封信,说是我出门不久后有人送来的。我一看,是容天衡的笔迹。信里说今夜宫中有事来不了,对我十分抱歉。
我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歪打误撞,我去了容怀瑾的船上。这下我也不用费思什么借口了,只是,与容天衡的约会吹了,还是让我心里颇为失落。
失落持续了没多久,就被老爹回朝的喜悦盖过了。
江都城大街小巷的百姓,都挤到了城门处等着迎接这位常胜将军的到来。可是最终却迎了一场空。听说老爹临时起意,独自骑马由侧门回到了宫中复命。
圣上龙心大悦,赏赐又纷至沓来。当晚,宫中更是做好了御膳,由内监处送到了王府,给定南王阖家享用。
这等荣宠,大宇朝建朝以来,只怕没有人享用过。
我对老爹钦佩得不行。他审时度势,没有大摇大摆回朝,叫有些人无处搬弄是非。娘连日拜佛念经,此时见老爹回来,喜上眉梢,也没空念经了。
饭后,我就自觉地退出他们的二人世界,自己在房里看闲书。
绿萝又开始在府里开讲坛了,今晚讲的,是江都城那对双生花不知何故,最近都不出来露面了。
我兴起,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听她讲。
“据知情人透露,李家两位小姐不是修身养性不出门,而是迫于无奈,没法出门。”
众人讶异,连问,“为什么,为什么?”
“听说,她们一夜之间脸上出满了红疹,现在的样子,比咱都不如呢。”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又有人问,“难道是天花吗?”紧接着便是齐齐地浑身颤抖。
绿萝摇摇头,“不是天花。据可靠消息称,这两位小姐小时候也出过红疹,原因是接触了某种花的花粉。后来,李府内就严禁再种植该种花了。可是也不知怎地,那天早上一醒来,府里到处都摆满了那惹红疹的花,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报复了。”
话听到这里,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这听起来怎么有些像某人的作风?还有,绿萝的小道消息,都是从哪来的?
老爹和娘的二人世界过了几天,然后某天早晨,我开着窗子,练着健康操的时候,老爹忽然到访。在我亲切的问候和殷勤的服务态度下,他终于道明了来意。
“呵呵,其实老爹只是关心你,过来看看你最近胖了还是瘦了。我定南王府的郡主,自然要养尊处优,方不负苍天恩泽,若你因心有忧思而茶饭不下,形容消瘦,那做爹的又怎能安心自处……”
“老爹,说人话。”
“你最近和二殿下进展如何?”
从上次梅林煮茶那次后,我和容天衡已经两月未见了。上官荣雅来府里拜访过两回,道是他最近正为春狩做准备,每日都在上林苑射箭骑马,忙得很。初七那夜,本可以见他一面的,却又是郎君有事妾迷路,错过了。
只是,对着老爹,我也不好表现得跟闺中怨妇似的,于是只好道一切都好。
老爹却瞥了我一眼,一副浑然不信的模样。
“你女儿我的信誉有那么差吗?”
老爹沉思了片刻,抬头问道,“难道不是么?”
在我冷眼怒瞪之下,老爹只好老实交代,“听说四殿下对你颇为关注,不知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