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王府挨着湖边的一片假山上,有一个建了不久的六角亭,亭子的每个边上都挂了数串枫叶。时有微风轻吹,远远望去,自有种仙风飘渺的意境。
那还是我刚入王府时,老爹让下人给我建的,说是让我于山水之间陶冶下性情。这话说得隐晦,其实老爹不就是怕我太过粗鄙,以至于嫁不出去嘛。
彼时,王府还不是王府,当时不过是将军府而已。而短短一年时间,门口的牌匾换了,我的头衔也从一个被捡来的女子换成了郡主,再换成了准皇子妃。
这六角亭于我,其实真真是个宝地来的。此处居高临下,可一览府中各处动静,实乃培养人观微知着能力的好去处。尤其是我在亭子里打着边炉涮肉的时候,老爹一来,我立马就能发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盖上锅盖,然后拿出一个绣花框子,比出兰花指,顺道对老爹投去一个“有女如此老爹你当知足”的眼神。
老爹每每欣慰得眼角含泪。
但这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戏码用旧了,观众就难免挑刺。比如老爹最近就常问我,为何他每次接近六角亭,就会闻见一股羊肉味。我打着哈欠,说,“老爹你该洗澡了,上次吃完羊肉怎么现在还一股子臊味。”
老爹不解道,“不应该啊,上次吃羊肉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啊。”
我不理他,施施然拖着裙摆回到屋里,开始睡午觉。待睡醒了,趴在窗前逗我的乌鸦。
绿萝端着一盅银耳汤过来,道,“小姐,这都三月份了,你还天天吃涮肉,也不怕上火。”
我捏着筷子在鸟笼里一顿搅和,漫不经心道,“我好的很,哪里上火了。”
绿萝放下碗,跺了下脚,急道,“小姐!”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转头看绿萝脚下的地,幸而还算完好,于是放心下来,坐到桌边喝她做的银耳汤,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把自个憋坏了。”
绿萝瞠目结舌,“小姐,这句话是我对你说才是。回来都好些天了,你这天天逗鸟养鱼,也不想个办法。”
我哀叹了声,“我有什么办法?圣旨都下了。”
绿萝突发奇想,“小姐,要不,我们去劫法场?”
我抿了口银耳汤,心在呕血,“他们结婚的地儿是重华宫,不是法场。法场是砍人的地儿。还有,你这银耳汤也太淡了吧。”
绿萝恍然大悟点头,丝毫没听见我对这银耳汤的评论,片刻之后,她摇头甩脑很是痛苦的样子,对我说,“小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四殿下羊入虎口?”
我笑得极为云淡风轻,“绿萝你太过小人之心了。洛桑公主是逻邪第一美女,从她十三岁时偷偷跑来江都,遇见容怀瑾开始,就已经非君不嫁了,只是时机未到而已。现今四殿下同意了婚事,我们应该成人之美,祝福她和四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比翼双飞,夫妻同心,百年好合,早生……”
“小姐!”绿萝喝断我,难得动怒,“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的小道消息向来不多。
“你知道,你知道,你就是知道。”绿萝跺脚。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再说我还是不知道。”我说完,忽觉不足,又跟着跺了下脚。
绿萝气得转身出了门,临走时甩下一句:小姐,我再也不管你了。
不管就不管,我吐了吐舌,继续逗我的乌鸦去。
窗外,贼蓝贼蓝的天幕,棉花一样的白云,看着软绵绵的,叫人又犯起春困来。我从窗边,瞧见绿萝一路小跑到湖边,跑进了林侍卫的怀里,扭捏了几下,伸着手朝我房间的方向指了指,我急忙缩回了头。
这年头,小姐总是被丫鬟骑在头上,尤其当丫鬟有相好的侍卫的时候。我忍!
再过几天,就是容怀瑾迎娶逻邪洛桑公主的好日子了。我该给他送点什么礼物才是,以表达我这个未来嫂子对他的关心,毕竟,他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好歹应该知恩图报。
中原的习俗,长幼有序,一般都是兄长先成婚,再轮到弟弟。但逻邪王担心夜长梦多,急切地订下了日子,匆匆回去告诉他妹子好消息去了。这么一来,容怀瑾的婚礼反而排在了自己哥哥的前头。
逻邪王走的时候,还是相当欢喜的。虽然这场求婚闹得全城轰动,他没捞得个夫人,还皮破血流,但好在,他成功把妹妹给嫁出去了。
听说,那洛桑公主是逻邪的国宝,从小就生得十分美丽,上门求亲的人把皇宫的门槛都给踏破了。但她十三岁那年,因仰慕中原文化偷偷跑到江都,这一出走,却撞上了容怀瑾,从此芳心暗许,谁的求亲也不管,还三番两次叫她哥到江都来把容怀瑾绑回去。据不可靠消息说,逻邪和大宇朝的战争就是这么开始的。
哎,谁说红颜祸水,长得好看的男人,也是个祸害。
洛桑公主要嫁到中原来,这自然是盛事一桩。达官贵人这些日子都琢磨着送什么礼巴结下好,开铺子做生意的又琢磨怎么把生意趁机做大。赌坊竟派人来问我,要不要押注买洛桑公主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上回输的千两银子,至今还让我心头滴血呢。我让管家把赌坊的人轰出去,以后,谁再提“赌”这个字,我跟谁急。
我惦着自己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银两,心想,要送点什么礼物好。金钗金镯什么的,太过俗气了,而且,我这点钱也不太够。琴棋书画什么的,凭我这天资,又实在拿不出手。
想来想去,我决定别出心裁。那洛桑公主是从逻邪来的,想必对我中原风土人情向往已久。我若送她一本画册,让她以彼为参照,和容怀瑾同游江都各处名山胜水,她想必会非常欢喜,而且觉得我出尘脱俗,与众不同,对我油然而生结交之情。若她能投桃报李,送来一些逻邪的牦牛披风、金银器物之类的,我自也笑纳。
想到此,我赶紧叫来绿萝,吩咐她去文书店替我买几本画册,我对她道,“容怀瑾和洛桑能否夫妻和谐,夫唱妇随,就在此一举了,我实乃一片苦心。”
绿萝惊悚地看着我,眉头皱得很是不雅,“小姐,你莫要如此啦,人家还没嫁人呢。”
我心想,这与你嫁人不嫁人有何关系,我催促她,“快去快去,若是人家问了,你就说是我买的不就行了。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托林侍卫去买。”
绿萝咬了咬唇,“那还是我去吧。小姐,万一东窗事发,你可要站出来承认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丫头是得了啰嗦症么,怎么最近话越来越多,人越来越不干脆了。
绿萝出了我房门后,一路捂着脸跑出王府,我从窗口看见她左右脚不协调地跑着,好几次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屁股朝天。我委实替她着急,年纪轻轻的,就未老先衰,将来可怎么才好。
趁着绿萝没回来的时间,我提笔给容怀瑾写了封信。这礼物虽然出尘脱俗,但是世人难免觉得它过于寒酸,我觉得,我应该表达下我送这份礼物的含义,好叫他们理解我一片苦心。
于是提笔写道:此画册乃高人精心所绘,实乃贤伉俪出游参阅之模范,愿细细参详,勿负苦心。预祝二位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刚写完,绿萝就匆匆跑回来,手上提着一个严实的布包,甩到桌上对我说,“小姐,我买回来了。”
我见那布包沉甸甸的,分量很是不错,忙问,“风光名胜齐全不?”
绿萝不迭点头,“我办事你放心,我特意要的风景名胜篇的,掌柜说我特有眼光,这种的看起来特别有感觉。那掌柜还说咱这礼送得别出心裁,他还是头一回见呢。”
我很是满意,那掌柜还是有点眼力劲的。我送的礼要是别人能想到,那还脱俗个鬼啊。没想到绿萝这丫头办事忒也靠谱,这么快就买回来了。我把信朝里一塞,对她道,“让人送进宫去给四殿下,免得到时候他又说我没给他送礼。”
绿萝应了声,有些犹豫,“小姐你确认要送?不后悔吧?”
“后悔啥啊?”我瞋了绿萝一眼,忽想起这小妮子平日里很是吝啬,于是恍然大悟,“放心吧,这东西以后我需要的话,买就是了。不过,其实有容天衡在,我也不需要买,他对这些了解得很。”
绿萝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小姐,你和二殿下已经谈到这种话题了?”
“这还用谈吗?人所周知啊。容天衡从前最喜欢放舟山水之间,这些人画的,搞不好还没有他画得好呢。下次应该让他给我画一册,以做留念。”
我说得出神,回头之时,就见绿萝靠着墙壁,浑身虚软,额头冒着冷汗,颤颤道,“小姐,你别说了,我,我,我这就去送礼物去。”说完,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