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麻烦不是别人,正是容怀瑾的新婚妻子,洛桑公主。
这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不在重华宫里你侬我侬,跑我定南王府做什么。抱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念头,我很是热情地招待了洛桑。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容怀瑾成婚当天,我躲在人群后头,根本没注意到她是圆是扁,今天一见,才觉得绿萝说的不错,果真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
长得不难看,但比起秦罗敷还是差了一截。这得亏秦妮子还没见到洛桑,否则不得气昏过去,自己心上人娶了个各方面都差自己一截的人,偏偏就是没选自己,换了谁都得恨得牙痒痒。
寒暄了一番后,洛桑表明了来意,“听说郡主和我一样,并非土生的江都人,所以洛桑想来拜会一下。”
土生土长四个字说全一点会死吗?我淡淡一笑,“哪里哪里,公主贵为逻邪王君之妹,应该是东陵去拜会公主才是。”
洛桑笑了笑,道,“听说郡主才艺了得,洛桑一早就仰慕得很。可惜上次在宫里没能和郡主说上话,不知这次可否见识一下?”
我一直以为,只有中原的人喜欢见面不分情况先把对方夸一顿,没想到逻邪人也不幸沾染上这毛病。江都城谁不知道本郡主不学无术,我这名声都快传遍四海了,洛桑也不先调查一下,忒不给面子了。
我臊得脸上一阵红,解释道,“这一定是误会,不瞒公主,我诗书礼乐样样不通,琴棋女工更是糟糕,公主不要听信小人造谣。”
洛桑皱了皱眉,“洛桑原本以为和郡主同是异乡人,一定能互相亲近,没想到,郡主这样吝惜赐教。”
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对天发誓,我平时对老爹说话,都没这么实诚过。好歹我也是郡主,要承认自己胸无点墨也是需要勇气的。
“公主真的误会了,如果我有才艺,又怎么会不肯展示呢。如果公主想见识下中原女子才艺,过两条街就是太师府,秦姐姐六艺冠绝,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洛桑在逻邪长大,连中原字也不会写,本想请郡主指点一二,回去好讨夫君的欢心,没想到,郡主也不肯帮忙,就当我今日没来算了。”说完,她起身就要走,一副苦大仇深,被人百般欺辱的模样,我赶紧拉住她,苦苦解释。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在家里待着,也有人上门来找事。我好说歹说,最后怎么反而是我欠了她似的。
容怀瑾娶个媳妇也不容易,万一因为我,让洛桑回去闹一顿,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感情,再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在江都混了?
关键时刻,该认怂就认怂,“不知公主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一二的?”
洛桑转怒为笑,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叫,“东陵姐姐你果真待人亲厚。”
我鸡皮疙瘩碎了一地,这一会吝啬,一会亲厚,到底是我精神分裂了,还是洛桑的脑子有问题?
洛桑要我替她写几首情诗,好让她回去以后临摹了送给容怀瑾。这两夫妻也够奇葩的,都是一个屋子里的人了,还写什么情诗的,酸得我牙缝疼。
我问洛桑要写什么情诗,她说来中原前学了几首,她来念,我来写就成。
我暗暗祈祷,可别出什么生僻字,不然以洛桑的思考方式,非认为我是故意刁难她不可。
“第一首是: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我刚写了一个字,忽觉不对劲,问道,“公主,这似乎不是情诗吧?”
洛桑扫了我一眼,“郡主你懂诗?”
我汗毛一竖,立即摇头,“完全不懂,不懂!!”
洛桑满意地转过头去,“第二首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总算当得一个情字,可是,这意头似乎不对啊。我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口。对着洛桑我心里毛毛的,简直比对着容怀瑾还害怕。
“第三首是: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心上一颤,握笔的手就这样横在半空。
洛桑缓缓走近我,笑道,“郡主,为何不写了?”
我吸了口气,放下毛笔,泰然道,“公主对中原的文化可谓精通,我不过写了一首诗,公主却能以此衍出三首诗来试我,东陵服气了。”
“郡主真是聪明,而我最喜欢和聪明人讲话了。”洛桑挑眉一笑,春水般的眸子里莹莹然,却叫我浑身发寒。
“你能猜到那副画是我题的字,也不傻。有什么来意,不妨直说。”她既然敢来试我,当然不怕我生气,猜来猜去反而辛苦,不如索性挑明好了。
洛桑食指抵在下巴处,点了点,嘴唇往上一翘,化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如果二殿下知道了,我夫君房里藏着郡主题字的画,他会如何感想?”
我紧了紧拳头,“公主不明说的话,东陵就不奉陪了。”
我虽然不愿意这幅画的所在被容天衡知道,可是,我更烦她故意挑衅我,想看我受威胁害怕的样子,做梦去吧。
我起身想走,这回,是洛桑叫住了我,“少琮是我的夫君,郡主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原来,真正害怕的人,是她。笑话,我若想抢容怀瑾,轮得到她嫁给他么?我若想要容怀瑾,只要……
心底有某处凉得结冰了。
我无奈一笑,回头对洛桑道,“你放心,他已经娶了你,就永远是你的。只要你不放手,谁也抢不走。”
洛桑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好说话,狐疑地盯着我,“你真的愿意放手?少琮可不是普通的男人,你舍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恍然间好像看见了自己,当时端慧对我说她放弃了容天衡,我也曾怀疑过。不同的是,端慧确曾和容天衡相爱过,而我对容怀瑾……
“我从来没有抓着他不放,信不信由你。”
洛桑有些不服气,“可是少琮不让我把那副画丢掉,他为此还吼了我。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有你,怎么会在意一副画?”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趁他不在,偷偷烧掉,或者制造个意外,毁掉那副画,随你,不要来试探我。我再说一遍,我从没有抓住容怀瑾不放。”
我虽喜欢有话直说,但从来很少对人发脾气,就算是对着容怀瑾,也常常是自认倒霉,不去与他顶嘴。
可今天,破天荒地,对洛桑撒了气。口气不善得连自己也吃惊,我再没脑子也该考虑她的身份,万一让她以此大作文章,到皇帝前面参我一本,该怎么办?
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幸而,洛桑也并未计较,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对我道,“如此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希望郡主能信守承诺。过段日子就是郡主大婚,洛桑在此先祝郡主和二殿下百年好合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和她客套,淡淡道,“多谢公主。恕我不送了。”
洛桑凝视了我片刻,眉眼一弯,得意洋洋地出了门。
我颓坐在桌子前,心情沉重。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有不得开心颜的时候,洛桑还真是本事。
被搅乱了心情,我也不想去绣房了。反正有我没我,绣娘都得好好干活,她可指着绣品过日子,断不敢给我敷衍的。
我的日子比起府里的下人还无趣。他们好歹能有人告诉他们该干什么,我呢,爹娘对我的才艺早绝望了。我只要不出去乱跑闯祸,他们也就得过且过了。
洛桑走后,我百无聊赖,又走到了湖边。之前搭的竹架还在,只是,现在我很少在上面煮茶了。
下人们经过,见我站在那,也不敢靠近,一个个小心翼翼走开了。从前他们是寸步不离跟着伺候我,后来,我乌龙事犯多了,他们害怕遭受池鱼之殃,就对我避而远之,明哲保身了。
从湖面的竹架上,可以眺望到假山上的六角亭,上次在那里,容怀瑾拿着我送给他的春宫图册,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我哪里知道绿萝思想这么开放,竟然敢去买这种东西。也怪我送出去之前没好好检查一下,否则,怎么会出这种乌龙宝事。
就因为这个,我跟容怀瑾鸡同鸭讲,两个人各有所想,差点没闹出人命。不对,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想起来却恍若隔世。那时候我还能在自己府里跟容怀瑾斗嘴,追赶;可今天,就连一副图,也成了别人眼里的沙子,容不得。
心里某一处,一直凉冰冰的。
不敢回忆的过去,被尘封。
“东陵,”他缓缓离开我的唇,呢喃着我的名字,“我只要你的一句话。告诉我,你不愿意我娶洛桑。只要你说不,我宁死也不会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