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度登天入门剑经》。
陆漾睡觉之前就把这套讲御剑飞行的法门背了下来,并且仔仔细细地把所有有关的玉简都观看了一遍。
这套法门对他这个看过无数深奥秘藏的老魔头来说,内容粗浅、语句直白或无大碍,可其中到处都是逻辑不通、效率低下、关键地方误人子弟的灵气运转方法描述,这就让他忍无可忍了。
他上一世启灵之后,整整三年没有攒下来一滴灵气,也就浪费了那三年,少学了很多基础的东西。可辟谷、吐纳、养神、结丹之类的法术是一切的开端,他不能跳过不学,便在三年后挑着学了一些,而且还亲自对其进行了改良。所以云棠给他的入门级功法书几乎无用,他倒着都能背出来。
对他来说,唯一新鲜的东西就是最后的那篇御剑术。
陆漾上一世纵横真界五千年,用过的通灵神器高达十数把,可惜却从来不会用剑。飞行时他也只会用御气术,而不会御剑术。
因为不是必学不可的法术,所以他一开始就跳过了那个《九度登天入门剑经》,挤出时间去猛攻其他落下又极其重要的法术。而等他有闲暇再来学《入门剑经》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别的趁手的武器,也会了别的飞天的法术,便把剑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搁置了下来,直到今天。
晚上,陆老魔兴致勃勃地翻开书本,背诵完法诀,观看完玉简,支颌沉思了片刻,然后勃然大怒——
这是给人看的吗?!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他气得翻身起床,大半夜的也不睡觉了,捏着鹅毛笔大刀阔斧地给《九度登天入门剑经》做修改。而那几枚相当于剑经注疏和实战观摩的玉简,早就被他丢到废纸篓里去了。
“‘运气于脚’,没错,是得运气于脚,可太过重视底盘,小心一头倒栽下去……‘初行百丈,换气稍歇,细水长流’?嘁,如此谨小慎微,还飞什么飞,回家骑驴去吧!”陆漾皱着眉头,一笔划掉五百字,沉吟道,“嗯,不如改为‘气运全身,神游天地,引风于足下,观宇宙万物,意求逍遥……’”
他在那儿大放厥词,夸夸其谈,完全忘了这不过是个“入门”的功法,而其所适用的是那些刚刚启灵、对体内灵气尚未能很好掌控的新晋修者——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有着几千年操纵灵气的经验,可以高屋建瓴的。
改完了这个《九度登天入门剑经》,陆漾犹不满足,稍微往前翻了翻,看到了讲怎么辟谷的《上真无食初解》,还有关于吸纳天地之灵气为己用的《抱朴追月七星离合妙法》,登时长眉倒竖,提起笔来,刷刷刷又是几下,划去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嘴里还叱道:“迂腐!古旧!不知变通!害人不浅!”
……
连续三天,陆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红着眼睛给自己改动和完善修行法门。他在和天道正面交锋、而且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之后,便对自己曾经的许多见解又有了新的想法。于是他添了删,删了添,理论上得出结论,立刻就亲身试验证明一番,寻找瑕疵缺漏之处,逐步使其臻于完美。
三天之后,他终于翻到了这本典籍的最开始部分。那儿没有记载任何运用灵气的法术,而是一段云棠亲笔写下的关于真界、关于修者的最直观见解。陆漾点点头,道:“难得他还没忘了为我启蒙。”
正常人从前往后看,自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总起全文的概述。偏生陆老魔是从后往前修改的,而且改着改着,他就忘记了自己的阅读顺序。迟迟没看到印象中的启蒙性开头,他已经对云棠的“马虎粗心”积攒了相当多的怨气。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噢,我好像看错了方向?”
不过这些事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犯不着为此害羞或者自责——而陆漾本人也根本没有丝毫害羞亦或自责的意思。
他轻声念出了云棠留下的第一句话:“真界有三境,大道无始终。’唔,是和原来一样的开头……”
记忆和现实交叠在一起,陆漾叹息一声,抚摸着云棠留下来的墨痕,慢慢严肃了表情。
书上,云棠很耐心地向他讲解了一番真界的格局。
现在的真界分为三境:红尘,绿林,幽冥。而在上古时期,红尘和绿林又被统称为生之境,幽冥则号称死之境——这也没错。
红尘是人类修者聚集的地方,绿林则是妖怪们的家园,而人类和妖怪死了之后,魂魄就会变作鬼之一族,坠入往生河,去往漆黑永寂的幽冥之境。
相传,每年的七月是往生河回溯逆流的季节。那时候,终年黑雾笼罩的幽冥境上空会出现一个浮空岛,想要逃离幽冥的鬼族齐聚上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下跳。运气好的那些鬼们能横渡往生河,逃回到生之境中;而绝大部分会被冰冷彻骨的河水淹没,灵智彻底灭绝,魂飞魄散。
幽冥与生之境有往生河阻断,而就在生之境内部,红尘和绿林之间也并非一片坦途。这两境以天壑相隔,唯有炼神还虚阶及以上的修者和妖怪可以凭肉身飞跃那狂暴无比的天壑,而且还得等到每月的月圆时分,天壑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
所以云棠就告诫陆漾,在他恢复妖怪的记忆之前,最好老老实实呆在红尘境别动。如果他突然萌生了思乡之情,脑袋一热想跑回老家,小心被天壑连皮带骨给吞噬掉。
“不用担心,我直到死了都没能恢复记忆呐。”陆漾很无奈地拍拍书本,然后咧开嘴笑道,“不过,我也不想去绿林,那里似乎对本人很不友好的样子。”
上一世他以天君之姿横渡天壑,跑到绿林做寻亲三日游的时候,先后被七十多种妖怪盯上,甚至还引来了四大妖王中的两个。一群妖怪们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混战,陆漾遭遇客场劣势,完全招架不住,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所以他现在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思乡”之情。其实,绿林除了是他有可能的出生地之外,其他没有任何能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而让他感受到父母之爱、同门之谊、成长之艰辛、死亡之恐惧的真正意义上的“家”,应当是红尘境。
粗略介绍完偌大一个真界,云棠便开始给他讲解师门的历史背景和注意事项,其中格外强调了几位不可招惹的人物,外加几处万万不能去的禁地绝地——陆漾只当没看见。
之后叙述的就是云棠这一脉。
云棠师从现任蓬莱掌门华阴女仙,而华阴的师父则是蓬莱的上任掌门嗣郦天君。
云棠先是介绍了一番自己师父的才貌和性格,接着话锋一转,很悲痛地告诉陆漾,他们的嫡系老祖宗已经不在了。
当年龙月横空出世,扫荡完绿林之后,便渡过天壑来到红尘境,剑锋直指蓬莱。为了保护蓬莱岛,嗣郦作为当时的掌门,义无反顾地冲到了战斗的第一线。然后——不敌魔主赫赫凶威,战败陨落,痛哉惜哉。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龙月算是陆漾这一脉的生死大敌——老祖宗死在他手里,四代弟子又有一个因为他心魔缠身,据说他手里还有二代和三代的几条人命……要不是他死得早,估计现在上至华阴,下至陆漾,都得天天嘀咕着找他拼命了。
“唉,魔主啊……”
陆漾神色复杂地感叹了一句。
他还记得,龙月刚跑来闹蓬莱的时候才不过六千余岁,却轻易击杀了蓬莱的数个万年老怪物。到了“长生湾”一战后,蓬莱的顶端战力全军覆没,整座岛屿都在魔主大人的利剑下瑟瑟发抖,无人再敢出言相抗。而等到新生代的御朱拼死拼活成就天君之位时,魔主大人早已宣布退隐了……
然后时光一转,就到了三百年前。龙月复出,天下动荡,人类与妖怪第一次联手,生生用人命拖着魔主坠入了往生河。
就是那一战,狄飞落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云棠很明显不愿多提此事,简单几笔带过,接着便开始长篇累牍地讲授有关修行的种种问题。比如修行四阶是哪四阶,怎样从一阶迈入下一阶,如何斩去心魔,还有以后要怎么抵抗天劫,等等等等。
陆漾吃吃地笑起来,心道:“这个我可比你清楚。”
修行四阶,他当年也和其他人一样反复背诵过——炼精化气,练气凝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解决了肉身对灵气的渴求之后,他的进度曾一日千里,嗖的从初阶的修者,跳成了高阶的真人,最后跳成了最高阶的天君,中间才不过用了短短的三千余年。
若说这样便算是天纵之才,那龙月那种六千年就可以压着天君打的人物自然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所谓古往今来第一人是也——都是“第一人”,可魔主大人的“第一”横跨了空间和时间,比陆漾的“第一”显得含金量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