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缜两个选项都没选。他看着陆漾几近狰狞的笑脸,怔了一会儿,眼底居然涌出了某种光芒。宁十九分析了半天,才突然醒悟过来——
如痴如醉?
“听闻师兄刑讯很有一套,前生未尝一见,谓为憾事。如今得偿所愿,幸甚至哉。”
宁十九看他的目光立刻就不一样了:
妈的,变态!
及至陆漾扬眉点头,继而跪坐在武缜身边,用断刃挑出一溜血花之时,宁十九瞅瞅这师兄弟二人同时多了血色的脸颊,情不自禁地啐了一口,捂脸逃遁。
——妈的,两个变态!
他寻了一株大树跃上去,仰头望天,不住地向天上发讯号,努力忘掉底下那惨绝人寰的“刑讯”。
但某些奇怪的声音还是穿透了他的小小隔离屏障,钻进了他的耳朵。
有些是不成调的悲鸣,其中夹杂着另外一人平淡的话语;而有些就是急促的喘息和呻/吟,这时候,另一人语调就会变得柔和,甚至还有一点点妩媚,听得宁十九汗毛倒竖,惊疑不定;而绝大部分时候,宁十九听到的则是陆漾漠然到近乎冷酷的提问,然后便是武缜低沉喑哑的断续回答。
恍惚之间,淡淡的血腥味儿,和着其他不知名的味道,缓缓飘荡于空中,让绯红的雾气染上了一层压抑的暗红色。
武缜毫无疑问是块硬骨头。他在折磨人方面造诣非凡,对如何抵抗折磨,自然也有成套成套的理论。
最初的小半个时辰,宁十九还能听到他时不时笑上一两句,甚至能对陆漾进行言语调戏;可半个时辰一过,宁十九再听到的声音,里头已明显夹杂了克制不住的慌乱和恐惧,便是再有笑声传来,听着也是声嘶力竭,几若嚎啕。
那一刻,宁十九头一次憎恨起了天道的正气和高傲。
若是他会的法术中有搜魂读心这类的邪宗功夫,一两招就能把武缜心里的秘密给掏出来,哪里还会让陆漾玩这么凶残恶毒的一出?
陆老魔肯定会搜魂术,也肯定会读心术,而且他拥有对武缜堪称绝对的控制权,只要发动那个什么洞明咒,武缜就会像最乖巧的傀儡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他非要选择用刑。
宁十九知道他缘何如此。陆漾睚眦必报,又不肯吃亏,却在武缜手下丢尽了面子和里子,说不恼羞成怒,能一笑泯恩仇,鬼都不会相信。如今难得有个这个机会活动活动手脚,倾吐胸中恶气,他当然要施展浑身解数,把受困的屈辱原原本本还回去——还有可能再加上利息。
说起来,陆漾去受苦受罪,导致现在发疯发狂,还不是为了他宁十九……
反正宁十九是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他梳理了一下昨夜的诡谲事件,发现自己竟然像是唯一的受益人。
陆漾或许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比起他的付出,一个武缜为何拥有记忆的答案,再加上对武缜的身心控制,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武缜一开始倒是尝了些甜头,但后来惨遭翻盘,又被砸了一记——现在是两记——洞明符,落到了他刚刚羞辱过的生死大敌手里,简直是输光了一切。
而十八连甜头都没有尝到,被陆漾莫名其妙地针对加挤兑,糊里糊涂背了个“诬陷诽谤”的恶名,接着呆头呆脑地和陆漾谈判良久,输掉了自己以天心凝结的道袍——鬼知道陆漾是怎么发现他那衣裳是宝贝的!
而宁十九呢,他无非就是看着陆漾被折磨,心里难受,结果出来就说了几句话,便得到了同僚的天心道意,晋升为天君之阶的同时,还获得了佳人入怀,外加缠绵香吻一个——虽说陆漾不是如花似玉美娇娘,但在现在的宁十九眼里,倒也差不多了。
所以说来说去,陆漾干了这一票,就是为了坑害剥削十八,造福宁十九?
也许不是他唯一的目的,但这份心思,绝对不会有太大差错;而且宁十九还记得,自己把手搁在陆老魔脑袋上的时候,那位不知发什么疯,居然没有甩掉,乖巧得令人不敢置信……
接着便是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吻……
宁十九的思维又一次拐进了岔道。
现在没有十八在旁边冷嘲热讽,他反而能更清楚地检省自我,体察内心。
没错,他现如今对陆老魔的感情,已经很不对头了!
这算不上什么坏事。倘若应用得当,他应该可以拿这种感情做做文章,更轻松、更愉悦地引领陆漾走上正途,搞出来一个皆大欢喜的过程,然后得到完美的结果。
可问题就是,如何应用得当?
宁十九迅速在心里列出了一二十点提挈要领,微一愣神,接着摇头苦笑。
所有的一切,都得建立在“陆漾和宁十九喜欢他一样喜欢着宁十九”这个基础之上,而这个基础,现在虽不是虚无缥缈,白日做梦,但也仅仅有一个苗头而已。
“如果让我和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单独相处一百年……不,哪怕是十年呢……”
宁十九叹息了一声。
然后,他的愿望就实现了。
“大宁!”陆漾在底下喊他,“我有件事——”
“哦!”宁十九赶紧探头去瞧,看见陆漾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闪着水波,忽而光泽流转,竟是硬压下去了所有的肮脏和残忍,现出了一抹纯净至极的柔情——宛如无辜稚子。
“帮不帮我?”
“……”
虽然知道底下那人是故意摆出了这副姿态,骨子里绝对是个冷漠无情的小恶魔,但宁十九还是沦陷了。
被利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吗?
“——当然帮!什么事?”
陆漾拿干净的衣服蹭了蹭脸,给宁十九看到他严肃认真的模样。
“带我远走高飞吧!”
“噗!”
宁十九一口气呛进喉管,很没形象地趴在树枝上狂咳不已。陆漾也很体贴地给了他缓冲的时间,自顾自起身,将昏迷过去的武缜倒拖回屋子,后勾着灵气,勉强把屋内屋外打扫了一下,最后甩掉沾满血的外袍,叉腰站在树下,仰头看天。
宁十九从树上滑下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老魔——”
陆漾回头,冲他摆了摆手,道:“我可没开玩笑。”
“啊——是吗。”宁十九挠挠头发,很是呆傻地问,“那,什么叫‘远走高飞’?”
“就是字面意思。嗯,我的初步计划是绿林,但以我目前的境界,是跨不过天壑的。所以只能在红尘境找一处了……帝都怎么样?”
帝都,灵帝居住之所,红尘最大的修者集结之地,远在极北。
宁十九还是不解:“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跑去绿林、帝都?”
“因为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呗。”
陆漾瞧宁十九挠头的样子十分笨拙,便促狭地也跟着抓了抓头发,粲然一笑,口中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你也见着那不讲理的怪物了吧?据我那亲爱的师弟所言,此物名为‘鬼魇’,是诞生于天壑的一种特殊生物,生来不入五行,不遵大道,偏又拥有举世莫敌的强大力量。举个简单的例子,它就像是黑暗意义上的天之道统,纵观整个真界,除了天地原始法则之外,大概也没什么能凌驾于其上了。”
“而在几百年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怪物从天壑里爬了出来,跑到了咱们这蓬莱岛,吞噬了几位修为有成的仙师,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后来它雌伏于这七尺峰上,隐匿踪迹,一藏就是几百年。”
“其间,它只与有限几位修者打过交道,而我那缜师弟就是其中之一。据说鬼魇给他下了什么禁制,命令他不许把这事告诉别人,又顺手给了他好多失传的功法秘诀,恩威并施。对了,还有这满山的雾气,也是那头鬼魇帮武缜搞出来的。”
“那玩意儿一心想避人耳目,偏偏给我一个不经意瞧出了点异常。这样发现它踪迹的弟子或者仙师也不是没有,鬼魇通常会采取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没错,就是杀人灭口。”
“说到这个,我就得好好感谢你了,大宁。要不是你那么迅速就出现在我面前,替我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三五息,我定然也活不到现在。”
宁十九完全不信,只当他漫天胡扯:“黑暗意义上的天道?老魔,我得提醒你一句,天道统领万物——”
“你统领那个鬼魇试试?你有打得过它的把握吗?”
宁十九哑口无言。
但他还是拒绝相信那个怪物能与天道相提并论,不过他也承认,那东西很强——强得离谱。
“要不是它不能见日光,你我早就死透了!”陆漾看出宁十九的轻慢态度,立刻加重了语气,“听着,那玩意儿一天只能出来一次,一次只能呆大约五息,可就是这眨一两次眼睛的空档,它就能轻轻松松杀掉你或者我中的任何一人。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留在这儿试试!”
他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武缜说,那东西在我身上留了烙印,只要我运转灵气,哪怕是施展武功,都能让它锁定我。而我身上更加接近本源的声音、味道、气机,它隔着一千里的山水都能闻得出来。大宁,如果你有把握能在明天护得我周全,我就不走。如果没把握——”
“如果我没把握?”
宁十九一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边仔仔细细打量陆漾的表情。
陆漾又是稚嫩、又略显沧桑的面容上,是宁十九从未见过的神情。或者说,这种神情宁十九只在别人脸上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