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的眼中几乎出现了狰狞的神情,“你以为你还有得选择吗?不想死得话,给我老实点!”
“环儿,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
环儿再度跨上马背,夹紧马腹,策马奔腾……
在庄子外,环儿下了马,立即有人迎上来,来者年过六旬,身子板还很硬朗,手握着一支烟杆,抽了口水烟道:“你总算回来了,我就知道倦鸟总是要归巢的。”
环儿并未接话,只是冷冷地瞪着未晚,“你是想自己下来,还是让我请你?”
未晚翻了个白眼,下了马,打量起庄子来。
环儿让老头儿找了条粗绳子,绑着未晚把她推进了屋子里。
老头儿也跟着环儿进去,环儿把未晚推向了屋子正中的一张木椅上,抬头对老头儿道:“助我得到秦烨,事成之后,我助你反景复向,光复大向国。”
姜未晚微扬眉头,“环儿,你们是前向余孽吗?前向的乱党不是随林舞一起在冰嬉大赛上命丧黄泉了么,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我们分布各国各地,各拥其主,哪有这么容易让你们杀之灭绝的。”老头儿笑了起来,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得意。
姜未晚不由叹息,“向国末年,土地兼并严重,造成大量的流民,民心动荡。而你们的末代皇帝只顾得寻欢作乐,君王不早朝,朝庭赋税加重,农民苛捐杂税严重,军队纪律也跟着泱散,严重扰民害民,官逼民反,在每个朝代最为不堪和腐朽的末尾时,都会发生朝代更替。如今世宗皇帝圣明,开粮仓,平民怨,一身正气慰天下,泱泱大景帝国四海升平,而你们这些可笑的前向皇族亲贵,习惯了坐拥天下,习惯了吃香喝辣,还整天垂死挣扎着复国梦,不惜赔上亲朋好友的性命,妄图以卵击石,不觉得可笑么?”
“住口,你给我住口……我不需要你来教训。”这么多年来躲西臧,一心一意执著的梦想信念,从未晚嘴里说出来尽是如此不堪,老头儿似是被刺到内心深处的隐痛,他收起烟杆,甩手就要给未晚一巴掌。
环儿接住老头儿的手,微微抿起的嘴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三叔,你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这一巴掌下去,秦烨会心疼的,哈哈……”
姜未晚一愣,不解地看着她,“环儿,回头是岸,你若放过我,供出幕后主使,我答应不计前嫌,也绝不亏待你。”
环儿一愣,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姜未晚,只可惜我要得是你的全部,你给不起。”
姜未晚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环儿,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吧,你以为光凭着一张形似的脸,就真能取而代之吗?日子久了,你能保证不露破绽吗?”
环儿笑容扩大了几分:“若是在大景国,我的确容易被人认出来,可是到了大聂国呢,一切就大大不同了。”
姜未晚心头大震,脸色蓦然一变,她的眼中几乎浮现出环儿围着秦烨团团转的画面,不由怒起,“环儿,你好大的野心,你当秦烨是傻子,岂会由你摆布。”
“心系母国,欲擒故纵,若即若离……姜未晚你不都这样演的么?只要我牢记这十二个字,还怕不能让他倾心相待么?我只要秦烨,现在我拥有了这张脸,我拥有了这块寒梅印记,我只要再略施手段,还怕不能抓住他么?”
“环儿,反景复向,是痴人说梦,秦烨是一国摄政王,他岂会倾一国之力,助你达成那遥不可及的梦,我劝你还是自谋出路,别妄想利用他。”
环儿的脸渐渐严肃起来,她突然抬起未晚的脸,道:“姜未晚,你知道你不招女人喜欢的原因是什么吗?”
“你太幸运了,多少人倾其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你都可以轻易拥有。你知道不,你的姐姐,那个倾国倾城的姜倾月,在我眼里,她怎么都不是。而你就更不算什么,哈哈哈……”
伴着她的狞笑,环儿出了屋,老头儿也跟着出去,顺手关上大门。
被关在偏僻的庄子里,屋内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想要逃走怕也只是徒劳无功的,看样子环儿还不会对她怎么样,未晚顾自闭目眼神,不知又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几句婉转的词曲,一个锦绣年华的倾城佳人,徐徐唱道:“妾躬身抚琴,眼中又见你当年翩若惊鸿影,年少初遇映我心,多年不减我的深情……”
环儿一身长缎水袖轻振,婉转的唱腔演译着前朝的《妃子笑》,这出戏讲的是前朝的民间女子陈贝贝,年少时偶遇俊朗的明宗皇帝,惊鸿一瞥后,念念不忘,为了再见明宗皇帝一眼,不惜代父从军,以女子之躯奋勇杀敌,官拜大将军,当时还不允许女子从军,更别提出入朝堂。某日皇庭设宴,邀请当时京城最出名的云锦戏班子进宫唱戏,宴上陈贝贝悄然离席,化了妆,演译了双魅,一人分唱两角,半面妆旦,半面妆生,借着戏向明宗皇帝讲述了代父从军的前因后果。据说唱到动情之处,低回清冷的曲调声声摄魂夺魄,妖娆无双的少女妆与俊朗的男子妆各分两面,说不出的艳美绝色。
相遇的两个角色转换自如,衔接的天衣无缝,平地惊起阵阵喝彩,台上旦角转过身子朝众人谢恩,在最后一声悲吟里跪立戏台中央,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台下明黄衣袍的君王摇着金色的万里江山画纸扇,徐徐在她面前站定。
明宗皇帝抬起那些妆点过的脸,将眼前的女人仔细瞧了个遍,就在陈贝贝惊颤不已时,明宗皇帝动情地抓住她布满茧子的手,道:“交出兵符,不做那沙场上的大将军,做朕的女人,朕立你为妃可好?”
底下众人方才醒悟,原来大将军是女儿身,台上陈贝贝泪眼婆娑,得偿所愿。
这一出歌颂奇女子英勇无敌,勇于追求所受的戏,被广为流传,深受欢迎。
翻阅大向后宫史里,并未记载着陈贝贝此人,如今能流传下来的,只是年代久远,无从考证的野史和民间传说,不过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妃子笑》后来一直被广为流传,成为大景戏班子里台柱必唱的一首曲子,模仿的人多,却再没有人能得现双魅的演译。
今日一见环儿精彩绝纶的演译,这天生的好嗓子,如余音绕梁,直叫人耸了神。
姜未晚笑了笑,如果不是被绑住了,或许她还会忘情地给予掌声。
一曲落下,没有戏文里的女主角跪在台中,当然台下坐的不是权倾天下的君王,女主角的爱郎,只是不用行此大礼。不过环儿倒是没有忘记创新,她拉动幕帘,帘上落下一幅画像。
画中女子额心画上精致的粉色梅花,两颊略施粉黛,柳叶眉之下一对莹润如蜜水般的眸子,带着三分狡黠,七分天真,雪白的轻纱之下,蛮腰轻系一碧翠绸缎,衬托着她清盈灵动。
若说姜倾月是倾国倾城的,那么画中女子则是清灵的,那是另有一番滋味的美。
姜未晚目光落到画像上,复又落到环儿脸上,忽然想起环儿说过的话,那个倾国倾城的姜倾月,在我眼里,她怎么都不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滋生,难道说这是环儿本来的样貌?
“你.....这是你本来的相貌?”
“不错,你猜对了。这幅画像,就是我本来的相貌,我易容前就长这个样子。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张脸么。你以为我愿意变成这个鬼样子么?我只是不服气,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么并不出众的脸?为了这张脸神魂颠倒?”
姜未晚惊骇得眼睛睁得核桃似的,“这么说你脸上的寒梅印记不是天生的?难道……难道是刺青?”
“姜未晚,你在害怕什么?”环儿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你到底在怕什么?”
“圆悔……你认识圆悔……”姜未晚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冷意,整件事情串起来,如果环儿脸上的不是胎记,那么环儿脸上的寒梅印记,圆悔手上的寒梅印记,甚至她自己脸上的寒梅印记,都有可能出于一人之手。
如果她自己脸上的不是寒梅印记,而是绣面绣上去的,那么她到底是谁?
难怪难怪娘亲在看到圆悔时,是那般恐惧,娘亲处心积虑将她改造成姜未晚,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她不是姜未晚,那么真正的姜未晚在哪儿?
果然冰嬉大赛上姜倾月一再怂恿她推出环儿,是另有图谋的。
娘亲到底在隐瞒了什么,杜若雨、姜倾月甚至环儿,她们掌握了多少秘密?
“姜未晚,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不能怪你后知后觉,这种欺君之罪放谁头上都不敢想像,不敢深入追究。我喜欢聪明人,从这一点上说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只可惜他喜欢你,我费尽心机,戴着人皮面具,把自己整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就不能容你,我不能容纳你和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不管经历多少,与他在一起的人,只能是我,我绝对不允许你在存在,这是我忍受了削骨易容之痛后,必须要达成的心愿。”
“你现在就要动手了么?”姜未晚笑了笑,“费尽心思把我劫到这里来,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我吧。”
“死到临头还能这般镇定,难怪他会喜欢你。”
“他是谁?”
“哈哈......你至今都不知道他是谁?枉费他处心积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对,那种清高的人,他是不屑用感恩这种手段去得到女人的。他不要你的感激,他要的是你的爱,你全心全意的爱......他要的是你的真心,只是真心这种东西,你有么?”
“告诉我,他是谁?”
“是季风,还是秦烨......”
“不......不对,照时间推断,在我回府前,你已潜入姜王府了,而我认识季风和秦烨皆在你入府之后。如果那人喜欢我,他必然在这之前见过我。”
“难道......难道是三哥?”
“可是三哥怎么会对我有男女之情,我与他是兄妹啊!也不对......”
“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他是谁?”
“你放心,我毕竟借了你的脸,你死了我会让人给你收尸的,我会让人给你立个坟,不过我要先去聂国,回头重回大景自会到你坟前,了却你的心愿,告诉你他是谁?”
老头儿从屋外进来替她松了绑,端起了两个镘头,往她面前搁下。
“三叔做的窝窝头是极好吃的,好好享用,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挣扎,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下毒的,毕竟你还有用,你暂时还不能死。哈哈……”伴着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环儿甩袖出了屋,老头随后跟着出去,顺带将屋子再次落了锁。
未晚举着窝窝头啃了起来,只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
她不是姜未晚,她是谁?
环儿口中的他,又是谁?
次日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两名黑衣人闯进,架起未晚绑着她就往外走,庄子外,老头儿和黑衣人嘀咕了几句,黑衣人便将未晚拖进马车里。
环儿和三叔上了马,紧随其后。
过了会儿,沿路而上,穿越过一片竹林,看到未晚在西侧下了车,环儿便往东策马而去。
山神庙前,环儿和三叔先后下马,直奔庙里供奉大佛的挑高楼层。
庙里埋伏的黑衣人头目缓缓而出,朝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几人一前一后站立着,守株待兔。
“小晚……”景君乾抬眸看向寺庙的高台上。
那是她,是未晚。
强烈的不安泛起来,他夹紧胯下的烈马往前奔去。
“为什么,为什么是景墨予,而不是秦烨?”站在高台下往下望,环儿眼底有几许羞恼闪过,她睨了三叔一眼,怒而甩手:“你在骗我?今天我是要以姜未晚之姿面对秦烨,而不是他。“”
“请主子切勿意气用事。”三叔一把攫住她的手腕不放,眼底写有悲哀一闪而过,“千秋大业,断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功亏一篑。”
环儿苦笑了下,光复大向,与她而言何其遥远,倾尽所有,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秦烨,只是一个男人,就这么难么?
“放开她!”远远传来景墨予的盛怒。
三叔瞥了环儿一眼,接着劝道:“事已至此,你就是杀了我也于是无补,不如先收抬了景墨予,我们再另做打算,收拾完景墨予再找秦烨也来得急。”
环儿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泄了气,闷闷不乐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三叔乘势扯过环儿,握住她的细颈,手指假意地收紧了紧,冷笑道:“听说三皇子最爱这个妹妹,我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昨天收到线报,小晚在上香途中遇劫失踪,原想出去找寻,不想绑匪有备而来,竟然胆大包天给他下了战贴,要他明早到山神庙前一叙。
小晚失踪了,他几乎是一宿未合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好在未晚安然无恙,景墨予觉得稍微可以放下心来,他厉声道:“放开她!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三哥,你终于来了。”环儿眼睛红肿,眼眶似乎饱含着眼泪,像清晨的的花瓣露水,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景墨予那刀削斧砍似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焦灼,他远远地看到她的脸色像月光一样的苍白,在他记忆中未晚一向是坚强的,若非受到莫大的委屈又怎么会轻易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
可恶的绑匪一定是虐待了未晚,思及此,景墨予垮下脸来,声音又冷了几分:“放开未晚,我咎往不究,否者别怪我无情!”
环顾四周,的确没有带一兵一卒,果然景墨予对姜未晚付出,不比秦烨少,想到了秦烨,环儿的目光突然变得阴冷。姜未晚何其幸运,有了景墨予的守护,又怎么配秦烨的宠爱?景墨予到底是大景帝国的皇子,也许还是将来的帝王君王,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既然他已身入虎穴就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取下景墨予的首级,主子重赏黄金一万两。”环儿声后,伴着一个带头黑衣人出现,埋伏在寺庙内的杀手一轰而出。
景墨予跃下马背,长枪与刀箭相碰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尘土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不断靠近的黑衣人紧紧将景墨予围住了,围攻他的黑手蒙面人,个个训练有术,武功高强,景墨予身上带着令人心寒的诡异杀气,无声地望向高台。
他必须尽快地突出重围,一个时辰内,如果他不能争取在这一个时辰内靠近未晚,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个时辰后,他的亲卫就将突进山神庙,包围这里,一旦让对方发现,他的亲卫正慢慢地向这里的包抄,未晚就更危险了,他的时间有限,这一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景墨予,这一次你是插翅难飞了……”
黑衣人冷冷看着陷入包围圈中的景墨予,冰冷地笑了声,转身下令道:“来人啊,给我拿弓箭来。”
黑衣人头目身后的人取来了弓箭,他冷冷地向混战中的景墨予射出一箭。
正在撕杀中的景墨予正好偏了个身子,长箭擦身而过。
景墨予放眼望去,高台上有人正朝他射箭,就在他分神的这刹那间,身旁的黑衣人向他猛地挥出一刀,布帛破裂的声音响起,他本能地挥出长枪抵挡了过去,刀子还是在他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该死!”景墨予低咒了声,真是半点分不了心。
“堂堂大景国的兵部大人就这点能耐……”环儿笑了笑,笑声中不掩讥讽。
“放肆!”黑衣人头目身后的下属不悦地喝住环儿。
黑衣人头目,收起弓箭叹了口气,“他正陷入混打中,身子不断移动,很难瞄准他,要想一击而中,困难重重!”
“把弓箭给我……”环儿向黑衣人头目伸出手。
黑衣人头目紧张道:“你要干嘛?射箭岂可儿戏,万一失手,伤了其他人,会动摇军心的。这一次派出去的人,可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们都是我千挑万选的亲卫,是征战杀场的好手。他们可以战死在景墨予的长枪下,也绝对不能死在我们手下,军心不稳,一旦引起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林大人想得这么长远,我只想立刻取下景墨予的首级,不惜一切代价!”
环儿弯得像柳叶的细长眉毛就高高扬了起来,“你的人已经走了,你想现在与我们内斗么?两个人对两个人?”
“如果你敢伤了我的人,我要你性命!”说话的黑衣人头目正是兵部侍郎林阳明,他心有不甘地递上长弓。
环儿接过强弓,手法如流水般,架上狼牙长箭。
弓已拉满,直指混战中的景墨予,环儿的射击手法极为诡异,长箭仿佛听她指挥般地三支并发直击景墨予……
几乎是同一时间,山神庙的西侧。
姜未晚被绑在庙前的圆柱子上,那个位置正好对着路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