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眸一抬,恍然音,姜未晚竟红了眼眶,她一张一合着嘴,竟发不出声音来。浓烈的思念似泉眼般汩汩冒出来。
他来了,他竟然来了!
姜未晚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俊朗身影。
秦烨此刻穿着将军府下人的衣服,俊美的脸上有些许疲惫,唇角却含着三月春风般醉人的笑意,“这才一别数日,这还没有休夫呢?我怎么就听说你要改嫁了?”
姜未晚泪噙于眼眶之中,她撅唇轻道:“对我要休夫,我要休了你!”
“我只听说过身犯七大罪的人才被休弃,不知为夫犯了那条?”秦烨无限温柔地看着她,轻拉过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你……你是……”站在一旁的秋霜嘴张大得可以填下一个蛋来。大聂国的摄政王此刻就在敌国的将军府中。
天哪,他的胆也太大了吧。
听说将军有令取下秦烨和姚倾首级的,可分别赏以万两黄金。
秦烨上前一步,顺手点了秋霜的哑穴,顺走将她推到一旁的靠柱上,绑起手来。“姑娘,委屈你在这里稍坐了。”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姜未晚举步上前,小声提醒道:“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我知道,可是我家娘子要跟人跑了,我自然要将她逮回去。你说逮回去后,我该什么处置她才好呢?”秦烨轻倚着亭柱,手托着下巴,作状沉思,“要不要软禁起来?”
姜未晚狠狠瞪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开玩笑,你当这是你的秦王府吗?”
“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何必板着张臭脸,活受罪。”秦烨星眸烁烁,波澜不惊,淡定从容。
“你被发现了吗?包围了吗?”姜未晚举目四望。
“没那么严重。”秦烨疾步上前,轻扯过姜未晚,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笑容,“数日未见,你可好?”
未晚摇了摇头。
“可是契韩尔欺负了你?”秦烨紧张地看着她。
“秦烨,你怎么不怪我,我这么坏,在大景没有接受过你,在大聂国又毒杀了你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怎么值得你对我好?”串串水珠从她的眼眶沁盈而过,飞溅在他身上,杀子一事,是她一辈子难以磨灭的记忆,她始终难掩心中的悲痛。
“当年燕门关一别,我以为彼此再无相见之日。不曾想却在梦里与你相见无数回。拜堂成亲,相遇又错过,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下嫁顾谨言,一次次错过,待到曲终人散时,得到只是你一具冰冷的尸首,在梦境里我终是抑郁而终。梦境虽然荒诞,这个恶梦却在我脑海里不断地重现着,折磨着我无数个日日夜夜,当我受不了你的倔强时,我就告诉自己,无论你是朝月,还是姜未晚,你都是我喜欢的人,从我定认你的那一刻起,就绝不能错过。认定你,我要娶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信任你,容纳你。”他的声音很柔和,带着无限的怜惜。
“可我不好,一点也不好,坏脾气,又不善良,我甚至亲手扼杀了一条生命。我怎么配得上你?”
秦烨不再出声,眼中噙着泪。良久后,他才涩然开口道:“嫁与我委屈你了。大聂国内忧外患,各方势力蠢动,不过是互相制横,谁也不敢冒然出手,就怕让别人有机可乘。无论是先皇还是我,都顾及着天下苍天,黎民百姓,我们不想殃及无辜,殊不知我们的一再退让,不过是让亲人受罪,让别人变本加厉罢了。当你舍弃了孩子之后,我开始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拼死一搏过,未晚,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们,反而让你孤注一掷,舍子保家,与虎谋皮。”
“秦烨……我姜未晚,今生何德何能……“她被他含住了唇,声音有些模糊不清,“能遇上你好幸运。”
他渐渐加深了这个吻,在她耳边呢喃道:“这一次不管有多痛,大聂国总要割肉清毒,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儿白白牺牲掉的。”
秦烨手托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清水明眸,一字一句道:“我更不会再让夫人,再受半点委屈。”
未晚微微俯首,掂起脚尖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相公,不管发生什么事,接下去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
“未晚……”拖长的尾音中带着心底处最真实地爱意、感动。
“天一黑,我就带你走。”
“相公,你一个人只身前来吗?”
“人多反而杂了,所以我只和烈炙一同前来。”
“只带一个人,那你万一要有个闪失呢?要知道现在契国上下都知道契韩尔发布的悬金公告。”
“我知道,改日要是有机会我要好好找他理论理论,契韩尔也太小看我了,我才值一万两黄金,一座城池?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把悬金捉拿契韩尔的公告改为一千两黄金。”
他笑笑,“本来是打算二千两的,后来就减半了。我怎么看也比他值钱吧。”
姜未晚笑了,笑得春花灿烂,“相公,看不出来,你也有童心未泯时。”
“未晚,我听说你的惊鸿舞艳绝武林,让我迫不急待想瞧瞧,是否是大家以讹化讹,浮夸了。”
姜未晚凝眸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啊!我可没有告诉过你。”
“你忘了,天叔可是我的人,你们联手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江湖与他多少是有干系的。”
姜未晚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相公,守城被攻陷了?”
“嗯。”
“那相公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
“胜负还言之尚早。”
见他胸有成竹,姜未晚也就放宽心了。
“未晚,你就置身之外吧。国与国之间的输赢成败,就交给男人去决定。只做我女人。做我夫人可好?”她是大景国人,有朝一日景聂开战,她是否能够淡定如斯,他简直不敢想,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专注的目光中写满了期盼。
“我现在不是你夫人吗?”未晚蓦地腾红了脸颊,羞涩道。
夜幕降临,黑夜湮没了喧哗,一切都归于平静。秋日的一轮凉月悄然无声地挂在苍穹。
烈炙引开侍卫,秦烨带着姜未晚,翻墙而出。
孤寂的大道之上,唯有的月影重重,借着月色和姜未晚的萤光铜镜儿,四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靠近城门口,秦烨突然感到冰凉的空气之中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烈炙,你先带未晚和秋霜离开这儿,这里我来应付。”练武之人的听觉特别敏锐,四周竟然埋伏了无数的高手,是谁?到底是谁走露了风声?
“秦烨,哪里逃……”条条身影似是从天而降般,凌空飞跃,飘然落实,将她们团团围住。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起,铁甲银盔,英姿勃勃的契韩尔身跨骏马上,冷冷地看着被包围其中的四人。
“未晚,你给我过来。”冰冷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我不过去,我愿与相公同生共死。”姜未晚深情凝望着秦烨,扬声道。
契韩尔坐在马上,眼中伤痛一闪而过。
秦烨的眼神陡变,波澜微起,转向烈炙冷声道:“好个左侍卫,你干得好!”
烈炙轻别过头,不去看秦烨,即是对立面,各为其主,今日的破裂是必然的。
“相公,你是说烈炙他,他逆反了?”
“秦王府真是卧龙藏虎之地,竟引各方英雄狗雄竞折腰。”秦烨轻扬起一抹嘲讽。
“秦烨,你若是条汉子,就把未晚交出来。”契韩尔激道。
“相公不要理他,未晚只愿和你同生共死。”姜未晚惊惧,生怕他将她交出去。
“未晚,这是我们男人间的事儿,你在一旁等着。”
“不要,相公我不要离开你。”她不要,不要!
这一刻如果分离开来,在团团弓箭手的包围下,他必是万箭穿心而死。
“秦烨如果你狠得下心来,劫持端和公主,你就可以全身而退。”烈炙扬起一抹笑意,动机不明地提醒。
姜未晚噙着眼泪,“相公,劫使我。”
“纵然万箭穿心,也不能委屈了你。”秦烨伸手揽过姜未晚,为她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坐在马背之上的契韩尔轻别开脸,一脸的阴霾,“未晚过来。”
“不要……”
“乖,站到一旁等着。”他轻笑着诱哄着。
“你不要哄我,不要哄骗我。”
事已至此,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如果可以杀死几个契国兵,就算是为聂国尽得最后一份心力。
死于聂国,他只能死于黑夜之中。他不能让聂国秦王被契国生擒,或是死于契国的消息传回去,甚至不能将尸首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如今两国已开战了,他不能动摇军心。
死前,他会毁了自己的尸首,让自己纷飞烟灭。
这是他对姚倾做出的承诺和约定,以身犯险,若不能全身而退,必要在天下和红颜间作出就好的选择。
姜未晚的手腕被人瞬间扣住了,烈炙将姜未晚拉过去,钢刀架在她的细颈之上。
“烈炙,你这是做什么?”秦烨大吼着:“你的目标不就是我吗?我束手就擒,你为何不能放过未晚?”
契韩尔迅速跃下马背,冷声喝道:“放下未晚?”
他不明白,这不是向他投诚的人吗?怎么会临时变节?聂国人真是善变,阴险!
“烈炙,你在秦王府的这些年,本王可曾亏待过你?”秦烨后悔不矣,早前调教了两个侍卫,竟有一人是内歼。早就知晓王府之内,内歼活动频频,再三盘查,除去了一个又一个,他都没有怀疑到自己的得力下属头上。
“夫人,可记得你先前建议我买下的这个面具?”烈炙一手身上掏出一个花脸面具。
“你是……你竟然是……”姜未晚怔怔看着面具,芫尔一笑。
“没错,是我。”
“救他,救他,让他安然离开契国。我愿以我命来换!”
“今日我就还夫人恩情,让夫人得偿所愿。”烈炙露出久违的笑容。
烈炙轻一转身,眼神陡冷,“放我们安然离开,否者我就杀了她。”
“量你也不敢。”契韩尔冷声怒斥。
“烈炙是不敢,鬼见愁必然敢。”鬼见愁的眼中杀意突显。
“鬼见愁,你居然就是鬼见愁。”契韩尔目光陡然一凛,遽然变色。
秦烨倒是波澜不惊,烈炙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当年把他从雪地中捡回来时,就知晓他身上有故事,俗话说的好,英雄莫问出处,他就没有问过他来历。
知晓烈炙的武功过人,但是和自己过招起来,烈炙未必有胜算,也就不以为意。
在王府之内,烈炙也算安份,办事得力,见他是条汉子,也就升为左侍卫。
“秦王府内,姑息养歼。你还静得下来。”契韩尔冷嘲热讽起来。
秦烨淡淡一笑,仿佛从未见到契韩尔的嘲讽之色,依旧平静。
“少说废话,让开。”鬼见愁带着姜未晚上前一步,“鬼见愁曾欠罪王妃一份恩情,罪王妃想以自己命来换命,我就如其所愿。”
“鬼见愁,你勿伤了未晚。”秦烨和契韩尔异口同声道。
“如果你不能全身而退,我必会如她所愿,这是鬼门规矩,一旦接单必无反悔之理。”烈炙一脸的淡漠寒沉。
秦烨犹自痛苦难舍的神情,让他失去了一惯的果断。
他和姜未晚四目相对之下,都没有言语。
契韩尔眼中冷冽的寒芒更盛,半晌的犹豫后,终于颓然放下手中的长枪,“让他们走。”
“等我们安全后,必会放了她,你若不放心,可让人跟来。”烈炙淡淡道。
契韩尔怎么放得下心,他亲自策马相随。
眼见秦烨已安全撤离,烈炙放开姜未晚,将其交予契韩尔,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姜未晚被带回契韩尔家。契韩尔家二老面沉如霜,连契韩尔也是一脸地阴霾。
“契韩尔,你娶得好媳妇。”
“老爷你说错了,她连媳妇都不是,她就是个祸水。”契国二老一唱一合。
“你看该什么办?该如何处置她?”二老将这一切的主动权交予儿子。
“罚她……就罚她……”契契韩尔嘴张了半天,却一直没有说出到底如何处置。
“如何罚?”契国二老又逼进了一步。
“在后院中关禁闭一个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契韩尔扬了扬唇,冷声道着,便拂袖而去。
“这算惩罚?契韩尔,你给我站住!”身后,契国二老暴露如雷。这算是哪门子的惩罚,这分明是将她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自是指不让她们两老去为难姜未晚。
“有子如此,父之过,父之过!”契老将军老泪纵横,儿子如此冥顽不灵,长此以往将误了军情大事,误了天下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尚未过门的妻子而私放秦烨一事,虽被契韩尔压下了,可还是有人将此事密报大汗。契韩尔殊不知,此仍其父连夜掌灯提笔,泣泪自我请罪,求司昭可汗念在和他儿时情谊上
饶恕契韩尔大逆不道之举。
司昭可汗震怒,圣旨下限契韩尔三月之内,以姜未晚为诱饵,擒拿秦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将抄灭契氏一族。
自从被契韩尔生擒后,她就做了最坏的准备,最坏也不过是死而已,能在临死前再见秦烨一眼,她心里沉重的珈锁终于可以卸去了。
爱也她心中更加地坚定,纵然心中有太多的不舍。
这夜,姜未晚如释重负。
契韩尔的心情却异常地沉重。他独坐凉亭之中,喝起闷酒。
“公子心中可有主意?”姜未晚徐步而来,在他身旁坐下。
“未晚,你不能换种活法,不能试着接受我吗?”契韩尔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姜未晚淡淡启唇:“公子,你我相遇不逢时,奈何我心已许。一颗心若是交付两人,那将是多么纠结和痛苦,未晚此刻想为自己而活,随心而活。”
“你好残忍,你可知我为你,已赌上了身家性命。”契韩尔脸上不再有玩世不恭的笑意,只有涩然的苦笑,从他遇上她时,也许就注定这场无果的结局。
“公子,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姜未晚浅浅盈笑。
“你真得愿意让我以你为诱饵吗?”契韩尔心中一痛,只要她开口,愿意安心做她娘子,他会救她的,他会不惜一切保住她。
“公子既有答案,就不必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是大将之风。”姜未晚淡定自如,轻声抚慰。
“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会改变这一切。”他有能力,有能力让汗王收回呈命,因为他是契国的百战将军。
“公子酒喝多了伤身,请公子爱惜自己,多加珍重。”姜未晚低声轻语着,旋转身欲离去。
“未晚,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契韩尔一把扯住姜未晚。
“公子误会了,我心已许,断然不会改变。公子,还是顺应局势吧。”姜未晚波澜不惊,一派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来劝我的人是你?你就这么迫不急待地想和他同生共死,黄泉路上双宿双栖吗?”
姜未晚释然笑道:“我之生死,他之生死,皆是形势,皆是命。幸而存活。我们之幸。不幸死之,我们之命。”
“所幸得是你们相亲相爱,而我还是孤寡之人?对不?”契韩尔因为痛苦而变得尖刺和冷冽。
“公子是当世英雄,如果你我同生于一国,必会成为好友,携手相伴同游也未尝不可。然而你我身份敌对,公子只管放手做回自己,已成定局之势,不必自揽于身,陡增烦恼。”
姜未晚举起桌上玲珑玉杯,“公子,未晚敬你一杯。如有来世,未晚愿与公子义结金兰。”
姜未晚大有坦然赴死的豪气。契韩尔心痛,他猛地举杯,杯与杯交碰之声响起。
两人双双一饮而尽。
“未晚,告辞。”姜未晚旋转身离去。
身后,劈啪啪声响起。
契韩尔猛地一扫桌上杯子、酒坛子落一地,尖锐的破碎声响起,契韩尔的心也在此刻支离破碎。
同一时刻,聂国络城外主帅营帐前。
“守城被破,契军越发的嚣张了起来,也不见我方拿出什么对策来,真是急死人了。”
“难道真如外面所传的,主帅出事了?”
“宁风曦已经搬师回朝了,主帅又迟迟没有露脸,一个个缩头乌龟,我看这场战,我们还是别打了,我们也回去得了。”
“主帅呢,我们要见主帅……”
灯火映着营账内的一袭高大的黑影,男子席地而坐,低垂着眼睑,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形成了you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琴声时而如蜿蜓小溪,缠绵悱恻,时而如金戈铁马,浩气长存,时而如金钵迸裂,慷慨激昂……
侧耳倾听高深莫测的琴声,营账外吵嚷的人,似乎再一次感受到了秦烨的难以捉摸。
“清峰,求见主帅。”
“守城失守,人心惶惶,众将希望能与主帅共商良策。”
……
琴声渐渐低下去,营账内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欲取之必先与之,姚倾留下,与本帅共商明日行军计划,尔等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