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风流成性,尚书府庶子女众多,秋月失了母亲庇护,在府中挣扎求生。她知道母亲一度得宠,很遭大夫人嫉恨,自己的命运只能维系在父亲身上。李信性喜书画,母亲从小便让她在这上头狠下功夫,她又天资聪颖,母亲去世以后,她发了狠的学习,到十三四岁时已经很有章法,尤其善临摹、作仿画。
李信见了很是得意,时常在人前提及。
一次酒醉,竟着人将她喊至书房,指着不知出了何事匆匆而至的她向人炫耀道:“这便是我那次女,名唤秋月的。前日那幅《雪景寒林图》便是出自她手,倒骗了孙坪那老小子当了真,花千两白银上门求取。你看这两幅图挂在一起,可不是不分轩轾,真假难辨么!”
那人却是个行家里手,细细审视书房东墙上悬着的两幅画,不多会儿便看出了真伪。孙坪一向只会附庸风雅,又不曾将两幅图并排放在一起,这才着了道。
此图描绘的是秦地雪景。大雪初止,林寒涧肃,只山前群树姿态矫健,为肃杀的冬景平添几许生气。仿作得了这萧杀之意,却少了几分磅礴之气,然而考虑到她年龄阅历,已是难得了。
他并不想拂了李信兴致,便挑拣着随意说了几句:“《雪景寒林图》笔力森然,意境深远,甚难相仿。令千金小小年纪,当真不简单。”
秋月又是窘然,又是难堪,呆呆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那人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打量自己。那颀长身量,眉目棱角,还有唇边噙着的一点淡笑,时隔经年她还能轻易记起,可不就是她曾在藏书阁中偶遇的男子吗?
当时她谎称自己是李文玉,如今一照面便被拆穿了。
李信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段官司,兴致勃勃地招手示意秋月近前:“还不给陆大人见礼!你不是临摹了他那幅《快雪初晴图》多日,总说不得其法么?如今见了真佛,正是虚心求教的好时机。”
秋月倒也不是太吃惊,当日她得了那本《大齐风物志》,回去后才发现那不是拓本而是陆凉风亲笔手书,心下已有猜测,如今不过证实罢了。于是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福礼,低声道:“陆大人书画双绝,小女笔力不继,不敢相仿。”
说罢垂眉耷眼地侍立一旁,只盼他吃了自己这记马屁,能揭过她假冒李文玉那茬。
陆凉风见了秋月本有些讶然,小孩子抽条长得快,她自然已非初见时模样,而是隐约有了少女的窈窕秀美。陆凉风见过她狡言如黠,便知道她此刻这般老实得如鹌鹑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他也不揭破,只淡淡道:“何必如此自谦?你那画儿我看了,颇得范大家之妙,怎会描摹不了我的《快雪初晴图》?只是书画一道要有自家风骨,临摹是起始不是终途,博采众长却不该困囿于此。”
秋月讷讷应了,心中暗道这道理谁不明白,只是她要想快速脱颖而出,只有走临摹大家这条捷径。若不是自己落在了父亲视线里,大夫人随手便能将她出处置了。
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古意苍茫,她心有所感,才描摹得七八分相似,骗过了几个庸才。陆凉风少年成名,恣情快意,《快雪初晴图》正是他十九岁中进士时的得意之作,秋月在府中活得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何复制得出此中精义?
只是彼时她年纪尚幼堪不破其中道理,而在陆凉风眼中,她还不过是个略有些意思的小玩意儿,能出言指点一二已是不易,又岂会真的费心深究背后因由?
李信喊秋月过来本是兴之所至,此时见她言辞木讷,全无往日机灵,便有些不喜。略说了三两句话,就叫她退下了。
此后李信虽着意拉拢,但是随着陆凉风官儿越做越大,政见越来越鲜明,两人分歧日深,终至分道扬镳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