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刘爱华只不过是中华民主合众国国家第一电子技术研究所的一名小小的研究员,每月领着微薄的工资,没日没夜地为了给组长争取研究经费而画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做出来干什么用的草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恐怕一生都不会用他那只理解机械的头脑去思考什么全人类的幸福。
可是现在,老天跟我开了个大玩笑,仅仅因为一次酒后的失言,我就被自己最好的朋友送进了矫正中心,从此变成了一个道德犯人,一个叛国者,一个靠着抢劫为生的土匪头子。而现在,这些响亮的罪名更增加了一条——诱拐好人家儿子的变态。
更为可笑的是,今天的我,站在一个七年前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位置,凭借着所谓的良知在批判自己的祖国。可是,无论把自身的价值观念提升到怎样的高度,那些从小就限制着我的条条框框,无论对错,却都无法从我心中抹去。而我作为一个无知少年的时光,也将永远是我人生中最欢愉的日子。
如此的矛盾,一方面的自我鄙薄,一方面的无法割舍。我并非能看透一切的哲人,只是一个失败的叛国者。为生存逃离了自己的祖国,却无法逃离出整个民族固定在我灵魂上的枷锁。而今,面对着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对着过往和未来进退两难。在这个个体之间充满矛盾与冲突的世界,凭借着一点点天良渴望完成祖国人民口口声声平等自由与和平。以为自己找对了道路,但进一步的代价却是否定我二十一岁以前用生命去维护的信念。
这样做是否值得?连想都不敢想!
——作为一个曾经的民族尊严的捍卫者,无论如何被人定义,都没有质疑祖国的权利!!
太头痛了,不觉地对自己摇头。被乖儿子温暖的怀抱拥护着,却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置身于矛盾之中?暂且将这令人头痛的东西撇到一边去,不好吗?!一个一直在逃避的人,二十四年,多一天,或者永远这样,都不应该在乎,不是吗?!
如此想着,又对自己笑了。这两个要不得的坏习惯,胡思乱想和自欺欺人。如此一个不够水准的刘爱华,无怪乎难以立足伊甸。恐怕,就算在这个看起来不足够高级的地方,也还是要过得十分难受吧?不远处却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朝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杜若云正站在月光之中,,白衣浅笑,下凡的仙子一般明艳逼人。手里,拎着两瓶怎么看,怎么别扭的红星二锅头。
银白清冷月光之中,绝世美人笑得轻浅温和,人畜无害,青丝白衣,随风舞动,好一个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仙子模样。他与我一样出身,不知道什么原因落到了地面上,倒真有些仙子下凡的意思。不过仙子却不是天生的,五年前捡到他,看到得还不过是个头大身体小,面呈死灰,眼大无神的儿童难民;整日只知道对着空白的墙壁发呆,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人。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五年,他竟然变得风情万种,全然没了当年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真的一个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大概也是因为这改变太过突然,尽管是同乡,我却对他十分戒备。太戏剧化的事情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一来,杜若云表面上的云淡风清便不免让人生疑了。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改变了那么许多?无论这场改变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却都显得这位的诚府太过深沉!更何况他又是个拥有倾国之姿的美人?自古红颜多祸水,不敢大意啊!
简而言之,这看似无意的淡薄孩子,柔柔浅笑,内里必定深藏害人阴谋。
我微微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招呼。杜若云步伐轻缓,十分从容不迫,渐渐向我走来。过了一会,感觉他在我身前坐定,那里分明没有位置,我茫然张望过去,原来他竟是千娇百媚地倚在了巡逻汉的腿上。
“一个人赏月?刘兄好兴致!”
杜若云的语调太软,类似尚未变声的少年那般通透明净的好嗓子,被他套上这么一个调调,却是全给糟蹋了。我心中十分不想与他交谈,又不太好意思不回答,只好对他笑笑,随口扯了个蛋。
“出来透透气罢了,而且也不是一个人,有乖儿子陪我呢。”
对他呲牙,多灿烂的笑容,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果真如此?都出来这么久了,想必透气也透够了罢?”
“还没够,你又来干什么?”
“呵……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来带刘兄你回去共叙长短……”
一张俏脸渐渐向我靠近,硬是盯着我的眼睛,也不管我自在与否,脸上却是笑得更深了。我难过地别过头去,脑子却不大听使唤,那眉眼如勾,妩媚娇俏的模样,竟然是忽略不掉了。心里一阵的寒,这样明摆着的勾引人,却还着了他的道,刘爱华也忒没水准了。
“我还不想回去,你不用管我了。”
不敢看他,脸上却已经滚烫。真怕一看便被那双漆黑的眼睛勾住,再也逃脱不去。杜若云见我如此的尴尬,却不肯放过我,又开口道:
“我也预料刘兄定然不愿与我同去,所以专程带了个酒来。”
他将一瓶二锅头塞进我手里,我红着脸没法拒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很长时间没有尝过的刺激味道,烧得我的舌头有点烫,也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低垂着双目头脑一片混乱,过了不少时候,若云突然开口,居然是来了雅兴。
月光下那个妩媚迷人的绝世美人,抒缓语调,朗朗清音,不复甜腻,口中吟咏着东坡居士久负盛名的水调歌头,佳人绝句,却是真真的气势非凡,大有作者写词时豁然通达的意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刘兄,想家了罢?”
暗自皱眉。我想不想家,与他何干?要勾引我也就算了,一个才刚刚发育完全的小鬼,勾引不成还要试探我,却是狂妄得太过火了。我不想与他打交道,更不想回答他的无礼问题,瞥了他一眼,低头沉默不语,狠狠地灌酒。刺激的辛辣味道顿时充满口腔,流过食道,所经之处,仿佛是被火烧过的一般滚烫起来,却是不是怒火中烧的意思?!比之巡逻汉不高不低的体温,酒果然还是符合人性情的东西!
杜若云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微微地叹了口气,想必对我的冷漠十分不满。听到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他又没对我做过什么实际的坏事,我却是这般的苛责他做什么。长得那样明丽动人,从小到大自然是如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呵护着长大,就算沦落到地上,又有几个人让他受过委屈?我对他如此的苛刻,却是太不尽人情了。
大漠寒夜,风沙未止,一片烟尘,看着他沉默不语的苍白背影,浸在冷冷月光之中,身畔飞沙走石,小小的身躯,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寂寞凄凉,我大概是被酒灌得有些心软了。
再押一口酒,喝到一半,瓶底就空了,看着一滴酒也流不出的空瓶子,我撇撇嘴把它抛到一边去。再度将头倚上巡逻汉的胸膛,却始终有些温暖不如昔的感觉。那丢出去瓶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若云脚边,他捡起瓶子,又转过来,一双漆黑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眼中的表情,似乎要被称为神色凄迷,脸上也少了一贯柔柔温柔笑意。他把手里没喝完的酒塞进我手中,低低问道。
“刘兄,想家的滋味好么?”
“还不坏。”
“那末,也不算好罢……”
杜若云起身继续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琦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整首词念完,背对着我,他的眼光却不知放在何处。良久的沉默之后,我低下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良辰美景,好事难全,似乎想起了不该想的事啊。他所吟的词句刻在我脑中,余音缭绕,不绝于耳。而那个花前月下,长身玉立的欣秀洁白身影,我怎么迷恋得这般失了体面,恍惚想起,竟然不忍将之遗忘。
有谦谦君子对月高歌,一曲豪情荡漾的将进酒,直言不讳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如此光明磊落,洒脱飘逸的俊俏少年,无数年前他把月亮装在酒瓶中的昂然神态,那拟把疏狂图一醉的潇洒畅然,十载春秋已过,却依然铭刻于心,难忘其时风情。
是我少年时代的知己好友。漆黑眼眸中闪烁着满月的光,酒杯高举,嘹亮声响,直入霄汉。
“爱华,它日你我分别两地,你定要记起这一首!”
频频点头,怎么忘记得掉?!
咧嘴露出巨大笑容的少年,弯弯的眼睛,睫毛浓密,有月光印上鼻头额前,明亮耀眼。
我看得痴了,再也移不开视线。
再抬首向杜若云望去。一片的晚景萧疏,绝代佳人翩翩而立,月光中清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正对我轻轻颔首,露出寂寞的微笑。自嘲,身边如花美眷如斯,我竟还不懂得应对及时行乐?却是硬是要把自己套进往事里折磨。
刘爱华!究竟是老天对你严苛,还是你自己与此自己为难?!
暂伴凉月将饮,不是春光无限好,强乐还无味。
——我如此这般,究竟为得是什么?!
耳畔数尺之处,若云柔柔的问,想家的滋味,可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热泪滚滚而下。想家的滋味好不好,杜若云你现在明白了。
陈。
好想你。
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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