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歌扶着底板半跪着,指着城关上,那远去的人影。
“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收拾你的!”
旷野之声,格外响亮,哪怕相隔甚远,还是传到明渊耳内。
明渊勾唇冷笑,总算是静下心来,淡淡道:“没错,你会回来的,一定。”
明渊拂袍而去,急匆匆下了城墙,夙夜找来两匹良马撄。
“你确定苗疆那边,能抵挡戚颜和太后?阿夜,你们苗疆若是执意站在孤这边,苗疆一族,将会被按上叛国扶暴君的罪名,你,便是那君侧之奸臣、亲信,人人除之而后快,想好了?”
“如皇上所说,皇上和秦如歌合在一起,脚下之地,便可成皇土。如此举世无双的功勋,臣若不能在君侧见证扶持,献一份力,岂不成人生之最憾恨?至于抵挡戚颜和太后,江陵那边正一团糟,那些臣子是活不成了,戚颜老匹夫今后忙着呢,苗疆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苦了皇上,得潜伏、养精蓄锐一段时日了。偿”
没想到一场选秀之宴,他的寿诞,竟是如此戏剧化,落得彻底乱了西凉的下场。
不过,戚颜老匹夫以为这就赢了?
他败在人算不如天算,自以为运筹帷幄。他输在,对秦如歌的不了解。
江陵皇城。
“什么!解不了!?”
鹤发童颜的国师大人震怒,他特意找了全西凉最好的医者,联合宫廷最出色的御医,如此万无一失的组合,竟然跪在下首,颤巍巍地告诉他,这毒他们解不了。
“此毒恶绝,若是三日后解不了,各位大人还有各国贵客必死无疑。”
“戚颜,你不是向哀家保证,此事万无一失的吗?”
太后由宫女搀扶,面色苍白,印堂隐隐发黑。
她无限惶恐,几乎是失态奔至国师跟前,揪着他的衣襟。
“太后请冷静,还有,顾忌身份。”国师冷冷提醒。
“冷静,你让哀家怎么冷静?他们说哀家死定了,你刚刚是怎么跟哀家保证的,你说哀家一定不会有事!”
没错,中毒者,除了戚颜,她,西凉太后,也在其中。
戚颜说,为求逼真,才没有事先提醒她别碰宴上食物饮水。
现在是逼真了,可是也过分逼真,成为事实了,三天后,西凉恐怕便要遭逢国丧,太后......薨逝!
“太后娘娘,气不得,心绪起伏过大,会加速毒发!”
御医话刚说完,西凉太后两眼一翻,伏倒国师怀里。
“带下去,好生伺候。”国师将其带到侍女怀里,挥手斥退。“限你们三天之内研制出解药来,否则,你们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老来仍壮,戚颜泄愤地一脚踢上最前首的御医,那御医滚了半圈,惊恐磕头道是,便和同僚火速退下。
这毒,是那个女人,凤明煌那小子的女人捣鼓出来的。
容蘅的女儿,有这种能耐?
戚颜负手而立,沧桑的眸底,闪烁着不悦。
没想到,两军交战,他们夫妻竟敢闯入西凉皇宫,搞了这么一场大戏,先是逼得明渊露出獠牙,更摆了他和太后一道。
若是臣子死绝,得罪前来献寿的各国,于西凉,是灭顶之灾。
虽然他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在凤明煌夫妻,还有明渊夙家人身上,不过,西凉元气大伤,恐怕周边的狼虎之辈,该蠢蠢欲动了。
马车,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破落,连风也不可挡,马匹奔跑速度过快,他们几个人只能趴在地板上,紧抓底板上首,以防甩下车去。
“前方就是西凉军驻扎营地,抓紧。”
凤明煌的声音,伴随呼啸风声,吹进秦如歌耳内,她的应和声湮灭在杂声中,下一刻,便紧紧抱住凤明煌。
“快看,那是什么人?”
“有人乱闯!格杀勿论!”
西凉军的人发现了凤明煌一行人,蜂拥而至。
杀气顿生,丝线之舞,是死亡之舞。
几乎所有靠近,试图捅死他们的人,都被凤明煌利落解决掉。
然而,直到她额头沾了热感,黏腻,一把抓去,惊见鲜血。
是西凉兵的吗?
又见指尖抓摸时,在他腰间发现......伤口。
一摸,又是一把血。
她傻了。
血?
搜着他的身,搜不到该有的触感。
“为什么不穿金丝软甲!?”
秦如歌一瞬间,想到很多可能,却万没想到答案竟是——
“忘了。”
是怎样粗线条,才会忘了保命的宝贝?
是忘了,还是......
“秦如歌,你个要人命的妖精,本王这次是彻底栽在你手上了。”
他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也会犯冲动,回过神来,已经人在异国。
秦如歌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紧了他,很紧,紧得密不可分。
浩大的声势,惊动了营帐里的副将,眼看着凤明煌就要解决掉这位西凉军头头之一,秦如歌惊呼:“凤妖孽,活捉,这个活捉!”
凤妖孽?
她这是情急之下,把心里对他的感想,包含在一句称呼里了么,呵呵。
凤明煌听从妻子意思,将那副将勾到板后,拖着走。
眼看着出了包围圈,太特么不容易了。
在其示意下,子鼠勒停马匹。
秦如歌拿剑抵着副将咽喉:“站住,你们再向前一步,这位大哥就一命呜呼了。”
副将乃血性男儿:“你,你是南越燕王,我认得你。不用管我,杀了他们,杀了凤明煌便能重创南越。本将军死了,还有大将军呢,你们还等什么!”
“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杀敌,而是救己。江陵现在陷入一片混乱,你们西凉大难临头了。”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相信吗,天真!”副将呸地吐吐沫,骂骂咧咧,还让西凉军赶紧杀人。
“信不信在你们,拿好这些解药,三日以内,若你们赶不回去,那么你们西凉朝中大臣便一举被连根拔起,更得罪向你们西凉示好的各国。”
“本王也不妨指点你们一条明路,若想建功立业,最好在这节骨眼站稳阵营,是选择退避苗疆的少帝,还是老谋深算的国师,还有太后,自便,西凉皇帝已经与国师、太后割裂,西凉,马上就要变天。”
秦如歌凤明煌一番话,如火药炸开西凉军,人人心惶,交头接耳。
就连被塞了满怀解药的副将,也一副懵逼大张嘴的姿态。
原本该往西北来的援兵,临时被国师的人手调回,南越燕王燕王妃的话,还是有真实的可能性的。
银线一震,带起副将凌空抛掷,狠狠砸在前首的西凉兵将身上。
马车,再次全速前进。
秦如歌两掌圈成圆洞,大声呼叫:“记住,三天,三天以内不把解药送到你们国师手中,中毒者必死无疑!”
他们一行人一路赶到前线交战的地方。
“你们快看,那人是不是......王爷,是王爷,还有王妃!王爷回来了!”眼尖的烈焰兵卒指着破落的马车惊呼。
“保护王爷王妃!”
“挡住西凉军,不许让他们靠近王爷王妃!”
听到这些话,是维护,是保卫。
这是,家的的感觉。
烈焰军所在,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秦如歌感到有些安慰,替凤明煌感到安慰。
在西凉这些日子,除了子鼠他们,她可算孤身作战,后来他来了,以他们二人之力,终于闯成龙潭虎穴。
可惜时间太仓促,她只来得及要了这自动手术装置,其他的,明渊太小心,她坑不过来。
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有要了明渊的命。
不过,还好,起码他们保住了性命,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和凤明煌的地盘。
这里,便由他们做主。
凤明煌打落敌方几名骑兵,示意子鼠等人:“上马!”
便夹着秦如歌,施展轻功,落于马背。
“西凉军各将领听着,西凉遭逢巨变,你们营地的后备军已经班师回朝,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一并回朝,勿白费功夫,打无用的仗。”
话已至此,两腿夹打马腹,缰绳一甩,凤明煌驰聘而去。
西凉军震了震,却是没有被凤明煌完全蛊惑。
当然,班师回朝的事情,是没有发生的。
该打的,还是打了。
而且,承受最大围攻的,依然是燕王夫妻。
“哼,孺子不可教也。你说,这样愚蠢的人,你为何还要救?”
秦如歌仰首,凝望他绝色的颜。
神态,如斯淡漠,一如他给世人的表象。
她能听懂,他所知,无非就是她最终还是把解药给了西凉军。
秦如歌松了力道,轻轻抱着他,抵在他胸前听着稳健的心跳声。
这声音,她很喜欢,很安心,意味着,他活得好好的。
秦如歌轻勾唇角:“因为,你有一半西凉人的血脉,如果可以,你不希望将生灵涂炭的局面扭转么?”
“很不错,走了一趟西凉,倒学会油腔滑调,说情话了。”此言,似喜似怒。
秦如歌听不准确,偷偷瞄着上首打量。
艾玛,还真不是纯粹的高兴,特么怎有几分不爽的样子,还撇嘴?
凤明煌又道:“本王还不知道你么,口硬心软,你可以为了连累贺兰兢而噩梦连连,西凉皇城里那么多的人命,还涉及其他国家贡献的‘秀女’,你要是敢一次要了那么多的人命,便不是秦如歌了。”
“我......让你失望了吗?”
毕竟,这是难得的机会,挑起西凉大乱,届时西凉敌人将会汹涌而至,南越不但能平息战祸,更有机会趁势讨点便宜。
“没有,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明渊和戚颜各据一方,磨损西凉国力最好,若是戚颜一方死伤惨重,失了底气,白白让明渊占了便宜,以他拥有那一身外来之物的独特能力,假以时日,定会打戚颜个措手不及,我要他们......互相撕咬,互相制衡,而不是没有意义的伤亡。”
秦如歌眨眨眼,唉,论利弊权衡,腹黑程度,她怎么也及不上眼前这个男人。
似乎察觉到她目光的异样,凤明煌略一低首,轻笑:“怎么,不是你让我失望,而是我让你失望了?”
她摇头,一派风清云淡的样子,埋首于妖孽怀中,直视前方:“我想,这一战,很快就会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凯旋而归,唉,回去面对的,就是燕王府那些家常里短的破事,很是没劲。”
稳健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律。
奇怪,她听错了?
上首的人,呼吸渐显沉重,秦如歌心头顿慌,指尖攀上他的手腕。
瞳孔骤缩。
为什么?
护心浆果的药效为什么会慢慢被销蚀?
“我没事,不用担心,本王......没事。”
没事?
那滴落在她唇边的又是什么,舌尖轻舔,咸腥,是血,往上一看,是他嘴角滑落的腥红。
然而,来不及让秦如歌细思,变数顿生。
因凤明煌体力渐渐跟不上,竟让西凉中人寻到空档,一跃而起,劈头盖脑砍下。
随即,秦如歌便见上首这人浑身为丝线捆绑束缚,就连脑门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一幕,支离破碎。
战场,素来是残酷的。
她也不是经不起残酷洗礼,可是为什么,后来她问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回,眼见这一幕,她就受不住,崩溃了呢?
“啊——啊——啊——”
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差点把凤明煌吓下马。
“怎么了,秦如歌,你怎么回事?”
“不要——放开我——让我出去——啊——”
乱拳打死老师傅,凤明煌差点让她给打断气,为控制她失控的行为,还有避免她伤害了自己,只得往其肩颈劈下,秦如歌才算消停,身子软伏他身上。
怎么回事?
那一连串尖叫声中,混杂着什么?
让她出去......为何,是出去......
低首睨着她眉心紧蹙的睡颜,凤明煌心中一沉。
可恶,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才出问题。
这样,他所做的安排不就......
“小姐怎么了?”
闻声赶来的十二地支,见凤明煌口吐鲜血,纷纷大惊:“姑爷!”
“别说了,快回营寨,现在,只有柯凡能救我们了。”
男人未经通传,冲撞而入:“孟爷,王爷回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撤了?”
说话的人,行为举止还有脸上一张假皮,跟凤明煌如出一辙。
孟玄色先愕然,后大喜:“王爷回来了,安全回来了是吗,柯老,快跟我走啊,瞧瞧王爷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柯凡啐了一口孟玄色:“去你的,诅咒王爷!”
那人弱弱补了一句:“额,对了,忘了说,王爷好像受伤了。”
孟玄色柯凡如飓风过境,人没了影,那人面色凌乱,看着身后营帐竟被撕了个口子。
凤明煌抱着秦如歌下马,终于是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体内不明原因的变数,直往前倒栽葱。
“姑爷!”
还好子鼠等人及时接住了他们。
“怎么回事,王爷怎么受伤了,王妃也不省人事?”转眼间,孟玄色柯凡已经跑了过来。
孟玄色发现凤明煌他们来的方向不对:“王爷,够狠够胆识啊,竟然从西凉军那边直接穿插回南越,你怎么不上天呢?”
“本王没有功夫跟你侃,柯凡,快看看她如何了,刚刚不知怎的,受了刺激,突然就大吵大闹,精神崩溃了。”
柯凡不情不愿地抖着胡子:“王爷,老夫看着还是你比较严重,老夫先给你看看。”
出乎孟玄色柯凡意料,凤明煌并没有拒绝。
柯凡把脉以后,终于明白为何他没有拒绝,老头气得胡子抖动:“这么严峻了,还有心思管其他人,快把王爷抬回去,孟小子,你去老夫营帐,拿那长生烛过来。”
“长生烛?”孟玄色狐疑看着他。
“对,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玩意,快去快回。”
好吧,看柯老这表情,那什么长生烛,估计有大作用。
柯凡给凤明煌处理了伤情之后,点燃长生烛,异香芬芳,霎时充斥营帐。
一般人不知,鲛人脂膏有缓解压抑毒素奇效,若是王爷日日点上这长生烛,也许不用兰儿换血,王爷也能长命百岁。
这东西,是几个月前,东晋进贡给南越的,皇上赠予六皇子,六皇子又送给了秦如歌,兜兜转转,始终是用在王爷身上,也许,是造化吧。
柯凡默默打量秦如歌,叹息了。
唉,也许,不认还是得认吧。
王妃,大抵真是王爷的贵人。
想着王爷昏迷前,心心念念着王妃,看来,之前坠江患难与共,此番又历劫西凉归来,王爷王妃之间的感情,估计又上一台阶了。
罢了,既然她已经是燕王府的女主人,按着本分,他还是要救治她的。
柯凡给她把了一会儿脉,却是越把越没有底。
身体,倒是康健的。
就是情思混乱,导致脉搏乱冲,就像体内有野兽冲撞,而她,在兽群中挣扎求存,避免碾踩而亡。
据闻她幼年失忆,难道,曾受了什么刺激,不然,当年秦家大小姐一夕之间疯魔成痴,也不会轰动整个长安城。
幼年的影响,是一辈子的,一点点不当的训斥打骂,都有可能留下阴影。
而让一个人,十多年不敢面对,一直逃避封存于深处的一角,又该是怎样极具破坏性的经历?
柯凡眯眸深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通是哪里不对。
他抚须摇头:“唉,到底是老了,脑袋不灵光。”
边嘟囔着,边研磨药粉,用以给秦如歌定惊用的。
待得日落西山,秦如歌还未自然醒,却是让人给硬是摇醒的,还未睁眼,是谁在哭丧似的叫嚷:“你快醒醒,现在只有你有可能救王爷,算老夫求你了,以前有什么不对,是老夫的错,都怪老夫,你要刮要杀,随便,只要你能救王爷,王妃,你醒醒啊——”
凤明煌!
身如压着千斤重的东西,而她似被封印在五指山下的悟空,动弹不得,连眼皮也掀不开。
---题外话---猜猜这章标题的意思(作者君正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