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你们还未用早膳吧。”
“没有没有,这早膳当然要和我们如歌一起吃才够香嘛。”容羿对着凤明煌是冰山脸锅底脸,对着秦如歌则是乐呵呵的,像极了慈祥老者。
秦如歌听罢,便做主勺了两碗热粥,放到他们眼前。
“别忙活了,快坐。”
这画面,容羿可见不得,以前在容侯府她都是被人伺候着。
想想她那么小,便承重千担,终至崩溃偿。
往后,一丁点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经年累月下来,一旦她在容侯府无踪无影,他们很清楚该到哪里找她。
假山石缝、壁橱密柜、桌下床底......又或者慕容琰所在之地。
因为心疼她,容侯府上下无一不把她当宝贝一样养着,一点粗活也不让她沾。
就连一日三餐,也是由他们所喂,他们折断她的羽翼,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她终究靠着残断的羽翼飞走,天空有多危险,她不知道,他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对彼时的太子而言,与废物无异的如歌,很碍眼。
他们相信,在这丫头断掉心里的那条红绳之后,会回来他们身边。
然而千算万算,算漏了天意。
天意让她遇见他们容氏历年来的冤家,天意让他们摩擦出不一样的火花,天意让她脱离他们的控制,一切,失序了。
如歌,嫁给了凤明煌。
乍听这消息,惊呆的不仅仅是靳儿,他们也不例外。
然而现在见到他还给他们一个心智健全的孙女,孙女贴心乖巧,谈吐有度,更有股难言的气势。
他们仿佛看见了昔日的独女,更甚至,仿佛见到了当日活蹦乱跳,人小鬼大的小如歌。
这是不是......凤小子所带来的奇迹?
两位白发老者忍不住眼眶微湿,他们的孙女,终于真真正正长大了。
然而秦如歌屁股还未沾到板凳,发现侧边位置空落落,凤妖孽人呢?
抬眸看去,那家伙静立着,大约在五步之遥外。
见她看过来,凤明煌赶紧幽幽叹了一声,看着有几分落寞。
揽月忍住笑意,在秦如歌耳边低语。
经揽月提醒,秦如歌颇是蛋疼,月姨说的有道理,凤妖孽一向小气,她又因顾忌他身体问题,一直惯着他,去哪儿都照料着,他动动屁股挪个位置,她都得搀着。
刚刚她顾着照料二老,忽视了他。
秦如歌扶了扶额,无奈地走上前去。
哪里知道,扶稳了他,刚一转身,那两位老顽童竟然变换了位置。
他们刚刚是挨着坐的,现在坐到对边!
呵呵哒,城会玩!
凤明煌坐下后,她正打算绕到凤明煌对面那唯一空下的位子,却被他一把拉住。
秦如歌保证她没有脚步不稳,她就是见鬼地坐到他的大腿上。
“本王觉得,爱妃坐这里比较合适。”
从她坐到他腿上时,两道扎人的视线便钉在他身上。
“言谈举止轻佻,燕王对我们如歌,果然是玩玩的罢。”容羿愠怒道。
秦如歌自然也是觉得不妥,在长辈面前自该稳重些,他这么做恰是讨嫌。
凤明煌将她扶起,摆手示意她坐到对面,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
容羿肯定了,这小子刚刚就是故意的!
凤明煌使了个眼色,便有近侍上前斟酒。
凤明煌将杯盏前推,摆正在容羿眼下:“喝杯薄酒驱寒吧,外祖父。”
容羿对着无色的酒冷哼,抄起酒杯往凤明煌脸上招呼,哟呵,正中目标。
容羿将空酒杯倒挂在两指间,不怀好意道:“都说你这小子长得好,还真是不差,老头子我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出水芙蓉了啊。”
“外公。”
秦如歌蹙眉瞪了他一眼,这老顽童,真是!
“没事,外公和本王玩儿呢,不过,这不叫出水芙蓉,这叫出酒芙蓉,仔细想想,外公这酒泼得妙,本王也知自己这副皮囊尚算不错,如歌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也有它的一份功劳。”
秦如歌眼角微抽,白担心他了,便斜了外公一眼,电波感应:赶紧的,泼死这丫。
容羿脑里某根筋绷直了,差点没拍桌道:“谁准你喊我外公的,谁是你外公!?”
“如歌,外公不肯认你。”凤明煌一脸难过看着她,当然是表面替她感到难过的意思,不过很快,画风一转,深情款款得她起了一层疙瘩,“别难过,他们不要你不要紧,就算天下人都抛弃你,本王也会是陪你到最后一刻,站在你身边的人。”
通常来说,他用这种恶心表情说出来的情话都是说给别人听,恶心死、刺激死别人的,不过往往也恶心到她就是了。
还好她坐到了他对面,真是明智之举!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当着我们的面,挑拨离间?”
这小子智障不成?以他这智商怎么保护他们家宝贝如歌。
秦如歌目光微闪,这段时日,她想了很多,对于兄长的态度,她大概能想明白了。
容凤两家利益瓜葛太深,天知道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的后患。
兄长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和燕王府划清界线吧。
毕竟,凤氏一向以狼子野心形象深入人心,而容氏,大概便是愚忠吧。
这样截然不同的两家人没有死拼到底,已经是很大的造化了。
秦如歌不由想起日前纳兰奢问过她的问题。
现在想想,这终究不仅仅是问题,不久的未来,大抵就是事实。
她的回答,也是她的真实心意,没有骗人。
不过,她的意思是会站到凤明煌身边,陪着他,支持他。
毕竟她信得过哥哥,却信不过慕容汾。
而她支持凤明煌,也不代表她希望他当上帝王。
他有野望,她自然清楚。
后宫佳丽三千不是最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多劳,更何况,慧极必伤,他适合闲云野鹤度日。
可是这些话,他必然是听不下去的吧。
耳边仍然飘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句,但是秦如歌没有听进去。
“这粥挺好吃的,如歌再给外婆勺一碗?”
眼前伸来一个空碗,秦如歌抬眸看去,外婆和蔼浅笑,似乎看出了她的忧愁,有意打断她的思绪。
秦如歌这才振了振心神,回笑道:“好。”
林氏这一声,不但打断了秦如歌脑内风暴,也让吵闹的两个男人住了嘴。
容羿盯着那空碗有些不是滋味。
老伴也太不仗义了,不站到他这边声援他也就罢了,还吃得起劲,这么快又一碗了!
老夫老妻了,林氏知道老头在想什么,她勺着清粥,不咸不淡道:“我只想和如歌好好吃顿早饭,你消不消停。”
对啊,他怎么忘了,他们是看在如歌面子上,才赏这脸出来的。
光是来吵架太亏本了!
秦如歌抿唇笑笑,掰了一半油条,放到容羿食碟上,容羿笑眯了眼,呵呵,他的乖孙女和他分食油条,她一半他一半,这很好。
很好,真的很好,果真是有了家人,就忽略了他。
以前吃油条吧,她一向独食,没想过要分他一半。
呵呵,不对,这不叫忽略了,这根本就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再看一脸淡定,如深海难侧的林氏,凤明煌凤眸微微眯起,至始至终,她没有正面和他说过一句话。
无视......么。
也就是说,容羿并不像他表面这么强硬,其实心里是认同他的?
他可以这样理解么。
慢慢的,一顿早饭吃下来,秦如歌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除了外公时不时蛰凤明煌两句,席间经常冷场,外婆更是极尽所能当凤明煌是空气。
秦如歌有意无意把话题往凤妖孽身上引,随即得来的便是尴尬且长久的缄默。
这早膳,还真是用得酸爽极了。
见差不多了,她让人把台面上的东西撤走,朝揽月使了个眼色,揽月便将围棋摆放整齐。
“外婆,我最近跟王爷在学围棋,王爷的棋艺可高了,我看能和外婆拼上一拼,你就下一手,让如歌开开眼界。”
林氏嗤笑道:“你这丫头,你以前在侯府,一看见我们下棋就跑得没了踪影,怎么知道外婆棋艺好不好,编也不编个像样点的谎话。”
她没撒谎,她没有亲眼所见,也有耳闻好吗,府里那么多人,随随便便听一听就知道不少事情了。
咦,奇怪,为什么她会用自称,这明明是原主的记忆。
一定是这具身体用久了,习惯了她的记忆,已经和记忆融为一体了。
秦如歌难得撒了个娇,抱住林氏,绵软道:“你就和他下两盘嘛,让如歌学习学习,好不好,好不好,外婆~”
林氏马上就软了,做梦都想她的外孙外孙女抱着她撒娇,靳儿是别想指望了,打小就是一副成熟懂事的面瘫脸,这丫头小时候倒是深谙撒娇讨便宜的窍门,可惜后来......没想到这隔了多年,总算又对着她撒娇了。
罢了,就看在如歌面子上。
林氏抱过黑子棋盒。
“我执黑子,没问题吧。”
南越围棋规则,执黑先行。
凤明煌很有风度做请的姿势:“当然,外祖母请。”
林氏真不想理这人,谁是他外祖母,乱攀亲带故。
然随着棋局变化,她对凤明煌有了另一番感受。
深深看了他一眼,林氏扯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局棋,下得很慢,秦如歌看出来了。
这都过去很久了,盘面上只有零星几枚棋子。
秦如歌打着哈欠,伸懒腰,拍拍脸颊醒神,这种大冷天气,比较适合回窝睡觉。
不过,虽然他们下得慢得跟乌龟似的,但是应该和他对她的时候不同吧。
她因为想拖延时间,不想输太多局,才坑凤妖孽来着,虽然结果一样凄惨——一夜几次和一次多久的区别,后者是世间最惨的折磨!伤人又伤己,简直气炸了!
不想这个了,不想不想,伤身!
回说外婆和凤妖孽这局,虽然她看不太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这便是高手过招的感觉吧。
外婆终究在世间浸淫的时间多很多年,姜本该是老的辣,但是凤妖孽完全不落下风!
当然,这不是她看出来的,是隔壁的外公神神叨叨念出来的。
“这小子不简单,你外婆遇到对手了。”
是吗,可是外婆看起来很淡定啊。
容羿好似听到秦如歌的心声,指着林氏手中黑子:“看见没有,你外婆一直搓手里的那枚棋子,她一旦认真了,就有这小动作。”
外婆的手是垂在膝上的,在凤明煌那位置是看不见的。
“还有那小子,你外婆也不是好对付的,看到没有,小子一直在敲桌,我猜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小动作。”
秦如歌刮目相看,朝他竖起大拇指。
容羿臭屁地扬起脸,别人夸他他不在意,他家如歌嘛,当然不同凡人,值得他高兴。
半响,林氏落下一子,待凤明煌计算好下一步走向,正要落子时——
“你小子可听过祖辈的事情,曾在历史洪流中,阴差阳错结下孽缘的凤容两家男女。”
孽缘。
凤明煌手一抖,棋落了,手也松开了,可是却不是落在它该处的位置。
凤明煌薄唇轻抿。
落子生根,不能悔棋。
这是一着坏棋,希望,不是导致死绝的一手吧。
微颤的指尖捏成拳,他讷讷撤了手。
“听过一些。”
“哦?说来听听。”
凤明煌错了这一手后,林氏倒是轻松了不少,虽然棋速依然慢。
“好像,均是没有好结果,不过,本王和如歌,一定会是例外,然后成为第一人。”
林氏笑了,意味不明。
她摇首,着手在他那枚坏棋周遭布局:“错了,不是没有好结果,是没有结果。一个,是生命的起始阶段,一个,是生命的尾声,均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或是二者颠倒的悲剧。几乎没有例外。”
凤明煌蹙眉道:“可是本王和如歌都很年轻,外祖母不也说了,是几乎吗,那一定有绝无仅有的例外了。”
就算没有,他们为何不能创造这例外,他们就是这例外!
然而,此时他耳边,似乎回荡着那个他寻寻觅觅多年却渺无踪迹,最后自己送上门来的男人对他说的话,脑海飘着,当日密室里,他给他看的一闪而逝的画面。
伸入棋盒捏着白子的两指不觉用力过甚,生生将那白子捏成了灰屑。
他这才缓过劲来,摸了另一颗白子。
秦如歌好奇林氏口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事,她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便连忙追问八卦。
“老伴,我来说吧,你省点力气,下棋忒耗神了,揽月丫头啊,麻烦你,给你林姨换杯热茶。”
外公真疼外婆,怪不得外面的女人老想着嫁入容侯府,而容氏女则相反,历来难嫁,大多数都是入赘的,她爹秦伯夷算是最奇怪的一桩婚事,主动要求入赘,外公外婆都不愿意。
“具体有多少对这样的孽缘,我们顶上的那些祖辈都没数过来,就我们能数得上名号的,已经有四对了吧,横跨了好几百年呢。”
“离我们最近的那一位,就是我那太爷爷的长女,也就是我的姑婆吧,才七岁,情志未开的年纪,性子皮吧,到处惹祸,还闯进凤氏封地火烧人家凤老太爷的屁股,本以为会出事,非死即伤来着,万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罚她责她杀她,说什么一见钟情坠入情网,把人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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