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奢为首的几个人纷纷点头,赞许地盯着她看。
今日他们过府,就是来和师父师娘讨论这些事情的。
“当日西凉那位落荒而逃的少帝,倒也是个人物,凤明煌刚一出事,西凉就乱了,苗疆那些人携着明渊,死灰复燃,戚颜内外受敌,恐怕抵挡不了多久。据我们安插的细作所述,苗疆和长安城之间,竟一直有书信往来。我们怀疑,西凉废帝和我们南越的新帝,大抵有见不得人的桌下交易。”纳兰奢叹道。
秦如歌目光微闪,很赞同纳兰奢所言。
“奢伯父说的对,前不久我被夙夜掳走一个月,在此之前,他费心良苦寻觅适合的藏匿地点,他如何敢在南越待这么久?而且还不被发现!?恐怕这事还有慕容汾为他穿针引线、隐蔽行踪。”
就是不知道慕容汾知不知道夙夜留在南越的目的是抓走她,是为了解命蛊。如果他们是串通好的话,慕容汾大抵也是知道的吧偿。
当时她就该想到的,夙夜费这么大的功夫为她解蛊是图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弄死凤明煌,但是不愿意她随凤明煌一起死。
其实她心里一直还是有很小的一角,是怀揣着一丝希望的吧,否则她也不会再三改变心意,想回长安。
是容蘅的事情,彻底破灭她的希望。
而这件事,依然在凤明煌的算计之下。
这个疯男人,竟然这么狠,连他自己也不放过。
他,一直就没变。
“如歌,世途已经这么凶险,你还想到西凉与虎谋皮,西凉不同南越,这里起码还有个容侯府,是你坚实后盾,西凉什么都没有,只有敌人,据我们所知,明渊为人险恶,你想想,他是和苗疆那些奸狡之辈混的,为人能光明磊落吗?一来,把你送过去,大家都不放心,二来,你毕竟是容侯府的孙小姐,自己送上门去,不就相当于把容侯府的把柄送给对方吗,这对容侯府能是好事。这信,我怎么看,也送不得。”
“伯父,以你们的睿智,不可能不知道制衡之道吧。现在凤明煌一睡不起,恐怕慕容汾很快就会收编整顿他的烈焰军了,就算一时消化不良,可是给他些许时日喘息,很快就会携大军将我们灭个干净。让慕容汾一支独大,西凉那边不可能愿意看到这局面的,毕竟他们元气未归,灭掉容侯府之后,下一个就该是元气大伤的西凉了。”
纳兰世家几位伯父恍悟:“所以,你自请嫁到西凉,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因为西凉少帝需要容侯府替他制衡慕容汾。”
“书信一送抵明渊手中,他必然会立刻有所行动,届时......外公外婆,我想上京一趟。”
若果西凉少帝真的如她所推测的那样,向慕容汾请婚的话,那么容侯府和南越新帝则有了歇战的正当理由,如歌此时离开碧落城,闯入慕容汾的势力范围之内,也不会太危险。
问题是,推测就真的会完全实现了吗?
万一明渊只是假意同意此事,却是伺机在迎亲队伍中安排人手做先行部队,趁着慕容汾松懈之时,长驱直入南越呢?
万一慕容汾愿意孤注一掷,先折了容侯府这把断头刀呢。
这个过程,双方都有多种未知的变数,任何一个危险变数都会要了她的命。
他们如何能答应。
“不行,此事暂且搁下,你不能想着离开碧落城,我们愿意,你哥也不会饶了我们,如歌,为了外公外婆两把老骨头,你可不能想歪了啊。”
作风一向大胆前卫的容侯府众,终究没有答应秦如歌的要求。
秦如歌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失去,让容羿夫妇变得保守顽固,容靳也一样。
也罢,反正她说这番话,最主要想煽动的人,不是外公外婆。
刚入夜不久,秦如歌终于缓过来了,容羿着人把晚膳送到她房间来,不用她到处奔波,累着孩子和她。
秦如歌先用汤水,略显出神。
这孩子,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赌气之下来的。
一开始她有服用避子丸,可是凤明煌把她身上的玩意都掏走后,又禁止她碰药理有关的东西,因此每次和他同房以后,厉晴都会捧着一碗浓浓的避子汤来,监督她喝下。
秦如歌自知骨子里的她,是不安分的,是叛逆的,除非自愿,否则谁也强迫不了她。
所以就算她喝干了那些汤饮,后来还是抠喉吐光。
怒火消褪以后,她虽也懊恼自己的冲动之举,但是不可能向凤明煌再讨要避子汤,没想到如此来回几次,竟然中招了。
她复又返回燕王府的时日很短,前后不过三几日,而且凤明煌虽然依然难缠,可是时间却比以往短得多,她真的没想到会中招,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的底子虽然还算不错,可是被夙夜抓走的那一个月,试遍了各种蛊,身体损耗严重,而且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对胎儿有所影响,都说能医不自医,孩子就在她腹中,但是她却不敢保证他(她)的安康。
还有按烛九阴所说的,如果她身上的两种煞气,需要靠腹中之子来净化,对孩子又有什么不良影响,秦如歌越想越不安。
大地玄石......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明渊手上呢。
门纸前,人影一晃,发影及腰,身长八尺,身形稍嫌壮硕。
那人敲门,鬼鬼祟祟清了清喉。
莲儿在秦如歌示意下,上前开门。
赫然是纳兰狩。
秦如歌莞尔一笑,勺了一勺清汤喝下:“我正等着你呢。”
莲儿和揽月狐疑地互看一眼,莲儿挠头道:“小姐怎么知道他会来,小姐是神算子不成?”
“是几位伯父让你来的吧。”
纳兰狩跃入房内,盘腿坐下:“你怎么知道的?”
纳兰世家是舍得之家,盘算过利害关系之后,自然会选择对容侯府前景最好的路去走。
秦如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件递给纳兰狩。
“拿去吧,替我谢过几位伯父帮忙。”
纳兰狩默然接了过去,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小姐,你——”
“如歌——”
叮的一声细响,几根银针各自飞向揽月莲儿,还有暗处的十二地支。
“小,小姐。”
十二地支全数伏地。
“你们放心,这针只涂了麻醉药,明日一早药效就会过去,好好睡一觉吧。”
秦如歌简单收拾了点衣物,拿了把伞,易容成平庸之姿,便动身离开容侯府。
孤身上路,为免招摇,她又怀有身孕,骑马或是坐马车,都被她放弃了,秦如歌选择徒步而行。
可她身子实在是虚,行速很缓慢,眼看要入夜了,依然在荒郊野岭。
没法子,秦如歌好不容易找了些枯枝,却是有点微湿,只能凑合着用,起火也甚是艰难,最后火光熊熊亮起,照映着她被炭染成微脏的脸。
“还好没有下雪,这附近也不像有山洞的样子。”
冬季野兽少,都冬眠去了,安全倒是没太大威胁。
秦如歌贴着火堆取暖。
掏出早就备好的干粮,小口吃着。
果然不愧是干粮,吃着渴死人了。她竟然没带水囊出来,失策!
秦如歌摸着稍嫌干瘪的唇瓣,艰难地吞下干硬的食物,食物通过食道的速度太特么缓慢了,这么吃下去,难保不会噎死人的,唉,罢了,还是去湖边掬水喝吧,冷是冷了点,只能凑合了。
秦如歌将身子完全拢入狐裘内,牙关打颤,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湖光了。
这河很清,碧落城的人都是饮用它的水的。
岸边湿滑,秦如歌小心翼翼蹲下身去,正伸着双手探入水中,冷冽刺得她通体生寒,秦如歌应激性撤手,身子微微后仰,一时没缓住劲,脚底滑石此事时发挥功效,呀啊一声低促的呼声,她便摔了。
这一摔,还挺疼,屁股和探入水中的小腿都浸湿了。
秦如歌打着哆嗦,身子冻僵了,想爬起来,却再次打滑,狼狈得紧。
“谁,谁在那边?”
就在秦如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到这么一把声音。
秦如歌头颅后仰看去,只见林野里现出一团火光,人形渐渐显现出来。
外人介入,对她现在的状况而言,是好处,她应该高兴才是。
不过她现在还得掩护自己的身份,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险,秦如歌敛起深思,稍微变音道:“我想到河边喝口水,一不小心脚下打滑,麻烦这位大哥能不能搭把手,扶我起来?”
那人将火把插在湿地上,便来到秦如歌身前弯身,秦如歌自然是抬起手来伸向他,本想着借力站起来罢了,没想到这人漠视她的手,径直将她拦腰抱起。
秦如歌发出一声低微的惊呼,仰首看去,这才发现这人脸上镶着银质面具,而且他很高,应该有九尺身长。
猿臂抱着她的接触位,一片湿冷。
“林子里那处火,是你起的?”
秦如歌点点头,想说让他放她下来,可是男人又道:“我抱你过去吧,这种天气还泡了冷水,得尽快烘干湿衣服,不然会生病的。”
男人屈膝,单膝低蹲,将她放在大腿和臂弯间,便拔了地上的火把,塞到她手里:“这个,可以帮忙拿着吧。”
秦如歌弱弱地接了过来,男人便健步如飞走动起来。
这人也背着包袱,看来也是要出远行。
看来,真的是凑巧,她运气还算好。
男人将她放在火堆旁,便道:“把狐裘脱下来吧。”
孤男寡女,独处野外。
脱狐裘?
秦如歌果断摇头:“不碍事,就这样烤就好了。”
十指探向火光前,秦如歌还是忍不住颤抖,缩成一团。
湿衣服真的很恶心,冷入骨髓,现在看着这火,真有种冲动想跳进去。
“我是正人君子,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脱下来,看你这德性,都抖成什么样了,实在是看不过眼,你脱不脱,别逼我动手。”
秦如歌见鬼似的看着这人,还说是正人君子呢,都恐吓说要亲自把她衣服脱下来了。
这一眼看过去,秦如歌呆了。
她连滚带爬攀到男人眼前,凑近盯着他的眼眸:“你,你的虹膜怎么会是这种颜色,灰白色的?外国人?”
“什么外国人,你父母没教你盯着人家这样看很没礼貌吗?”
秦如歌摸摸鼻子退开了些,那人却将她的身子转过去:“喂,你想干什么?”
忽然一股热潮从身后推来。
秦如歌感觉到腰后的湿冷正渐渐消减。
原来他用内力给她烘干衣服,刚见面这人就对她这么好?
有鬼。
“谢谢。”
面具男的好意之举,并没有增加秦如歌对他的信任度,她拉拢裘衣更紧实,坐得更远了些。
虽然这火是她生的,好歹人家救了她,她总不能开口就让他走远点,说这火不是他的。
而且,这个人的瞳色太奇怪了,雪衣黑发,气度不凡,看着不像普通角色。
秦如歌沉思之际,忽然眼前一黯,只见灰瞳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前,竟将她的小腿稍稍抬起,秦如歌差点没倒栽葱摔了。
“干什么呢你!”
一阵粉末散开,灰瞳男火速脱了她的鞋袜,并顺利避开粉末。
他盯着那层粉雾,惊呼:“这是什么?”
秦如歌自持镇定道:“你碰一碰就知道了。”
“不会是毒药吧。”
秦如歌哼笑:“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这女人,挺毒的啊。”
“别随意靠近我,再毒,也毒不到你。”
薄唇勾出玩味的弧度,灰瞳男眸光闪烁晶亮:“你这女人,还挺辣,啧啧。”
“不管酸甜苦辣咸是哪味,都跟你没关系!”
那人又晃了回来,贴在她眼前的灰瞳闪过恶劣光芒,看得她汗毛直立:“没想到第一次出来玩,就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人,谁说没关系了,看在姑娘挺对我胃口的份上,此行结伴同行如何?”
秦如歌嗤的一声,一脚踢向他的腰腹,拿回地上的鞋袜想穿回去,却不料脚踝竟被这人一把握住。
“你!你放手!”
秦如歌踢蹬,却是没能使出力道来,这人内力太霸道了。
在南越数得上名号的人,好像没一个能对得上这号人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境外来客,那他潜入南越,莫非也是图谋不轨吗。
“野性难驯的小猫,敌意没必要这么大,我真的是好意。”男人将秦如歌的脚推入裘袍内,并拿起衣角塞到其脚下垫着,免得寒风灌入。
他插着四根枯枝在火前,将鞋袜挂了上去。
秦如歌看着这烤袜烤鞋的奇特造型,槽点满满却无力吐槽。
“既然你能把我的衣服用内力烘干,怎么不干脆也用内力把我的鞋袜烘干?”
男人往火堆添柴,哟呵一声怪叫:“敢情这内力用的不是姑娘你家的,姑娘自然不知道惜着用,还怪别人不够仗义帮人帮到底。”
“怎么?烘一烘衣服而已,难不成还能要了你一甲子功力?”
“一甲子功力倒是不至于,不过就算吃一锅鸡,却是补不回来的,姑娘你说呢,我该用它来烘衣物鞋袜吗?”
“那你刚刚怎么又帮我烘干狐裘?这得吃多少鸡才能补回来?”
“......”
灰瞳男意味深长盯着她看,顺手抄起边上的水囊,往河岸的方向隐没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拿我当淫贼,生怕把袍子一脱,我就饿狼扑羊么。”
原来,是自尊心作祟么。
这人看着深沉不羁,内力更是浑厚,应是高手。
她被迫撇下容侯府那些人,是因为他们一定不赞同她再次冒险,她只能出此下策。
长安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那个人,至少,她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秦如歌把包袱拖了过来,拿出里面的一个小黑匣子,打开。
寒石微微散发着薄亮的白光。
秦如歌指腹轻轻探向石面。
这玩意,她没有印象,只有一种莫名直觉,好像......是她的东西。
如果当初给慕容均驱邪的那个神棍就是烛九阴的话,那么他把这块石头给她,一定有原因的。
之前数次触碰,都有结晶析出,好似冰屑一样。
可是好奇怪,这次摸它,寒石没有冰封她的指尖,甚至......还有一股熟悉的温润。
秦如歌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曾经是一体的!
她不可思议呢喃:“难道,这是很久以前从我体内长出来的吗?”
就像凤明煌孕育出的是蚀,而她,孕育出来的,却是这玩意?
秦如歌见摸了它没反应,便大胆拿起来打量、反复翻看。
“奇怪,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一块普通石头而已。”
灰瞳男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翻看石头。
“给你,刚刚你说想喝水,看你唇瓣干得厉害,应是没喝够吧。”
“谢谢,不是没喝够,是一口都没来得及喝。”秦如歌大喜接过水囊,手中滑石不小心碰到灰瞳男,只见触碰之处,瞬间冰封,且迅速蔓延。
秦如歌和灰瞳男均是大惊,她自然马上把石头拿开,水囊都扔一边去了。
她看看他被封成冰柱的左手腕及手掌,又不知所措地看看他,无辜中透着一点慌张。
“没事。”话音刚落,灰瞳男震碎冰柱,只见被冰过的地方渐渐泛红。
秦如歌赶紧将他拉着坐下,替他搓弄僵冷的手臂,毕竟祸是她闯的:“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好点没,快到火前烤一烤。”
稍微搓回温了一点,秦如歌便把他拖到火前,差点便把他扯到火堆里面去。
灰瞳男稳住她的身形,撩动扬起的几根黑发到火苗里逛了一圈,平安无恙。
“刚刚的石头......”
秦如歌摊开掌心,歉意道:“我以为它失效了,没想到......”
灰瞳男只敢看,不敢碰。
“为什么它冰封不了你?我一碰,就成冰柱了呢?”
秦如歌耸肩,将它放回原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清楚。”
“世上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秦如歌打开水囊,眯眸缩肩灌水入喉。
咦?不冷的?
她惊讶地晃着水囊:“河里的水应该很冷才对,为什么温凉温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