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一边轻手轻脚地擦拭桌椅,一边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窗边沉思的江娑月,心中暗自奇怪,小姐已经在这里呆坐快一个时辰了,是有什么心事吗?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罢了,小姐的心思她素来也猜不透,这样想着,桃儿轻轻地摇了摇头,擦好桌椅便悄声退了出去。
江娑月此刻确实心事重重,江莹月的话没有错,是该早作打算了,她此刻便是在心中盘算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进宫一争未尝不可,甚至势在必行,除非她能找到更好的选择,否则便只能任由江田氏宰割。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接触的人本就非常有限,更别说男子了,哪里能找到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便找到了,江田氏恐怕仍会横加阻拦,不能成事,除非对方家族势大,不能轻易拒绝。
江娑月自嘲一笑,这样人家的子弟哪里是她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江田氏本就很少给她出门交际的机会,况且出去了也不一定能遇到符合条件的人,便是遇到了,凭着一次的接触就想让人家上门提亲,纵然她这副皮囊的确称得上天生丽质,也不敢无端生出这种自信来。
如此看来,在遇到更好的选项之前,入宫,便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在此之前就要做一些打算了,一朝入宫,最重要的并不是去博取帝王的宠爱,而是保住自己的性命,首先便是要有得用的人,珍珠和桃儿都是好的,以后看准机会也可以再收服一些;其次便是提防一些暗地里的招数,这一点想必宁姨娘有些经验,若是再能从她那里学一些医术,也能添几分自保的把握。
心下计较妥当,江娑月便带着桃儿去了宁姨娘处,见宁姨娘正在给儿子江庆晖做贴身的衣裳,张妈妈带着虎头虎脑的江庆晖在一边玩耍。
当初江庆晖出生后,江田氏便挑了一个奶娘送过来,宁姨娘哪里敢用她挑的人,只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并不让那奶娘插手江庆晖的事,仍是她自己喂养孩子。江田氏见宁姨娘防得滴水不漏,自己挑的人别说下手,连近身都难,又心生一计,在江庆晖满周岁时提出要另外给他安排住处,由奶娘和丫头伺候。宁姨娘哪里放心将孩子交给江田氏安排的人,只得求到了江肇林面前,彼时江田氏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一派贤良淑德的样子表示她是为孩子打算,说什么“哥儿不小了,总在娘亲身边,长大未免少了男子气概”,“太过溺爱只会害了哥儿”云云,只字不提当年她的儿子在她面前长到六岁才自己开了院子,而江庆晖明明才满周岁。江肇林被她说得动摇,到底点了头,宁姨娘无法,直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江娑月给她出了个主意,叫她每次喂奶之前先抹上些蜂蜜,蜂蜜甘甜可口,孩子很容易喜欢并习惯上这个味道,又在贴身的衣物缝合处做了些手脚,将那后背的一处缝线做得十分粗糙磨手,表面却看不大出来,将这衣物给江庆晖穿上,抱他的时候便刻意避开那处缝线。
江田氏一等给那处院子收拾好,便让奶娘带着江庆晖住进去,宁姨娘作出无奈顺从的样子将孩子交给她,江田氏见到宁姨娘不舍落泪,很是得意了一番。谁知当天江庆晖便哭闹不休,不仅不肯吃奶,连那奶娘抱着他都大声啼哭,直闹得阖府皆知,江肇林心疼小儿子,顿时大怒,忙又把孩子交给宁姨娘,孩子一到她手上便安静下来,宁姨娘虽知道孩子哭闹的原因,但见到他哭得脸都憋红了,仍是心疼得掉眼泪,江肇林见得如此情形,只得改口让宁姨娘继续照顾江庆晖。
江田氏哪里肯依,只得推说原来的奶娘不好,又迅速找了另一个来,新来的奶娘依然不知其中关窍,自然也带不好江庆晖。江田氏虽心有不甘,但见到江肇林脸上积蓄的怒色,只得作罢,这才化解了这一危机。
如今,江庆晖已在宁姨娘身边长到四岁,有生母亲自看顾,养得胖乎乎粉嘟嘟的,十分伶俐可爱。他见得江娑月到来,忙迈着小短腿跑到江娑月面前,伸出手来要她抱。
江娑月素来喜爱他,几乎有求必应,忙将他抱起来,江庆晖“咯咯”一笑,开心地直拍小巴掌。
张妈妈在一旁感慨:“到底是同胞姐弟,平日里哪里见过小少爷这么黏人的。”
宁姨娘含笑不语,脸上尽是满足欣慰的笑容。
江娑月也笑道:“那是自然,这小家伙鬼精着呢。”说罢,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直逗得江庆晖乐个不停,小腿欢脱地摆来摆去。
又与他逗弄了一会,江娑月便让张妈妈带江庆晖去别处玩耍,屏退众人,独自和宁姨娘说明来意,将自己思虑的打算一一告知,并提出想向她学习医术。
宁姨娘吃了一惊,抓住江娑月的手,急道:“你如何也动了这样的心思?那三姑娘……”
江娑月知晓她的意思,忙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娘亲,我明白您的担心,江莹月只是时运不济,您想,当今圣上怎么可能次次取消大选,这次不过是特殊情况。”
“那也不行!娘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去那吃人的地方!”
江娑月见她有些动了怒,忙安抚道:“娘亲,您慢慢听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二姐姐的事娘亲也知道的,可您还不知道吧,三姐姐的婚事也是靠不住的,那未来的新郎倌如今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呢。”
“啊——”宁姨娘以手掩口,吃惊且愤怒,道:“她竟然如此狠心,她的孩子是人,别人的孩子就不是人了么!”
“所以女儿根本没有选择。女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娘亲和弟弟考虑,我不能叫娘亲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况且弟弟渐渐长大,有朝一日分家,以夫人的做派,弟弟哪里能分到什么!但若是女儿得了体面,想来日后他们也不敢欺辱弟弟。再者,若是将来弟弟考取功名,女儿再帮衬着,自然会有好的前程。到那时,可叫弟弟出去开府,娘亲跟着去了,就不必在那狠心的田氏手下提心吊胆了,娘亲也可享享清福。”
“这……”宁姨娘明白她说得有理,可总是下不了决心。
“娘亲,如今不过是这样打算,若是将来有了更好的去处,女儿自然不会犯傻。”江娑月又在她心里的天平上加了一个砝码。
宁姨娘这才点头,道:“我儿,难为你想得这么长远。好吧,从明日起,你一得空娘亲便教你,不能叫你将来被小人欺负了去。”
江娑月心下感动,母女俩又说了一会知心话,江娑月这才作别。
且说刚过完年,这才出了正月,棉袄尚未除下,江田氏便与男方家里商定了日子,急不可耐地将江莹月嫁了出去。江娑月暗中猜测是否那新郎倌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妙,这才急着成礼,心中又十分希望只是自己多想,江莹月从前虽时常针对她,但到底并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害到她的事情。一个不过刚及笄的少女,就要面对这样的命运,不免让人有些不忍。而做出这等糟践庶女之事的江田氏,实在是蛇蝎心肠,面目可憎!
添妆那日,江娑月准备了一根云脚珍珠卷须银簪,并一对银嵌米珠耳坠送给江莹月。
江莹月收下后,只放在一旁,别说客气道谢,她甚至都不曾打开看一看。她并不是针对江娑月一人,对其他前来添妆的人也同样冷淡,仿佛连应付都懒得应付。江田氏虽心中恼怒,但顾全大局,只得忍下训斥的话语,恨恨地瞪了江莹月一眼,自己圆了场面。
待到送嫁那日,江娑月等一干姐妹亲朋来到江莹月的院子,陪她梳妆打扮。但见江莹月那乌黑的头发堆成如意高鬟髻,云鬓高耸,戴着赤金嵌红珊瑚的头面,垂下细细的串珠流苏,身着大红嫁衣,裙裾上绣着大朵的金线牡丹花,用一条绣百子石榴的腰带将那纤纤楚腰系住,眉目精心描过,当真是娇如春花,艳若桃梨。只是她目光冰冷,脸上不见悲喜,给这精致的妆容添了一抹霾色。
江娑月不禁想起江婉月出嫁那天的情形,一样披红挂彩,一样热热闹闹,新娘一样娇艳美丽,却也一样可以预见的惨淡未来。同情么,不,她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好对一个曾经总欺负自己的人泛滥,而且她的同情对于江莹月来说毫无用处;幸灾乐祸么,不,她与她一样,不过是前路攥在别人手上的可怜人。
而那王姨娘,听说她为江莹月的婚事闹得厉害,江田氏生怕江肇林知道后不喜,早派人看住了她,就连今日也没有让她露面。她唯一的女儿将来极有可能要过上泪洗残妆无一半,剔尽寒灯梦不成的凄苦日子,而造成这一切的江田氏竟连送嫁的机会都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