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有秀女在储秀宫里四处走动起来,结识其他琼闺玉秀,出身高贵些的是为将来寻找辅助的人选,出身平凡的则是寻找可以依附的势力。
江娑月则按兵不动,一来她本就不信这宫中能有什么真情,所以也不打算靠这几日去结交什么姐妹。二来她并没有和旁人联手的打算,所以并没有出去主动结交,只是接待了几位来寻她的秀女。虽则她父亲官至正三品,但她毕竟是庶女,来结交她的十分有限,江皎月那里则是比她热闹许多。
对此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别说现在还没确定谁能入宫,即便确定了,没有利益捆绑的同盟关系能有多牢靠?所以,她便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无事并不出门,以免卷入是非中。
与她接触最多的便是住在她隔壁的国子监祭酒之女杨筱伊,她与江娑月的三姐江莹月一样,是那种娇媚型的美女,一双含情丹凤眼,香腮凝脂,声音软糯。
“江妹妹,我今日来是有一桩好事要告诉你。”
“是吗?敢问杨姐姐,是什么事?”
“听严姐姐说,咱们院里的珈芸姑姑曾在御前伺候过两年,虽不是近身侍女,但想必也对皇上的喜好略知一二,咱们几个凑了银子,想着去她那里探探风。妹妹也入一股吧,届时得了消息,你我入选指日可待。”
江娑月面露为难之色,道:“杨姐姐,非是我不愿,只是……只是我是家中的庶女,这次出来,母亲并没有给我多少银子。”
说罢,脸上作出一副极为尴尬窘迫的样子,仿佛因为自己的出身和寒酸感到难为情。
“这样啊——可惜了这好机会,那我这便去回了严姐姐。”杨筱伊一脸遗憾。
见江娑月这里行不通,杨筱伊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江娑月望着她出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谁都知道这储秀宫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委实是个是非多的地方,能被尚宫局派到这里的宫女,有哪一个是简单的?要说她们背后没人,江娑月绝不信。
只怕她们今日刚有所行动,明日便传到哪位主子的耳朵里。而这珈芸……江娑月沉吟,她竟曾经在御前伺候过,难道是皇帝的人?那可更要小心应对了。
还有这杨筱伊,若是真的得了好事哪里会告诉她?杨筱伊与那严姓秀女是手帕交,感情好到可以分享好处倒也说得过去。跟自己却只是初初相识,又互为参选的竞争对手,她得了好处凭什么要告诉自己?!
只怕是打着让自己出头的主意吧,此人日后还是远着些好。
之后,江娑月更是打起精神来应对珈芸,力求表现出优雅谦和、不卑不亢的大家气度。对杨筱伊则是能躲就躲,少有接触。
其实江娑月猜的没错,这储秀宫有不少宫里某些人的眼线,皇帝、太后、皇后甚至后妃,每个人都安置了棋子,彼此不过心知肚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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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忐忑焦灼的等待走到了尽头,今日便是面圣复选的日子。江娑月也换上了她那套天水碧的衣裙,上面绣着白瓣黄蕊的小野菊,就像她一样,是一朵在贫瘠的土壤上挣扎求生,旺盛绽放的小野花。
薄施粉黛,轻点红唇,镜子里那个容颜清冶的女子更加鲜活起来。再簪上那八宝玲珑簪,戴上翡翠蜻蜓玉搔头和银丝串珠茉莉耳坠,配上这一身衣裙,整个人宛若初夏的新荷,叫人生出几分凉爽之意来。
众秀女在体元殿外等候片刻,便有一个着朱红绣蟒锦袍的太监走了出来,他身后另跟着几个小太监,秀女们见他着装,便知他是皇帝的近侍,乾正宫的太监总管高敬忠,遂个个不再说话,端庄地立着。
高敬忠目不斜视,只传谕道:“圣上有旨,三人一组进殿入选。”
众秀女裣衽一礼,齐声道:“谨遵圣意。”
之后,高敬忠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册子,打开念了三位秀女的名字。立时便有三位秀女出列,她们整整仪容,略显紧张地跟着高敬忠并两个小太监进殿。
这一下候在殿外的秀女们都紧张起来,有的牢牢地盯住门口,有的上下检查衣裳配饰,有的则急急忙忙在近前的花圃里摘一朵花簪在鬓间。
秀女们一拨拨地进去,出去时则是从另外一个门,所以等待的秀女并不知情形如何,但可以想象,必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正如江娑月所料,果然差不多到了午时,才叫到了她的名字。她与同一拨的两个秀女跟着唱名的小太监入殿。各个螓首低垂,轻移莲步,偷眼见到上头坐着三人,应当就是当今最尊贵的三人——皇帝、太后和皇后。
但三个人谁也不敢抬头打量,都低着头在小太监示意的地方停了下来。
边上有个拿着名册的老太监唱道:“李清芬上前见驾。”
李清芬上前一步,叩首道:“刑部侍郎之女李清芬叩见吾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行礼之时虽略微僵硬,不够优雅美观,好在规规矩矩,并不失礼于人。
谁知她拜倒之后许久,仍旧无人叫起。
李清芬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脑子里轰轰作响,反复想着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这无声的压力叫她喘不过起来。
终于,皇后温和地说:“起吧。”
李清芬呆愣片刻才意识到起身,她强撑着站起来,只觉得身子摇摇欲坠。
似乎因她表现并不出色,皇后看了看略显疲惫的皇帝和太后,见没有一人对李清芬流露出感兴趣的意思来,便抬手示意底下的太监。
那太监会意,从一边的托盘里取出一支精致的绢花,躬身递到李清芬面前。
李清芬死死地听着那绢花,愣了片刻,却不敢不接。待取了绢花,连谢恩的声音都略微带着点哭腔,之后便晃晃悠悠被人扶出去了。
此时那中间的秀女竟也紧张得摇摇欲坠起来,待老太监唱了名,她上前一步,跪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大……大理寺……少卿之女……”
还没等她说完,上座的皇帝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底下的太监赶紧上前把她搀起来,带了下去。
那老太监早已见惯这种场面,丝毫不受影响,无动于衷继续唱名:“江娑月上前见驾。”
江娑月上前一步,叩首道:“户部侍郎之女江娑月叩见吾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较之前面二人,江娑月显得沉着许多,声音沉稳,行礼规范。虽也被晾在底下,但身子一动不动。
片刻后,皇后说道:“抬起头来。”
江娑月便微微抬起头,并不直视上方。
皇后笑道:“倒是个清丽的美人儿。”
皇帝沈诺晟本已经闭目养神,听见皇后的话,遂睁开眼睛望下去,冷不防撞见一双清冽又幽深的眸子,竟是从未见过的清澈灵动,眸光潋滟,澄若秋波。
他见那女子端正地跪着,微微抬着头,脸色沉静淡定,又透出些许坚毅,竟叫他觉得仿佛看见一株长在悬崖上的小野花,凌风而动,不屈不折,倒与她的衣裳极为相配。
沈诺晟开口:“起吧。”
江娑月缓缓起身,仍垂首立着。
似是看出皇帝有些兴致,太后问道:“可有什么才艺?”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闲暇时习过琴。”
琴是君子之乐,来参选的秀女即便是有其他才艺,也不如古琴这般既高雅又方便施展,所以大多选择抚琴。宫中自然早有准备,一早便预备下了。所以太后刚一抬手,便有两个小太监抬出桌椅,另有一个抱着琴放置在桌上。
没有上头发话,江娑月自然一动不动。
太后满意道:“规矩倒是不差,便弹奏一曲吧。”
江娑月行了一礼,在桌边坐下,以古琴弹奏了一曲《琵琶语》,这也是她思量过的,选择弹琴的秀女太多,她的技艺又非超凡入圣,自然当以新颖求胜。这首曲子颇具诗意,旋律动人,是她经常联系的曲目之一。
曲停,太后说道:“不错。只是这曲子怎么仿佛从前没有听过?”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臣女闲暇时作的。让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见笑了。”江娑月无耻地将作曲的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太后笑着对旁边的皇帝说:“这倒是个蕙质兰心的,皇帝觉得如何?”
“母后喜欢,那便留吧。”
皇后心中暗想,能有这等心思的当不是那以色诱人的狐媚子,瞧着却也是大家风范,举止端正,日后应当不会行那妖媚惑主之事。又扫了一眼名册,庶女!更加放下心来。
见皇帝和太后都露出满意神色,心下有数,开口询问道:“那便赐珠吧?”
见太后和皇帝没有出言反对,便示意底下的太监。
江娑月心下一松,终于熬到了这一步,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珠花,捧着行礼道:“谢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
上座的皇帝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一个小太监上前道:“小主,请随奴才来!”
江娑月行了一礼,便随着这小太监从另一个门退了出去。
落选的秀女不得在宫中逗留,自有小太监领到宫门前,乘坐家中的马车返家。而像江娑月这样中选的则有专门的宫轿伺候回府,等待十日后的旨意册封。
赐了玉牌的江皎月与她一样,乘坐宫轿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