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这几天把虞老实粘得很紧,几乎形影不离,幸好这几天农活不忙,倒是没耽误什么。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周氏越来越觉得虞娘应该是人不是鬼,她表现得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若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人白了些,说话声音低哑了些,看上去有些要死不活罢了。
周氏甚至觉得,她是故意装成这样来吓唬自己的。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也是唯一让她还有些不安的地方,就是这几天每天吃饭的时候,虞娘不是说已经吃过了,就是说自己不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都是虞娘做饭,要说她一边做一边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周氏怕虞娘毒自己,在她做饭的时候一直在偷看,并没发现她有偷嘴,那么她不吃是不饿,还是为了装作不吃饭来吓唬人,实际上趁没人看到的时候偷吃?
周氏总觉得,虞娘是有意在吓唬自己,因为除了不食人间烟火这件事之外,虞娘并没有别的异常的情况。
甚至,周氏为了验证虞娘究竟是不是鬼,找了几个同村的女人到家里拉家常,她们看到虞娘也都没有表现出觉得她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于是周氏越发觉得,虞娘应该是捡回来了一条命,既然她是人不是鬼,也就不用怕了。
这该死的丫头,吓了她好久!
周氏恼恨虞娘吓唬自己,所以也就故意找茬,这一日她在接过虞娘递过来的碗的时候装作手一滑,粗瓷碗掉在地上“啪”一声摔碎了。
她抬手就往虞娘脸上扇去,嘴里还骂着:“你这个败家小浪蹄子——”
这种事以前发生多了去了,不足为奇,她虽然是打人,但心里毕竟有些发虚,故而手上没怎么用力,不想就在这一巴掌将要扇下去的时候,虞娘突然伸手将她的手腕捉住了。
虞娘冷眼看着她,她只觉得手腕上冷冰冰的,又像是被钳子钳住了一样,怎么都抽不回来,心下大疑,咦,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虞老实看到她们在僵持,走过来问道:“又怎么了?”
虞娘这才松开手,低声道:“娘要打我。”
虞老实看向周氏,周氏的脸色古古怪怪,摸着自己的手腕子,目光盯着虞娘不放,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虞老实叹了口气,弯腰去捡地上的破碗片儿,嘀咕道:“不就是个碗么,至于么?”
虞娘目无表情,转身就离开了厨房。
虞老实又嘀咕了什么,周氏心烦意乱都没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到了夜里,周氏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辗转难眠,就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了衣服,而另一边的虞老实仍旧睡得死沉死沉的。
周氏这几天被折磨得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实在痛苦难受,她想来想去,点起了一盏油灯,提着灯悄悄的从屋子里出来往虞娘屋子里去,她本打算在门口偷瞄一下就罢了,可是虞娘的屋子门没关严实,她就轻手轻脚的往里头走了两步。
虞娘的房间很浅,她走了两步就能看到虞娘的床了,可是奇怪的是,虞娘此刻并不在床上!
周氏一惊,连忙退了出来,大半夜的不在睡觉,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她正想着,突然听到鸡棚那边有动静。
乡下地方地皮不值钱,虞家的屋子虽然旧,但是院子挺大,虞老实和周氏住主屋,虞娘住厢房,而鸡窝在厢房的侧边。
周氏听到鸡棚那边有声音,提了提油灯,喊了一句:“是谁?谁在那边?”
可是没有人回答。
“虞娘?是你吗?”周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或者是这几天真的被逼疯了,提着灯就慢慢走了过去,一转弯,就看到鸡棚那边蹲着一个人影,那瘦小的背影分外熟悉,可不就是虞娘么?
果然是她!
虞娘蹲在地上,鸡棚的门开着,周氏想,难道是她饿了半夜摸鸡蛋?她心底还是有一多半认为这几天的古怪是虞娘有意为之,或者说她希望是这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摸东摸西?”周氏问道。
虞娘仍是不理她,周氏心底到底有些发毛,不敢走近,便虚张声势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我在问你话么,敢情这家里出了家贼了这是,等明儿我告诉你爹……”
话还没说完,虞娘终于缓缓的回过头来,就着油灯的灯光,周氏这回看清楚了她的样子,只见她手上握着一只被拔去脑袋的鸡,正满嘴鲜血的望着她,然后虞娘嘴巴咧开,看上去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总之怪异可怖至极,周氏呆在原地,瞪着虞娘的森柏的牙齿齿缝之间的鲜红——
“啊——”周氏的恐惧值突然爆表,尖叫一声之后转身就跑。
她身后的虞娘冷冷看着她,却并没有去追,而是冷静的握着那只鸡的尸体,用嘴巴对着鸡拔了脑袋的腔子,生生又咕噜了几口,才狠狠的将它扔在地上。
周氏疯了一样边跑边叫,竟还不忘手里提着的油灯,她冲回房间死劲的摇醒了虞老实,道:“快,快去看看——”
虞老实从熟睡中被弄醒,看到媳妇疯癫的模样十分惊愕,耳边传来了小宝的哭声,原来小宝也被吵醒了。
不光小宝醒了,邻居也都被惊醒了,连村里的狗也吠了起来。
等到大家伙儿提着油灯举着火把跑到虞家一看,虞老实也提着灯披着衣裳正站在院子里,他身后是他媳妇抱着小儿子,而虞娘站在鸡窝旁,脚边是两只鸡血糊糊的尸体。
虞娘低着头,白着一张脸,好似被吓到了,她道:“黄皮子……来偷鸡,不见了好几只,这俩是落下的。”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原来是黄鼠狼偷鸡啊,用不用叫得这么大声啊,吓死人了。众人一哄而散,实在非常遗憾,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捉-奸偷-人的趣事呢。真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还有几个大婶临走前狠狠给了这一家子几个眼刀,平白扰人清梦,真讨厌。
大家都相信了虞娘,连虞老实也相信她,唯有周氏不信,她死死盯着虞娘,发现虞娘身上的衣裳又换了一件,脸和手也都弄干净了,如果不是她记得一清二楚刚刚她那副可怕的模样,只怕也会认为这件事只是闹黄皮子而已。
周氏发现人都散了,这和她想象中的可不一样,于是一手抱着小宝,令一手颤抖的指着虞娘,尖声道:“大家回来!不要被她骗了,我亲眼看见她咬死了这些鸡,这丫头不是人!不是人啊!”
可是没有人信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虞娘的后娘而且常常打得她到处躲,是个很不好的后娘。而周氏最大的难言之隐就是,她不能说是自己杀了虞娘,所以旁人更不会信她了。
村里一位年纪大的婆婆走得慢,听到周氏说虞娘不是人,鄙夷的啐了她一口道:“行好吧,别折磨人家闺女了,小心有报应的。”
其他人也都指指点点,说虞娘可怜,摊上这么个后娘。
虞老实也烦他媳妇了,恶声恶气的道:“你就不能消停消停么,滚回屋去!”
周氏有口难言,哭着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她不是人!”
虞老实哪里会信她,强拉硬拽的将她弄回屋子了。
有好心的嫂子婶子过来安慰了虞娘几句,在他们眼里虞娘当然是无辜的,可怜的孩子哟。最后大家都走光了,灯也都熄灭了,所以没有人看见,虞娘站在院子里,人影一晃,就不见了,快得就像是一阵风。
这一晚闹得人仰马翻,虞老实也实在憋不住了,回屋就骂媳妇疯魔了,周氏一反常态的抱着小宝不言不语直发怔,小宝过了一会就在她怀里又睡了。虞老实要周氏把小宝放进摇篮里去,周氏死活不撒手,虞老实拿她没办法,也就不管她,自己去睡了。
周氏就抱着小宝,嘤嘤的就哭了起来,毕竟是夫妻一场,虞老实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可她做的事情又实在不像话,所以不但没有过去劝她,反倒重重的一翻身,面朝墙壁睡了。
周氏瘪着嘴看了虞老实一眼,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咬了咬嘴唇,就在床边一直坐到了天亮,等到天亮鸡叫,她猛然就像是回魂了一样,把小宝放在摇篮里,然后起身打开柜子清点了两件衣裳了一些碎银子。
虞老实后半夜其实也没睡好,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媳妇竟然在收拾包袱,于是连忙跳下床,从摇篮里抱起小宝,道:“你想干嘛!”
周氏一晚上没睡,脸色十分差,她回身看着虞老实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你们都不会相信我,但虞娘真的不是人,我不能留在这里让她害了,我要回娘家!”
原来周氏想了一宿,要是能活到天亮,就一定要带小宝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不想死啊不想死。
可是虞小宝也是虞老实的命根子,怎么肯就这样给她带走,所以虞老实抱着小宝不放,还苦苦劝她留下,而周氏心意已决,死活都要走,最后谈崩了,虞老实就放下话了,道:“好,既然我留不住你,你要走我也没办法,但小宝是我虞家传宗接代的独苗儿,绝对不会让你带走的。”
天已经亮了,外面传来一些响动,估计虞娘已经起来生火造饭了,周氏望了望窗外,红着眼睛怨恨的看了虞老实一眼,一咬牙,抓过包袱就冲出门去,居然狠心的真的把儿子丢下来了。
虞老实抱着小宝跟着追了出去,可周氏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厢虞娘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到周氏匆忙离去的身影。
她看到虞老实抱着弟弟也追了出来,还很茫然所失的站在院子门口,就上前去,道了一声:“爹……”
虞老实心里难受,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强颜欢笑道:“乖女儿,没事。”
怎么会没事,哪个男人不想一家和和睦睦,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虞老实今年四十岁,还很身强力壮,他想有一个女人,有个团团圆圆的家,这种感觉是女儿再乖巧懂事也替代不了的,所以周氏固然不好,他也愿意忍她。
看着虞老实落寞的神情,虞娘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眼皮往下垂了垂,那双乌黑的眼睛,黯淡了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