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诚郡王府朱家世子妃并世子长子到了,众人不免有些讶然。按照前日的回话,朱家人总还有四五日的功夫才能到,没想到来的这样早。
既然郡王府是由下人出声问话,福娘她们这边儿自然也是由下人出言相答。
二哥儿冲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麻利的越前几步,朗声应道:“正是,我是侯府三房下人,伺候姑娘哥儿在此赏景的。”
他这不伦不类的话一出口,一直黑着脸的二哥儿也不禁唇角一翘。
两边主子都在,小厮的话细究起来很是不像,哪里有人是这样与人招呼的?但是郡王府的什么亲卫架子端的那样高,一副仿佛并不怎么将曾家放在眼里的模样,正该吃两句排揎。
姜得胜临走前帮忙赁的这座院落位置也算是僻静,加上曾家人出入都有护卫相随、当地官员家眷也三不五时派人过来请安,平头百姓便纷纷避了开去,附近三两日都未必有个闲人经过。
二哥儿与福娘身上又都是穿着侯府绣房精心做的衣裳,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俩十有八\\\\九是曾家的小主子,这护卫却直挺挺坐在马上与他们说话,甚至在提及他自家小主子时言辞上也不见多少恭敬,这哪里还像是护送主子出行,分明是出来结仇外加丢人现眼的。
二哥儿年长且是男丁,他做了主的事儿福娘便不会插手。
眼神平静的扫过似乎有几分难堪的朱家护卫,福娘一面慢吞吞将特意挽起来系紧的袖子解开,一面示意大丫头杨桃回去给家里报信。
等杨桃微微屈身后脚步轻盈的走了,福娘方气定神闲的理了理衣裳,抬步走到了二哥儿身侧,疑惑的瞧了他一眼。
朱家是怎么回事儿福娘并不关心。
不论是郡王府当家人真个儿眼神不好挑了这么个没长脑子的浑人带出门,还是这护卫受了什么人的示意故意给朱家世子妃母子添乱,只要两家当家人不想坏了几辈子的交情,一会儿自然会把这点子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轻轻揭过。
至于会不会存在那位素未谋面的世子妃想要压曾家个没脸的可能性,福娘暂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两边儿只是面子情,祖母萧氏根本不会特意等着朱家母子一同南下,朱家世子妃也不至于特特早启程半个月,就为了结伴而行。
她在意的是堂兄二哥儿奇怪的态度。
朱家的护卫不对劲儿是一定的,但是二哥儿一向心大,连自己身边的奴才有点子什么都不走心,直接交给母亲三夫人蔡氏或者祖母萧氏就算完事儿,怎么今儿倒对别人家的下人蹙眉瞪眼的,一脸的苦大仇深。
莫非在家里不知道的时候,二哥儿还跟朱家大爷有了什么过节不成?都是十几岁的小爷,在外头有了点不痛快不愿告诉家里也是常态,说不定还能打出一份交情来。
就怕自家这位祖宗路上对人下黑手。两边长辈都在,到时候一个兜不住,祖母还要对他略施惩诫以显公正,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福娘的眼神如此直白,二哥儿瞬间就懂了,然后就忍不住愤愤瞪了堂妹一眼。
臭丫头将人也瞧的忒扁,难不成自己除了与人结怨就再没有旁的本事了?再说朱家人一个个连门都不出,满京城都没多少人见过他们,自己就算想跟那朱家小子有什么也得能见着人啊。
“一个个都是爷,就咱们家还哥儿哥儿的,丢人!”
二哥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小厮伶牙俐齿跟人打招呼的功夫稍稍侧脸,从牙缝里憋出这么一句,气地似乎额上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他早就想说了,何家那个杂碎算个屁,人前人后说起来都是何大爷,没得让人憋屈,这会儿又来个朱大爷。合着天底下人人都是爷,就他是个哥儿。
虽然外人称呼他也是曾二爷,可是自家人一句“我家二哥儿”出来,他的气势立马矮了一截,长此以往还怎么混?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厮见!
福娘不禁挑眉,旁边离得近的几个丫头小子脸上也都不约而同的带出了点笑影子,不得不匆忙低头,免得让铁青着脸的二哥儿瞧见。
二哥儿嘴里又嘟囔了几句什么,福娘还没来得及问,朱家那边终于出来了个能主事儿的。
一个头带麒麟攒珠冠、身着湘色百花袍、腰跨雪色西域马的少年郎由七八个家丁打扮的健仆簇拥着越众而出,到了队列最前面便踏在下人肩膀上飞身下马,身姿倒称得上飘逸舒展。
他走到并肩而立的二哥儿和福娘身前,一张桃花面始终微微带笑,语气中也带着十足亲近:“二位便是曾家的二表弟和表妹了吧?不知表妹行几?我痴长几岁,单名一个勉字,表弟表妹唤我一声阿勉便可。”
说着,朱勉先行抱拳,与二哥儿和福娘行了个平辈儿礼。
从清远侯老夫人朱氏那儿算起,福娘是朱氏外孙女、朱勉是朱氏的娘家侄孙;从二夫人徐氏那儿算起,朱家七房嫡女嫁了徐氏娘家兄长,朱勉的堂姑是二姑娘曾芷三姑娘曾兰的大舅母,两家怎么算都连着亲,称一声表亲并没有错。
朱勉虽然并没有提起下人们的少许口角,但他的态度拿捏的还算好,倒是令二哥儿面上好看了些,也客气的还礼:“弟弟见过勉表哥,这位是我家大妹妹”。
花花轿子人抬人,二哥儿心里再如何不想平白多个哥哥,年纪摆在这里,总不能失了礼数。
福娘也跟着二哥儿大方回礼。
这朱勉的为人尚不知如何,但看着总比何家那位大表哥强上许多。
朱勉的容貌应当是随其母多些,生的十分秀气,身材也欣长挺拔,眉宇间神情却透着坚毅,一下子就把面相上的几分阴柔扭成了男儿的健朗刚强,绝非何健那等脂粉堆里长起来的目中无人之辈。
二哥儿福娘他们打量朱勉的同时,朱勉又何尝不是借着行礼的机会打量曾家兄妹。
他的视线在只配了块桂花白玉佩、衣饰朴实无华的福娘身上略微多停了一息的功夫就转了开去,笑着又一拱手:“我是替母亲来请二表弟和大表妹过去的。从这儿到府上租赁的院子还有几步路,若是表弟表妹不嫌弃,咱们一同到车上吃茶说话可好?”
说话间,郡王府前头开道的亲卫们纷纷避开,世子妃规制的马车已经到了眼前。车夫躬身退下后,一个眉眼间透着十足灵气的婢女便从车上下来,恭恭敬敬的打起了车帘。
“让你去请你弟弟妹妹们,你倒让我好等。”
染着丹蔻的玉色手掌轻轻搭在车棱上,一个墨发高髻、只以金菊点缀鬓间,容貌与朱勉有七分相似的美妇人倾身走出,笑盈盈望向二哥儿和福娘二人,慈爱的对他们招了招手:“好孩子,不比理会我家那个呆小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知道这就是诚郡王府那位深居简出的世子妃,二哥儿和福娘连忙紧走几步上前郑重行礼,却不忙着论亲戚辈份,只以夫人称之。
若是一会儿回去之后祖母有命,他们再改口也来得及。
朱夫人面上笑意更深,拉着二人连赞了几声好,又嗔怪的推了旁边微笑陪着的朱勉一把。
“还呆在这儿做什么?我要与你弟弟妹妹们说话,还不快去牵了你的马来,在外头好生护卫着,亏他们还叫你一声表哥,忒不会爱护弟妹。”
那份亲近让福娘和二哥儿不由对着眨了下眼,才乖巧的跟着上了朱夫人的车。
朱夫人领着人在车里坐定了,朱家的车队才又重新开动。朱勉自己驭着神驹跟在车旁,他的贴身心腹小厮却冷着脸叫住了刚才最先开口的护卫。
小厮皮笑肉不笑的瞧了瞧眼睛还长在头顶的护卫:“不是弟弟不仁义,哥哥闯下这样的大祸,险些把几辈子的老亲都得罪了,还不快请?一会儿让主子们看见了,又该不痛快。”
脑子里都是粪水的废物,真当王妃世子妃怕了谁不成?带出来得罪了人,免了他的差事都是主子们仁慈,就是老王妃都说不出半个不字,还当自己有什么硬仗腰子,收拾他都嫌麻烦。
那护卫面上一僵,虽然还有些不情愿,却也从旁人的态度中明白是自己闯了祸,只得勒紧缰绳去了队伍后头,心里难免失了笃定,慢慢有些不安起来。
车队又慢慢行了片刻,得到消息的萧氏便让吴嬷嬷陪着留在家中描花样子的二姑娘曾芷并三姑娘曾兰迎到了大门口。
吴嬷嬷微微躬身立在两位姑娘身后,抬眼看见朱家已经收了刚刚在溪流边遇见大姑娘他们之时打着的全副郡王府世子妃仪仗,面上一缓,对着丫头们中间的一个小丫头子点了点头,那小丫头便隐在人群中一溜烟退了回去,飞奔进去报信。
跟在母亲朱夫人车边的朱勉此时也遥遥望见了由丫头婆子们簇拥着立在门口的曾芷曾兰姊妹。
打量了曾家二房的姑娘们一眼,朱勉回想起之前见到的他自幼崇敬的先靖平侯曾琰独女,不由轻轻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