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安撑着头从红袖楼出来,外面的太阳有些晃眼,瞧那日头,估摸着已是巳时了。
她并不擅喝酒,昨晚酒喝多了,这会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行出百来步远,忽听的后面有人叫“小哥”,她没做他想继续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
“小哥,小哥……”听那声音好像是叫她的,她身子顿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鉴于自己的性别,多半是自己多心了。
“小哥怎么喊你你不应。”身后有人追过来,一把扯住他衣角,大口喘着粗气。
“是你啊!”楚承安压根忘记了这号人物,可是他扯上他有干嘛?晕沉沉的脑海里突然越过点思绪,她手指着李贺虚点了两下,然后灿烂一笑,想起来了昨晚还借了他的不少银子。
眼下手头的钱紧巴巴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这钱呀,暂时是还不上了,也没打算还。本来赌场与风月场上借的解围钱,就没有什么可指望收回的。李贺这小子借钱的时候就应该想好这个结果的,怎么还缠上来,好歹他也是个混迹风月场所的公子哥,这点钱还不是拿去烧的。
“你小子抱得美人归了连姓什么都忘记了吧!瞧你还楞着,不会美得连我是谁都记不得吧!”李贺嬉笑着伸出五指在她面门前晃来晃去。
楚承安一把打下他的手臂,瞪了他一眼:“李贺,你怎么在这?”
李贺吃痛,“啊呜”一声缩回打疼的手。“你小子看着瘦小,力气怎么这么大,把我的手都打肿了,不带这样的啊。”他撸起袖子,伸出手来给他看刚才的成果。
楚承安瞥了一眼,果然红肿了,真是个不经打的家伙,面色不动声色道:“你找我有事?”
李贺脑门的油光锃亮,红着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没什么事,昨天托了你的福,特来谢谢你。”
“谢我?”楚承安惊讶一声,脑袋转了一下就知道他所指为啥了。他定定的看了李贺一眼,这个人怎么傻不拉叽的,自己被人讹了银子挨了打还感谢她。
“昨晚的海棠姑娘伺候得我飘进了云朵里,真是成了仙了,这些真不那些俗妓可比的。你可不知道以前我可是沾边都沾不上的后院这些仙子的,本来还为杜鹃的事懊恼,谁知转头就捡了个便宜。”李贺跟在他身侧边感叹边走,虽说衣着富贵,怎么看都像是个少爷跟前跑腿的伙计。
“落英姑娘可是人人争抢的热饽饽,老实说你昨晚寻洞觅穴几次?”李贺用手挡住嘴角,故意压低了声音。
见对方没有搭理,他兀自道:“别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正常男子,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看你走路虚浮的样子,就知道昨晚战况有多激烈了。亏得昨晚让你多吃驴肉,否则今天你趴着都起不来。”
玉烟河旁商家林立,人来人往的,虽说这里风气要开放一些,像这种没脸没皮的下作话,还是招来了许多人的指指点点。这厮反而享受这种谩骂,反而背脊挺得笔直的,仿佛是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情。有些艳羡又有些遗憾的道:“落英姑娘才艺双全国色天香,比家里的母夜叉妙上千倍万倍吧。”
说起落英姑娘,那真是一个妙人,楚承安的眼里露出毫不吝惜的赞赏,只是这赞赏落在李贺眼里完全歪了个十万八千里了。
本来只是想见识一下与醉书画交情匪浅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到了那里又起了捉弄的心思。谁知她自以为毫无破绽,实则漏洞百出,人家一眼就能验明正身,可偏偏就不点破,还陪着她演戏。活把自己当了猴耍,差点就仓皇而逃了。
直到她说到一个只肯陪她喝酒聊天赏月的恩客的故事,她的眼底蔓延上来的伤痛,淡漠的语调,楚承安便肯定口中的恩客定然是醉书画了。落英也不诧异她会猜到,而是淡淡的问:“你肯定猜到那是谁了吧。”
没有让楚承安回答,更像是她自己的自问自答,苍凉一笑:“现在整条玉烟河,甚至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人是谁,都在看我笑话。你说我是不是这个世上最可笑最可怜又最可恨的人?”
凉薄如水的月光带着点涟漪漾在落英的脸上,楚承安只觉得月下的女子冷清的令人惋惜。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人家根本就不期望她会回答,于是她就这么安静的存在着。
也不知就这样伫立了多久,月已西移,她重又打开了话匣,与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而第一句就是:“从你进屋后正眼看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女子。兰妈妈也清楚,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带你来见我,你给出了什么诱人条件?”
后面撒酒到她身上,催促她更衣入暖帐,楚承安是有想过身份暴露的,可终究还是抱有了希冀。直到此刻的言明身份,她才肯定自己确实被人耍了。
她追问落英何时漏了底,落英只是淡漠一笑道:“女子的音容相貌气息与男子皆不同,我在风月场上打滚这么多年,这点眼力都没有吗?起初只是认为你是个女子,并不百分之百肯定,你存心戏弄我,正好还你一报,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谁知你这般扫兴,刚出手就露底无疑了。”
然后落英说她回答了她的一个问题,轮到她回答她一个问题。“说说,你给了兰妈妈什么条件。”
起初楚承安回答说是钱,落英笃定道:“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
楚承安为了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只道是位皇亲贵胄的令牌,她以为落英还会再追问什么。而她的判断失误了,落英只是点点头,说她知道了。
楚承安面色有些不耐,加快了脚步,偏偏李贺不会看脸色,舔着笑脸轻声说:“我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不简单了。”
楚承安微微的皱下了眉头,放缓了脚步,想看看他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看你的样子,被我说对了吧。我就说红袖楼的兰妈妈几时对人这般客气,平素也就是贵客才出来招待的。连带我鸡犬升天,姑娘们都心甘情愿的任我采撷,真是撞大运了。”
还以为李贺会说出点什么名堂,谁知他把自己比喻成鸡犬。楚承安自己好笑,何必与他计较,就是认出你是女儿身又有什么可担心。想如今,李贺是是觉得有利可图,跟上来是会了攀爬关系的。
楚承安用余光瞄了一眼李贺,淡淡笑道:“我要是贵人何须像你借钱,不过是冒充了个身份,哄得人家以为我是贵不可言罢了”。
李贺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眼底燃起光芒,炯炯发亮。
楚承安一定一句的道:“我没钱,李贺你的钱我还不上了。”
“小哥,不,大哥,快别提钱的事情了。你的本事实在是老辣,想我李贺这几年是白混了,小弟对您仰慕的紧。只要大哥肯教几招,小弟愿意鞍前马后,为徒为弟。”李贺跳到她前边,言辞恳切,只差没跪下。
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脑子有问题吧。楚承安冒了个白眼,哭笑不得:“大哥,你看看你长什么模样,我长什么模样,你照照镜子,别把自己说得很年幼似的。”
“是,大哥教训的是。不,是小哥,瞧我这催老的样子怎么比得上小哥的俊俏呢。”说他脑子有问题吧,这溜须拍马反应得比谁都快。
这个人怪不得只能混在外院,即便富饶,那些雅妓的姑娘也不见得会有多待见,待见也是看在钱份上。
楚承安不想耗下去了,冷脸道:“我还有事,别跟着我。把我惹毛了,比红袖院的打手还狠。”
“小哥你爱去哪只管去,我不打扰你的,只希望与你交个朋友,有空的时候指点我一二。”李贺似乎意识到对方的不悦,脸上肃色不少,“公子不是手头紧张吗,不要紧,我有。”
楚承安扫了扫他全身上下,昨晚搜得布贴布了,身上唯一值钱的就只剩那套衣服了,能抵押多少,也不知道他这是哪里来的底气。
李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虽然我身上没钱,家里还是有些钱的。好歹祖上有些余荫,虽被我败了不少,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店铺田地产业还是有点的。”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是个败家子。楚承安猜想,若不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家底肯定要败光,别说骆驼架子,怕是皮毛都剩不下。
“我呢,有些事情要赶着去办,没功夫跟你闲扯。你走这头,我走那头。”正好在分岔路口,楚承安扇子一指替他划好了道。
李贺原本准备继续动之以情,直到她的脸色挂着阴沉沉的怒色,忽而对他一笑。剧烈的反差下,强大的气压压得他心慌,这才灰溜溜的按着她给他划好的道路,一步三回头的与个受气小媳妇似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