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混搅着雨水渐渐淌开了,伴着不断落下的瓢泼大雨溅起血色的珠串,刺眼得好似红色玛瑙。
“邵钧!!”
姜沂俯身蹲在他面前,全然不知雨幕中自己那有些扭曲的脸色和凄厉的声音。
然而她的呼喊却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他轻轻闭上眼,这时候已经听不见了。
刀疤男掂着手里的匕首,踩着水花走上前,刚挥起手里的刀子却被人一拉胳膊往旁边扯了扯,
“哥,有条-子来了!”
闻言男人倏地拧了拧眉。虽说眼下大雨倾盆,围观的人却已经有些多了,不知是谁叫来了警察,他转过头放眼望去,就见三五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往这边赶来。
惹来警察不是他们的意愿,这种麻烦还是少招惹的好,刀疤男随即骂了句,
“操他奶奶的,撤,快撤!!”
警察套着雨衣拿着手电在昏暗的雨幕中赶过来,来时对方已经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甚至将好几辆套牌摩托车都不管不顾地扔在了现场。
大雨滂沱中一时无人言语,周遭除了雨声,十分安静,安静中却又好似透着灼人的情绪。
姜沂摇晃着邵钧的肩膀,恍惚中低声道:
“别睡,你别睡啊……!”
然而对方就这样静谧地躺在雨泊中,躺在冰冷的石子路面上,一动也没有动过,街边的路灯投射出微弱的光线,橙色的光影笼罩在他五官上,加重了轮廓的深度,让这张脸看起来惊艳得有些不真实,
姜沂忽然站起身,神色异常激动,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她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或许是对那些撑着伞的路人,或许是对自己,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好似瓦解了她的理智一般。
“喂……你……”
男人低郁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却好似一根扯着神经的线,猛然把姜沂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姜沂……”
邵钧忽然睁开眼,他看着眼前的姜沂,那个好像快要失控的人,她似乎有一些怔恐,有一些无措,鬓角的碎发被雨水浸湿,胡乱贴在她脸颊上。
“为什么不顾一切冲进来救我?”他忽然问道。
“你撑住!”姜沂蹲下身,没搭理他的话,随即脱下衬衫外套缠在他腰上借以止住涌血的伤口。
“为什么不跑?你不要命了吗?”
“为什么不扔下我,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对方不言,他就喋喋不休地追问,他想看清她的眼睛,可是眩晕让他的聚焦无法集中到一点,
“姜沂……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
姜沂面色铁青,始终不曾理会他,震耳的雨声冲淡了邵钧的声音,让她得以冷静下来不去思索其他问题,姜沂望着被暴雨冲刷的路面,她心下在想,这时候联系医院,救护车也不可能随叫随到,何况是现在这样的天气状况。
邵钧异常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经不大感觉得到痛了,只是伤口很凉,好像不断有水掠过,同时又不断有温热的东西流出去,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只清醒地知道,自己好像从来也没见过姜沂这般严肃的模样,
“我要死了吗?”
“你不会。”
姜沂四下张望了一阵,随后扶起了对方,两个人走近一辆摩托车,她垂眼便见看见钥匙还插在孔上。
她将体力不支的邵钧扶上后座,随即麻利地踩上踏板,姜沂紧闭的双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全程没说一句废话,不想浪费多一秒的时间。
“你抓稳!”空气中回荡着她冰冷而有力的声音。
突——!
突——!
紧接着,她发动了引擎。
“……姜医生你,还会骑摩托车?”
邵钧在她背后喃喃一句,细弱的声音顷刻被排气管发出的强烈轰鸣声掩盖了。
纯黑色的银钢摩托在雨幕中炸街而过,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然而车手的技术却出人意料地很稳。
邵钧贴在姜沂身后,斜飞的雨点迎面袭来,她瘦削的身体竟好似也替他遮住了风雨,他将额角轻靠在前人的后背上,冰凉的皮肤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弓着身子时凸出的脊骨的形状,
疾速掠过的狂风掀动他湿润微卷的头发,而他的鼻尖蹭到了沐浴露的淡淡清香,莫名觉得很安稳,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前人的腰身,靠着姜沂的后背轻轻埋下头。
他突然被一股浓烈的情绪包围……那种他从不曾体会的感觉,叫做依赖。
于是他缓缓闭上眼,这一刻,好似将生命都交由给她……
.
十分钟后,姜沂终于一路闯红灯畅通无阻地把邵钧送到了医院。
方名扬在看见姜沂的那一秒惊得眼镜在鼻梁上打颤,然而后者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被雨淋得乱糟糟的模样,扶着神智涣散的邵钧声色慌张又严厉道:
“马上安排手术!”
几分钟后,邵钧躺在急救床上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
姜沂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竟然就像家属一样跟着推车一路往前走,视线一直落在眼底那唇色苍白的人身上,这一刻,她好似终于也体会到了那种心急如焚又惶恐无措的感觉。
她脑子里忽然想起那些病人家属,他们看着挚爱的人被推入手术室,在冰冷的蓝色铅门外想着对方历经磨难,死生未卜,心情是何等凝重。
……可邵钧又是自己的谁呢?
正这时,急救床上昏迷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邵钧虚睁的双眸看着自己,目光涣散而略带些许惊慌,姜沂也看着他,觉得那好像一种孤独无助的动物的目光,渴求在自己眼底寻找一丝安稳一样。
姜沂微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
然而当她停下脚步的那一秒,邵钧牵住了她的手。
他温软的指腹勾着姜沂的指节,却奈何不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被一点点拉远,微凉的温度渐渐滑离掌心,指尖那一点点留恋,好像在倾诉着依恋……
滚轮碾压而过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邵钧望着她好像喃喃说了句什么,姜沂没听清,却看懂他的唇语,从中读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始终垂目看着姜沂,而她似乎也挪不开目光,望着洁白的急救床被众人簇拥着推进了手术室,自动门缓缓合上,周遭顷刻陷入死寂……
.
寂静的过道,姜沂目光涣散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件沾满邵钧血迹的蓝色衬衣。
此刻的她浑身湿透,身体一阵冷又一阵热,她知道这时候自己除了站在手术室等待,再无能为力,心头竟莫名涌出一种惘然又恐慌的情绪。
几分钟后,姜沂才六神无主地扶墙坐在了身后的铁椅上,她掏手机的时候连手都在颤抖,不知是九死一生的后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所幸兜里的手机没有进水,她按下开机键,半晌后便见屏幕上弹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微信。
姜沂沉了口气,发凉的指尖随即点开了图标,江梓易发送的密密麻麻的信息顷刻映入她眼帘。
手机上还滚着水珠,被姜沂用浸湿未干的袖口擦了擦,屏幕上的字顷刻变得扭曲了。
几十条信息姜沂只看了几条便没再读下去,对此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也没心情去思考这件事情,随即按了下了电源开关。
她脑子有些乱,本想把这件事暂且放一放,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追到医院来了。江梓易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医院走廊,直到看见姜沂,他干枯的眸子才焕发出些微光彩,
男人疾步走了过来,此刻的狼狈之色不比姜沂少,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姜沂推开他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语气平淡地说:“我没事。”
“小沂,我们好好谈谈吧。”
姜沂皱了皱眉,她本想拒绝,然而抬头看着他猩红的眼,喉头却像刹时哽住了一般。
“你不是认真的,什么分手,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对吗?”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
江梓易身子一颤,古怪的表情像哭又像是在笑:“为什么?”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我们……分手吧。”姜沂只低声道。
“是因为那个人吗?”
他看着眼前神色毫无波澜的姜沂,心痛得好似难以呼吸,他从见到邵钧的第一眼起,就隐隐觉得不太安稳,没想到藏在心里的担忧竟然这样快就成了真。
姜沂呼了口气,只微微摇头,“别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姜沂,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我不信我们三年的感情因为一个插足的人,就这么散了!”江梓易抓着她的手臂几近失声。
“或许感情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呢。”姜沂抬头看着对方,嘴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容。
“小沂,你冷静一点好吗?你好好想想,我求你再好好想想,你不会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梓易,其实你真的,了解我吗?”
“……”
姜沂突然的一句话,逼得对方不知作何回答,江梓易怔愣地看着她,此刻的所有情绪都好似被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问题吞噬了。
“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单纯简单,也做不了你温柔贤淑的妻子。”
……反而会让你置身险境,姜沂心想。
“不。”他仍旧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征兆的消息。
姜沂冷静又决绝的地说:“梓易,相处这么些年,你至少应该清楚一点,我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旁人改变。”
闻言江梓易瞳孔微缩,好似在对方这种严肃的语气下找不到喘息之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突然失去你了,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眼中的无助落寞,刺得姜沂心口抽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我累了,你回去吧。”姜沂转过头说。
“小沂,你真的,这样决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