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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一场好戏
宋嘉言话音刚落，衙门里面就有人跑了出来说，马都尉有请。
马尚文忙不迭让姚小桃和言可贞扶着宋嘉言进到了衙门里面，还派了人给站在马车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田阿贵和陈二顺引路。
几乎没怎么费劲，刚才跟着宋嘉言来的两个护院就和他的亲随一起把马车和萧栋他们领到旁边停放马车的地方。
郡衙的大门都关上了，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还围在门口议论纷纷地不肯走。
最后郡衙不得不派人鸣锣疏散，才让围观的人散了开来。
很快，马都尉的值房中响起了一阵阵呵斥和争执。其争执之激烈，就连正在正中间的厅堂值守的樊郡守都惊动了。
“是马都尉从长安过来的那个大侄子来了，据说也就是为了前几天的那件事。说是他们家一个很信任的亲随跑了，马都尉找了几天也没抓回来，这会儿，他这侄子正带了和那亲随一个房间的奴婢在马都尉那儿闹呢，非哭着求马都尉给通缉，又要马都尉把那个同一个房间的奴婢给治个背主之罪，听说，还是用马拴着那奴婢走了几十里地过来的。”
樊郡守面前的一个文书在马都尉院子前打听了一番回来回道。
“哦？那个同房间的奴婢可确有嫌疑？”
樊郡守倒对马都尉的家事不关心，管他什么惹事的侄子不惹事的侄子，反正都是别人的侄子。只是，这个冤枉人的事儿，在他治下的南郡可做不得，他还少不得过问两句。
那文书见他皱眉，便笑了：“哎，这事儿，恐怕除了那两个奴婢别人也不知道，这不，马都尉还在问呢。”
“嗯。”樊郡守点点头，“你去跟老马说一声，这个事儿还得要秉公办理，小孩子的事儿，能不掺和就别掺和了，大不了给他多买几个人就是，一个奴仆而已，没得坏了咱几十年的名声。”
“诺。”那文书笑了笑，又转身出去了。
马都尉听到来人传了樊郡守的意思，脸色有些黑：“嗯，还烦请贾文书去跟郡守说一声，这事儿，我马某人自会妥当处置。”
说完一边让马尚文送那文书出去，还一边让人去给趴在走廊上的石孝义请个大夫。
“大公子，这个人可别让他死了才好，下官刚才在郡守面前都没敢提这事儿啊。”那文书一边和马尚文往外走，一边笑着用眼睛瞥了一眼石孝义，眨了眨眼睛道。
听到这句话，马尚文肃然顿住，借着和那文书拱手的机会悄悄从袖袋里掏了一块一两金塞进那文书的袖袋里，悄声道，“这是自然，父亲与我绝不会让郡守为难。”
那文书自然知道马尚文塞到他袖袋里的东西是什么，先是死活不受，两人站在值房门内推来推去。
“贾文书！”马尚文佯作发怒，“这快过年的，大家都忙碌了一年，且你们对我家也关照颇多，本来我打算请兄弟们一起喝个酒。只是无奈今年家中事情颇多，又遇到这……唉……你是樊郡守面前信得过的人，难道因此就看不起我了么？！”
那贾文书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马尚文，发现他脸上的疲惫和无奈不像是作假，这才打着哈哈：“岂敢岂敢！”脸上带了笑意再不推辞。
“如此，还请贾文书在樊郡守面前为我这不懂事的弟弟美言几句吧。”马尚文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又朝贾文书的袖袋里不着痕迹地塞进了一个金币。
“那是，不过是小孩子一时任性而已，多劝劝便是，大公子和都尉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那文书说完，又笑了笑，仔细拢了拢袖袋，就一本正紧地跟马尚文互相谦让着到了都尉值房门外。
马尚文送了这文书出来，还不时回头看看里面，“我这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还得去看着他，就不送了。”似乎颇为担心宋嘉言和马都尉对上。
“不送不送。”那文书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朝马尚文略略拱了个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门里面一眼，就径自回樊郡守那儿去了。
“你也听见了！”
等马尚文进来，对他和宋嘉言使了个眼色，马都尉忽然大大地叹了口气，对宋嘉言怒道，“且不说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和石二有关，就说这石家……哎……”
这石家对宋家可是忠心一片，天地可鉴——然而，不熟知宋中丞家事的人一般是不知道的。
马尚文也摇了摇头，有些痛心疾首地望着宋嘉言，一边还面朝着院子的西边转了两圈。然后，才带着些劝哄道：“嘉言啊，这事儿就这么罢了吧？过几日，世兄给你多找几个亲随好不好？找几个无论身手还是样貌都比那孔泉还要好千百倍好不好？”
这衙门的值房，除了正院是樊郡守的值房外，东院是马都尉的值房，西院则是相郡丞的值房。马尚文走两圈，意思就是除了刚才那个文书，另外那个院子也有人来过了。
宋嘉言偷眼瞥了一眼门外很快消失的一道影子，哭道：“不可能的……”让人不知道他是说不可能找到更好的，还是马尚文他们不可能会给他买亲随。
他一说完，又继续嚎啕大哭，就连院子门外都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如果不是那么了解宋嘉言的人，还真以为他就是个任性吵闹的孩童。
马都尉背着手在几案前转来转去，软硬兼施地试图说服趴跪在地上、哭得只差没打滚的宋嘉言将这事就此揭过。
奈何宋嘉言实在任性，不仅坚持要刑讯石孝义，还坚持要马都尉发通缉抓捕那个“逃奴”，一直就没停过地趴在地上哭。
“世叔！”宋嘉言恨道，“孔泉和石二今日敢背叛我，明日还不知道谁也敢这么做，难道看我们兄弟年幼就可欺吗？难道世叔忘记了答应过我父亲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吗？世叔，你要为我们撑腰啊！”
马尚文站在一旁也很是头疼：“孔泉是不见了，眼下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可是当日石二在值夜，这事跟石二没关系呀。你这样做，只会让别人以为你为人狠毒，随意虐杀奴仆的啊。”
“我哪里错了？！”
宋嘉言的声音十分凄厉，他嘶声恨道，似乎连马尚文都恨上了，“他和孔泉一个屋子住着，我就不信孔泉要跑，他一点都不知道！”
“大……少……主……”
正在此时，趴在门口，正由一个大夫给他上药的石孝义动了动手指，像是用尽了力气，猛地喊了一声，“奴……冤枉……冤枉……”喊完之后竟像是晕了过去。
门外，时不时还有人探头探脑一番，马尚文悄悄对宋嘉言使了个眼色——放心，快了，该来的人就要来了。
没一会儿，门外又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三个人。
有心人一瞧，哎，这不是石家的那个老奶娘和另外的两个儿子么！
石姥姥和石孝忠、石孝全兄弟一进来，就扶着石孝义，一边哭一边不停给宋嘉言磕头，苦苦哀求宋嘉言饶了石孝义。
“大少主，求您饶了阿二（二哥）吧，大少主……”
宋嘉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马都尉，还劈手挥开了劝说他的姚小桃和言可贞，然后又恨恨地瞪着石孝义。可把马都尉气地捂着胸口坐在几案前一言不发，一张老脸都给气青了。
马尚文两边来回劝，可惜两边都不听他的，把他气得坐在面对进门的地方，干脆不再说话。
“这孔泉跟了你们多久？石家兄弟跟了你们多久？你这一番举动，只怕是寒了老仆的心啊……”马都尉有些失望地叹息道。
“马都尉这里可是有什么为难？”
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宋嘉言悄悄看了看马尚文，就见马尚文对他使了个眼色。
——最该来的那个人来了……
宋嘉言忍不住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接下来，才是这场戏的重头部分！
他微微侧了点头，看见从院门口进来的，首先是一个个子不高，但是也不胖，脸上带着些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笑容的中年人，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这种不舒服的笑容，可以称为奸邪，或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个人宋嘉言不认识。不过，即使没见过，他也能猜到，这个人大概就是马尚文和马尚武口中的“老匹夫”，赵长松口中的“相老贼”相阳。
宋嘉言觉得这个人很有些眼熟，特别是那个笑容和眉眼间的那种气质，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长相很有“一看就有汉-奸像”的特色。
相阳背后还带了几个人进来，多数宋嘉言都没见过，唯有其中一个，宋嘉言仔细回头看了看，正是那天拦着他们出城检查的那个差役。
他带来的人中，似乎有两个连马都尉他们都不认识。宋嘉言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马都尉和马尚文，在心里就更加小心起来。
马都尉还好，看见相阳进来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捂着胸口咳了两句，似乎很不愿意在这时候看见他。
马尚文到底年轻些，看见相阳还能忍住，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中的一个，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咳咳，相郡丞过来，可是有公事？”
马都尉此时已经把手从胸口放了下来，只是，他一站起来，还是猛咳了两声，之后才能说得出话，显然是被宋嘉言气得胸口疼。
相阳笑容满面，简直就像是进了自己的值房一般自在，他对马都尉拱了拱手，“哪里哪里，听说马都尉有侄儿来，我就厚着脸皮，也来看看小侄子了。”
宋嘉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打量着相阳——所谓人无耻则无敌，能这么厚着脸皮随意攀亲，实际上却暗藏杀机的无耻之徒，一定不容易打败吧？
然而，他这幅呆样看在相阳眼里却像是十分满意，毕竟他此时的形象与喜怒都挂在脸上并且佯装聪明的孩子还是比较相符，也算是不枉费了他这几天晚上摸黑做情景模拟、找人物感觉所花的时间。
相阳飞速打量了他一圈，点了点头，就好像他和马都尉关系非常亲近一般，在马都尉的另一边坐下，“早就听说马都尉的侄儿容貌秀美，老夫今日才得以见识。”
他管自己叫老夫，其实他也不算老，甚至他还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只不过因为他的脸看起来有些黑，又带着他那副故意像是笑眯了眼睛的样子显得年纪大了些。此时他和一言不发的马都尉坐在一起，就显得皱纹特别多了些。
宋嘉言打量了他一眼，擦了两把眼泪，似乎很不愿意这一幕被人看见，然后又做出一番傲然的样子：“世叔，这人怎可随意到你值房里来？郡衙重地，又不是逛园子。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你让他出去吧。”
他这态度皮笑肉不笑地很是僵硬，虽然眼见他是笑着，不过，在别人看来，他这笑容也太虚伪了些，而且没什么礼貌。
马尚文刚才就三两步到了宋嘉言身边似乎怕他发作。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急忙拉了他一把：“世弟，这是本郡郡丞相郡丞，你可不能胡说。”
马都尉也有些不好意思，朝着相阳挤出了一丝笑容：“我这侄儿今日……”然后，他又朝宋嘉言呵斥道：“嘉言，不得无礼！”
本来宋嘉言看起来还算是理智，只是对相阳的态度有些虚伪，似乎不愿意这么丢脸的事情被他知道，盼着他赶紧出去才好。
这回听说他是相郡丞，宋嘉言顿时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简直没跳起来，冷笑道，“相郡丞？那就更没什么可说了，要不是他阿兄家丢了人，害我们被盘查了半天，到深夜才回家，我又哪里会没注意到孔泉居然想跑？”
然后，他又转向相阳，笑容越发冷厉：“怎么，相郡丞这回是来看笑话的么？”
他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怎么做出一副冷冽的样子，其实说起来那表情在他那张有些稚气的脸上也无疑减少了几分威慑力。
不过，相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由得就带了些探究地望向了马都尉，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起来：“哦，照侄儿这意思，还是我家害你们家跑了亲随吗？”
马都尉假装没看见，一言不发，只是瞟了一眼宋嘉言。
“世弟……”马尚文忍不住从旁边拉了拉宋嘉言，似乎是想要他少说两句。
“怎么？相郡丞对那日的事情不记得了吗？如此扰民，相郡丞以为不靠相郡丞的身份，光是本地一个大户就能做到吗？”宋嘉言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那何以我已经如此恳求马世叔，马世叔也不愿为我发通缉令？难道本地的大户就有什么特别不成？”
他一边说，脸上一边带着冷笑，只是他的冷笑多少有些像是小孩子学大人说话做事，学得不像，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此言一出，马都尉和马尚文赶紧瞟了瞟相阳，见他一言不发，脸都绷紧了起来，于是两人立刻不着痕迹地互相点了个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宋嘉言却似乎对马都尉和马尚文的尴尬丝毫未察觉。
只见他把手伸给一旁的姚小桃和言可贞，让他们扶自己起身，然后就自顾自地掸了掸衣服坐到了马都尉的对面，满脸泪痕，双眼红肿，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很奇怪地又恢复了前几日在街上时，他出来和那衙役交涉时的傲气。
马都尉似乎更难过了，咳得更加厉害，让马尚文忍不住站到他背后，轻轻地帮他拍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望了望门外，又挥手让马尚文站到一旁，开口对站在另一旁的马云道，“马云，你先带石家人到外面去，让大夫给好好看看。”
然后他才挤出一丝笑容望着身边的相阳，似乎试图缓和气氛，“相郡丞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