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夫人,”伊薇一脸困惑地咀嚼着这四个慕怀霜刚刚赐给黑寡妇的新称号,倍感事实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竟然还扯出个九毒门來。
但是显然,那“黑莲夫人”四个字不是慕怀霜始创的,而是黑寡妇本就存在的身份,此刻她缓缓起身,表情褪去了先前的悲恸和暴躁,换上一副笑里藏刀的阴险眉目:“老身真是低估了飞刀门霜冷老叟的弟子呢。”
“飞刀门霜冷老叟,”伊薇又遇见了一个新名词。
于是接下來,现场的焦点全部聚在了黑寡妇和慕怀霜身上,那群雷氏的愚人和伊薇,都成了背景,且都是一脸茫然的背景。
“呵呵呵……”黑寡妇(也许眼下称之为黑莲夫人更为贴切)恍然阴笑道,“看到那四把独传的霜冷飞刀,老身就应该猜到,霜冷老叟并不是江湖传言中那般直至死后都无门人的,然而老身倒是沒想到,丑老怪的徒弟长得这般俊俏。”
一旁的背景之一伊薇猛然抖了一抖:就算是变成了黑莲夫人,这位寡妇还是这么好色,并且大有老牛吃嫩草的嫌隙。
“你是怎么看出老身的身份的,”紧接着,黑莲夫人沉声问道,阴郁着脸,显然对于小辈戳穿自己的身份抱有不满。
“怀霜虽然脱离师门后人在朝野,却并非不闻江湖事,黑莲夫人叱咤风云的时代诚然已经久远,但是那柄剔骨软剑,却至今是一个江湖人闻之色变的传奇。”慕怀霜缓缓道,伊薇思忖着黑莲夫人肥圆腰身上缠着的那柄长满倒刺的软剑,就是剔骨软剑了,果然是有剔骨的威胁,偏偏慕怀霜面对这等江湖老妖,竟然还气定神闲地挑战着人家的杀戮底线,“看到夫人使出这柄剑,怀霜便已猜到了三分,至于剩余的七分,是因为怀霜知道,曾经美若仙子的黑莲夫人之所以有这等不堪的肤色和面容,就是拜夫人的师姐,也就是九毒门的副门主所赐,她因着您的名号有个‘黑莲’,便对您下了雪山之巅百年黑莲的毒,让您的绝色容颜毁于一夕,并伺机将九毒门镇门之宝的失窃案嫁祸于您,从而将您逐出师门。怀霜不才,略识几样毒性草药,嗅出您和您女儿身上的花香味正是您用來扼制黑莲毒发而以毒攻毒之物,从而断定了您就是十六年前传言已死的黑莲夫人。”
黑莲夫人冷哼一声,权当默认。
慕怀霜续道:“既然夫人师承九毒门,自然也懂得施毒之术,怀霜听说雷氏一族自迁移至此后便无人诞下子嗣,怀霜斗胆猜测,是夫人利用这峡谷封闭的地形,对不外流的溪水下了毒吧,”
慕怀霜这话一出,刚才听江湖故事听得一知半解的背景之雷氏人此刻可全听明白了,纷纷变了脸色,不少有头脑有胆量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哼,这一点你猜错了,我并非有意下毒,而是我和我女儿身上的毒花将这一代的溪水染化了。”不想一时情急,黑莲夫人竟然自己招供了,慕怀霜浅浅一笑,伊薇又是一抖,敢情这位黑莲夫人和一帮子愚人生活得久了,自己也变傻了,这么轻易就上了慕怀霜的当,而慕怀霜也委实有些阴险的说。
因为这话一被套出,背景们便开始骚动了,大有颠覆背景地位的趋势,窃窃私语变成了骂骂咧咧。
黑莲夫人知道自己失语,却也并不在意。
她的不在意引來了更大的民愤,终于有人站出來吼了一句:“枉我们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这样害我们。”
黑莲夫人轻瞟一眼那位愤怒的雷氏老人,眼底闪过一丝隐约的伤痛:“自从我为了保命而使身上的毒花连累雷辰早逝之后,除了我们的女儿,我对于这个部落,早就沒有多余的感情了。”
“怀霜不该责怨前辈自私,但是……”慕怀霜无视背景们的躁动,又缓缓道出,“既然夫人的夫君是因夫人而死,夫人难道就不应该让黑丝丝远离自己吗,好过连累她也积聚了一身的毒素,并于此前毒发身亡,”
伊薇暗惊,望向慕怀霜的目光里闪过感激,原來他绕來绕去说了这么多,终归是在替自己说话,告诉那些无知的背景真正的事实,也好让黑莲夫人承认这一点:她的女儿和她的丈夫一样,也是被她间接毒死的,什么瘟疫,什么淋雨,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幌子,而伊薇,委实是无罪的。
“当年……”黑莲夫人的目光沒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揭穿她的慕怀霜也好,怒骂她的雷氏人和好,她都不屑于多看一眼,却只嘶哑着嗓音陷入了过去痛楚与美好交织的回忆里,“当年我被师姐逐出九毒门,因为驱逐时候受的鞭挞之伤加上黑莲之毒,我一个人跌跌撞撞飘零四处,已有了必死的心,若不是遇上外出打猎的雷辰。他悉心照料我,帮我治好外伤,让我吃饱穿暖,并且丝毫不嫌弃我残缺的容貌,娶了我并将我带回部落,我一个整日摸爬滚打在江湖血腥里的人,竟然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平凡的幸福,我心甘情愿与他过日子,并且怀上了孩子……我知道我不该生下这个孩子的。但是雷辰不知道缘由,他喜欢孩子,看到他听说我怀孕后那副惊喜幸福的模样,我终究不忍心杀死腹中胎儿,那也是我的骨肉哪。……然而好景不长,师姐种在我体内的黑莲一天比一天茁壮,我的身体起了明显的变化,全身浮肿,丑陋不堪目睹,但是只要雷辰和丝丝不嫌弃,那又有什么干系,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的毒日益感染了雷辰,害得他竟先我一步撒手人寰,并且师姐也沒有打算放我生路,在她查到我沒有死的消息后,暗中派人不断追杀,我无奈,只好带着丝丝,带着雷氏部落四处迁移,收买巫医找尽了各种理由,直至南移迁居到此……我利用毒花來克制自己和丝丝身上的毒,但是丝丝托身于我腹内,毒素与生俱來,又沒有功夫底子抵御,肤色一日黑过一日,我知道,待黑色遍及她全身后便回天乏术了,而黑莲是至阴之毒,在找不到解药之下唯一一个暂时拖延的法子就是靠男人的阳气來养,为此我又制造婚神,借机引來部落里的年轻男子为她释毒,但终究空亏一窥,就在我已经找到办法回九毒门讨得解药之时,你的瘟病,竟然彻底瓦解了她身上的毒花防御,夺走了她的命。”黑莲夫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來的,伊薇听故事听得恍恍惚惚悲戚悲戚的,猛一下被她吼醒,知道大事不妙了。
“所以,今日,我就要整一个雷氏,加上你们两个。给她陪葬。”说话又变为一开始的一顿一顿后,声势之强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伊薇颤了颤身子,往后退一步,既然黑寡妇脱胎为黑莲夫人,以江湖的手段要送给这里每人一张地狱终身游览门票,那么势必不要这张门票也委实有些困难的,伊薇怎能不怨恨慕怀霜:“都怪你,自己來送死,还惹怒了这头母狮子。”
慕怀霜却是现场最淡定的一个,他自來到此处便一直保持着谦恭的神色和含笑的目光,只是那谦恭和浅笑里,却自有一股如柔风起涟漪的温婉自信。
在黑莲夫人抽剑欺來之时,慕怀霜藏在宽敞衣袖中的手指间,闪过一道尖利的白光,他此刻所穿的纯色白袍,也是昨晚在绸缎庄买下的,特地选择了一款衣袖又长由宽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委实更显儒雅,当然慕怀霜并不是为了儒雅,而是这宽袖中,藏了约莫二十來支冰针,针粗如小指,两端尖锐如梭子,对于擅长使用飞刀的慕怀霜來说,快狠准地射出这些冰针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哪怕黑莲夫人曾经是一个江湖传奇,但是她多年不曾拔剑加上如今毒素缠身导致腰肥体胖,身形手法自然不比从前,昨日慕怀霜和她过了几招便已大致了然了她的破绽,只要她不用毒,制住她并不难,何况如今使用冰针需要保持刻意一段距离,容她近身施毒的机会也不多,最重要的就是,黑莲夫人怕冰。
这就是为什么慕怀霜一宿沒睡,又是去酒窖买冰块又是去绸缎庄买衣服的,把冰块制成冰针后藏于宽袖中,硬是大费真气维持着冰针不融化整整半日,都是为了在这一刻给黑莲夫人以致命一击。
看到飞來的白光,黑莲夫人并不怯步,然而发现削过发丝的白光竟不是普通暗器而是寒冰所制后,却连连退步,阴毒的神色随即笼上惶恐,收回剔骨软剑,停下了迅猛攻势恨声道:“你……你竟然用冰。”
慕怀霜见黑莲夫人收剑,亦不再射出冰针,垂下宽袖立于原地,缓缓道:“怀霜既已知晓前辈的身份,今日斗胆前來,自然也是做好一番准备的,黑莲乃是至阴之物,寒冰自然可以强化它的毒素,冒犯了。”话音未落,慕怀霜却出其不意地主动出击了,每次连出三支冰针,快速、狠戾、精准均非常到位,尽管黑莲夫人利用柔韧度极佳的剔骨软剑阻挡冰针无法刺及要害,然而也被伤了多处,终于在最后狠命挡开三支后,脱力而摔倒在地,慕怀霜这才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