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回来的,比小卿想像中慢。燕月已经在窗边跪了盏茶的时候。
碧落十二宫的擎羊正跪在地上禀告查探到的消息,玉翎不敢打扰,也在旁边跪了,等着师兄吩咐。
擎羊禀告道:“离兴坪不远的一个小镇子里,昨天有人谎报火警,好像是两个年轻的武林中人,还踩塌了两处民房,跑掉了。”
擎羊已经派人问遍了镇子中人,终于寻到两个目击证人,经过他们的描述、辨认,擎羊认为这两个人就应该是碧落天大人命他们查找的人。
燕月按小卿的命令,绘了六叔、七叔的画像给碧落十二宫和天盟分舵的人,让他们打探、查找两位叔叔的下落。燕月的画技与月冷比的话当然相差甚远,但也算得上是技法极佳了,三笔两笔勾勒下来,也极是传神。
擎羊已经给了目击证人一大笔封口费,让他们隐瞒此事,不得向官府报备。因为谎报火警可是重罪,县衙里已经派了人追查。天盟分舵的人已经出资捐赠,用以修缮那几处被踩塌的民房。
“小镇子里另有两户人家忽然外迁,属下等去查探过,其中一间房门的门板是被从门内被人用掌力或是身体撞碎,屋内地上有一小块儿血迹,有一小摊茶迹,其他物品摆放整齐。”
小卿微点了头:“血迹如何?”
“属下从痕迹和形状看,疑似从口中吐出,但是未夹杂有内脏碎块,只是清血,属下推断,应是被人掌力所伤,气血喷涌而至,但是所受之伤不会太重。”
擎羊在碧落十二宫负责刑司,对这些推断其实十分有把握,只是碧落天大人跟前,他不敢将话说得过满,以免获责。
小卿心下稍安。这两人应该就是六叔、七叔,不论是被何人抓去,总算是有惊无险,暂时脱困。
“碧落十二宫的人手与天盟的兄弟已经开始在附近查访,若有消息会立刻回报大人。”擎羊略顿了一下,接着禀告道:“兴坪附近确实有隐藏的势力暗中行动,凡可疑之人,皆以被属下诛杀。”
擎羊有些忐忑。碧落天大人的命令,是要尽快找出画中之人。他们在查访线索时所遇到的可疑之人,当然也是在搜索碧落天大人要找之人,无论他们有何目的,死人总是不会对自己的任务构成威胁。
小卿当然知道擎羊的心思。碧落十二宫执行命令,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完成任务,当然也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性命。
“死了多少人,没关系。只要是该死之人。”小卿淡淡地道:“若是滥杀无辜,”小卿的目光落在擎羊身上:“规矩,你是知道的。”
“是。”擎羊心中惊惧,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下去吧。”小卿淡淡地道:“还是找人要紧。”
擎羊这才叩首而起。
“等等。”小卿忽然喊住擎羊:“将你的鲛鞭给我。”
“是。”擎羊又屈膝跪地,将背上的一个木匣接下来,打开匣盖,拿出一柄软鞭来。软鞭的青铜手柄上缠着紫藤,柄头上,镶嵌了一颗南珠。
鞭子由鲛筋编结而成,鞭结很粗,又柔韧非常。擎羊是刑堂堂主,珍藏的刑具很多,这跟鲛鞭也是他心爱之物,也是上任刑堂堂主,擎羊的师父陨尘,用来惩罚弟子所用。
陨尘的徒弟很多,但是值得他亲手教训的,便也只有擎羊、龙池、凤阁和宋南四人,他们四人,都曾挣扎辗转在这鲛鞭的肆虐之下,他们四人,也是碧落十二宫臣服傅家后,得以保全性命为数不多的几人。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杀戮尚轻,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师父陨尘的庇佑。陨尘如今被囚禁在碧落十二宫的地下囚室,不见天日。陨尘的鲛鞭就送给了擎羊。囚室的囚犯当然不能还留着武器或是鲛鞭。
可是擎羊并不敢拿这鞭子做武器或是责罚别人,一直带在身上,是陨尘的吩咐,可以警醒他们少犯错误,或是当他和龙池、凤阁或是宋南犯了错处,需要去向陨尘请责时,随时可以将鲛鞭奉给陨尘而已。
小卿当然知道这些。陨尘是极特殊的犯人。是师父傅龙城下令囚禁,小卿这个碧落十二宫的主人,对陨尘也不敢太过无礼,但是借陨尘的鲛鞭来用用,也许算不上失礼。
“过两天就还给你。”小卿接过鲛鞭,他确实有些用处。
擎羊当然不敢反对,再拜了一礼告退出去。心下很有几分庆幸。至少,碧落天大人借去的鲛鞭,并不是要用在自己身上。想起鲛鞭落在身上的疼痛,擎羊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玉翎知道老大的鲛鞭干什么用,他跪在地上,已经看见燕月师兄肩上的血迹和唇边的伤痕,也猜想得到师兄臀腿上的痛。
毕竟是断了两截的鸡毛掸子还躺在地上,明晃晃地诏告着在自己奉命外出时,这里发生过了什么。
在客栈时因为事发突然,老大并不曾罚下自己,先忙着去找六叔七叔,想来心里烦躁,才先打了燕月师兄,如今六叔、七叔虽然并未寻见,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这回师兄就有的是时间来教训自己。
“怎么去这么久?”小卿将鲛鞭放在桌子上,端了茶问玉翎。
鲛鞭的手柄落在桌子上,轻微一响,动静不大,却是吓得玉翎忍不住一惊,忙收蹑了心神,回师兄的话。
玉翎回到偏厅时,那只师兄看见的小胖猫已经不知跑去哪里。他问了丫鬟,知道那猫是夫人的,原本很得夫人喜爱,可是最近半年来,却颇受冷落,任了它在府中乱跑。如今跑去哪里,就更不知道了。
小丫鬟还是很热心地,领着玉翎找了一阵,厨房了,树稍了,后院水榭了……但是端木家虽然没有傅家大,也不小,想在这么大个院子里找只猫出来,还真不容易。
况且每一个被问有否见到“猫”的下人都掩饰不了目中的惊奇之色,似玉翎这样的翩翩少年,如何竟对一只小胖猫那么感兴趣。
甚至有的丫鬟还告诉玉翎,那只猫是夫人捡回来的野猫,已是老猫了,怕是近不得生人,府里还有很多其他各种小猫,也都非常可爱。
把玉翎郁闷的。他很喜欢狗,其实也不是不喜欢猫,只是有点害怕。小时候,龙婆婆养的一只猫生了很多小猫,他偷偷领着玉翔去看,并趁婆婆不注意的时候,拿了一只小小猫放怀里玩,正当他将小小猫柔嫩的小爪握进手中,给玉翔去摸时,老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过来就是一爪子,玉翎闪得快,那一爪子就落在了玉翔的小脸上。
玉翔的脸上被抓得血淋淋的,玉翔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玉翎也是受了惊吓,想不到那么温柔可爱的小猫会有那么暴躁的脾气和那么锋利的小爪。
玉翔受伤了,他这个小师兄自然要受罚,多亏龙婆婆求情,小卿师兄才将五十鞭子改成二十板子,否则非把自己的屁股也抽得血淋淋的不可。
从那以后,玉翎就有一点点的怕猫了,他不觉得是怕,他觉得只是不亲近而已。
所以其实玉翎根本不知该如何跟猫沟通的。但是老大的吩咐,他不敢不听,更不敢说不行。所以他只能忍受着那些小丫鬟各种惊奇的目光,满院子找那只小胖猫。
终于,在马厩的干草堆上,发现了正晒阳阳的小胖猫。而且,正如那些丫鬟所说,小胖猫看见玉翎那帅绝天下的脸,也毫不买账,“喵”地一声,就弓起了身子,亮出了爪子。
一直陪着玉翎找猫的小丫鬟很高兴,她以为玉翎会至少笑着说声谢谢,可是玉翎只是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了。”
小丫鬟特别失望,但也只能福了福礼,安慰自己,最少他和自己说了五个字,若是只说“谢谢”,才两个字而已。
玉翎只盯着小猫,他想,是不是应该先说上一句:“你好。”然后他就说了,然后他就听见有人笑不可抑地道:“你竟然和一只猫说你好啊。”
端木烨直起了身子,她正在给自己的坐骑刷毛,瞧见小丫鬟带着玉翎来找“小胖”,很有些好奇,想不到的是玉翎没瞧见自己,遣走了丫鬟,却是跟小胖聊天。
小胖猫的名字就叫小胖,它嗖地一下,跳下干草堆,跳到端木烨身边,端木烨弯腰抱起了它:“小胖别怕,他不是坏人。”
“你不是也和它很熟。”玉翎冷冷地道。看端木烨安抚小胖的样子,分明就像朋友一般,倒是来笑自己这样打招呼的一句“你好”,真是奇怪。
端木烨并不在意玉翎的冷淡,只是抚摸着小胖的头道:“你和它打招呼可以,不许欺负它。它已经很可怜了。”
玉翎瞧着吃得肚满肠肥,毛色锃亮的小胖,看不出它哪里可怜。
“我有几句话问它。”玉翎冷冷地道。他其实只要一招手,就可以用内力将小胖吸到手中,只是有些不敢。若是小胖给自己一爪子可怎么得好。
端木烨却不觉得玉翎的话可笑,她自怀里掏出一包糖豆来,喂了小胖一颗,然后将糖豆递给玉翎:“小胖最喜欢吃糖豆,你喂它吧,等它和你有了感情,自然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
所以玉翎为了找到小胖,然后又和小胖培养感情,花去了一点点时间。但是这些话,他并不敢和小卿说。所以听见小卿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也只能垂头:“玉翎知错。”
小卿点头:“你的错处多了,一会儿一起罚,先拣紧要的说。”
“是。”玉翎压下心中忐忑,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一汇报。
端木夫人和端木长风一向很恩爱。两个人也并不是没有子嗣。端木夫人曾产过一子,孩子尚在襁褓中时,端木长风被仇家追杀,混战之中,孩子失踪了。
端木夫人伤痛欲绝,从那以后,就不曾再要孩子,端木长风也觉愧对妻子,也发誓若不找回失散的儿子,宁可无后送终。
端木夫人和端木长风虽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是如今已过了三十年,失散的儿子依旧音讯皆无。端木长风以为天意如此,可是端木夫人却不肯放弃,甚至每年,都要花上数月时间,亲自外出寻找,端木长风感叹夫人当娘的苦心,也从不拦阻。
小胖就是五年前,端木夫人外出寻找儿子时捡回来的。小胖本是只弃猫,快要饿死了,被端木夫人所救,带回端木府中,各种疼爱照料,小胖才又活蹦乱跳起来。
正当小胖以为遇到了贵人,过上了有人爱有人疼的幸福生活之后,端木夫人再又一次外出寻找儿子无果回来之后,就变了。这大概是三年前,端木夫人不喜欢小胖了,甚至还有些讨厌它。
有一次因为小胖不小心进了端木夫人的内室,还险些被她拍死。幸好有端木烨还照顾着它。
玉翎不想多听小胖诉说它与端木烨的主仆情意,直接问它可看到今日偏厅中发生的事情。
小胖考虑了一下,要求晚餐吃一整条烤鱼。玉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它。
小胖告诉玉翎,正是端木夫人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那时这附近的丫鬟都先后被叫去后厨帮忙,或是叫到花园里去,趁了没人的空挡,夫人的贴身丫鬟才用夫人专用的软轿带走了偏厅里的两个人。
夫人的软轿出门,当然无人敢查,况且,夫人的软轿都是直接从府里抬出去的,当然也没有人怀疑,而且夫人的软轿经常进进出出府里,也没人觉得这事情值得一提。
“端木夫人。“小卿不由微微一笑,是不是做久了世家夫人,都会生出些事端来。比如明夫人,宇文敬的夫人慕容芸,或是孙二夫人,欧阳夫人……这些夫人,就没有一个是安分的。
本来也是,这世家的夫人又哪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武功、品貌、家世,哪一个又输了人,不过因为是女子,不过是因为当朝风气,还是夫纲至上,所以明着做不了什么,背地里就各种折腾。
“端木夫人经常出府,是去哪里?”小卿觉得这个端木夫人极可能也是暗中加入了姊妹宫,那与她常联系之人,当然就应该是姊妹宫的人。
“隔街的孟家。”玉翎恭谨地回道:“小弟问过端木烨,她并不清楚端木夫人曾去过孟家,端木夫人的行踪一向不许人问的。”
小胖虽然不再得端木宠爱,可是也常留意端木夫人的举动,有那么一两次,看见夫人的软轿出府,就跟了去。
还是做小猫好,谁会怀疑一只小猫还会泄密呢。
小卿忽然发现,他以前有些太疏忽了,玉翎这种天赋以后实在应该善加利用才是。
“燕月起来吧。”小卿命燕月起。
“是。谢师兄轻责。”燕月忍了痛站起。
“你去看看端木夫人,再去孟家瞧瞧。”小卿淡淡一笑:“也不用急着去,先去里屋上了药再去。”小卿拎了桌上的鲛鞭,起身:“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轻举妄动。”
“是。”燕月再欠身,只得进里屋给自己上药。
小卿拿着鲛皮鞭子指玉翎,他已是等不及回到大明湖再抽烂玉翎的皮了,燕月听见师兄让玉翎选:“喜欢跪在地上,还是趴在桌上?”
燕月不由叹气,师兄,你就不能怜惜师弟们一次,等回家了再罚吗?非得在外面就打得师弟们没脸,还得带着一身伤痛的伺候着。
唉,师弟难为。六叔、七叔快点回来救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