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传四公主入殿。”
殿外,一席如火长裙的云岚清十指交缠。被宫奴精心打扮的如一只失去灵魂的傀儡娃娃。
“四殿下,请吧。”
内侍见她不肯作出动静,已经开始催促她。
殿堂外有簌簌凉风袭来,她衣衫单薄不耐秋寒,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惹人垂爱的模样倒是引得宫奴一阵心旌荡漾。
云岚清咬咬牙,心中自怜不已。她如今是真没什么指望了,摆脱了皇后和太子,甚至摆脱了父皇,可是她依然摆脱不了拷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若是这一遭连赋长忆也不帮自己,那她愿意投了那护城河,化作孤魂野鬼去。
念此,她有些举步维艰的踏进前面的宫殿。一步步,僵硬迟缓如同木偶。
大殿的星光似乎被截了一段过来。女子惊艳天下的容颜果真看呆了一众人。
伶腰俏,轻袖摇,点步摇,回眸一笑云雪消。
云落枫微微颦眉,见她盛装出席有些思虑。四皇姐心念赋长忆她是知道的,父皇当初是有意让她代替自己去羯国,如此深爱着另一个男子,她是不会同意的。
高座上的云琉非满意一笑,不过十一岁的少年,在短短几日光景中,已经愈发老练沉稳。
“如何,可还能入将军的眼。”
步行飞赞赏点点头,却并未多少饥色之意,依然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将领模样。
“贵国四殿下果真名不虚传,任天下男儿见了都得丢了那七魂六魄。”
君珂举杯轻笑,一双清澈无暇的凤眼却未如自己描述的那般失了魂。
云岚清心里苦涩一笑,她要天下男儿作甚,今生只求留住一个男子的心。可他,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侧目定眼看向浅酌怡情的男子,一双妙目如嗔似怨,闺中女儿情事明晰可见。
“摄政王可还记得,你欠本宫一个人情。”
赋长忆举杯的手滞住,抬头看她,半晌微微点头。
云岚清冲他轻轻一笑,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话。
云落枫是看的真切,四皇姐果真不愿去羯国的。她分明在说:保我不去羯国。
“本宫已经拟旨,奉命四殿下远去羯国,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不!”
娇艳的女子惊呼出口,绣眉拧做一团,一颗心揪在一起。
“本宫前几日传了书信给羯国陛下,有意撮合这桩婚事,陛下并未有任何异议。摄政王想必也是同意的。”
云岚清紧张的盯着清冷华贵的男子,纤细的十指紧紧握住。
赋长忆沉默片刻,执杯的手有收紧的意思,染上几分酒色的眉目却依旧是清冷一片,如她一生也无法启及的原乡。
“摄政王这是默许了?”
云琉非再次发问,声音不徐不缓,如重锤敲击在女子心头。赋长忆放下酒樽,节骨分明的手微微蜷起,在她绝望的眼神中缓缓点头。
他同意?
“你……”
不顾欠下的债,同意她作为棋子被迫嫁去羯国?赋长忆,你当真如此心狠!
“不,不不不……”
云岚清步伐不稳,止不住连连后退,刹那间脸上再无血色,任凭层层胭脂也遮不住苍白的容颜。
当意识模糊过来时,绝美的女子再也撑不住倒头昏了过去。
云琉非双眸微眯,从女子身上移开视线,“来人,四殿下身子乏累,带下去好好休息,去羯国的漫长遥远,养好身子是头等大事。”
云落枫眼神复杂的看着高座上的少年,仿佛就在一夜间,那个会抱着她唤她‘阿姐’的弟弟已经长大。变的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步行飞未再提起过和亲一事,摇晃着酒樽,却开始谈起两国长久共存亡的大计。云落枫的思绪已经飘远,直到宴会结束,她才回过神来。
宫里的夜晚很静,先帝在世时,曾喜爱夜半闲听两首小曲,妃嫔在侧,也是惬意十足,可如今,这座华丽的宫宇越发安静诡秘。
送走两国使臣,云琉非才松了好大一口气,有些疲惫的盯着面前带着疑惑之色的女子,发涩的唤了一句,“阿姐。”
云落枫叹了口气,有些心酸道:“以往这个时候小十早就安睡了吧。”
少年扬唇轻笑,“有一次偷溜出宫,还是阿姐派人寻到了我,那晚睡的最迟,第二天日晒三竿起。”
远去的记忆如同退潮的海水,潮起潮落,带来许多也会带走许多。曾几何时,这个笑容最为干净的孩子,也会变得琢磨难定,不在假以辞色。
“小十,你不该这样做。”
少年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掸了掸锦袍上的褶子,叹息道:“阿姐是说不应该将四皇姐下嫁出去么?”
云落枫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阿姐,事实上,你也是那个被和亲出去,被迫远嫁的公主。只是现在意义不同,你与大辽皇子已经心心相印,许下海誓山盟,所以不再有抵触心理。你为何就认为四皇姐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我知道你心里顾忌着什么,可是摄政王是何许人也,他若不愿开口的事情那谁也不能让他开口。”
云岚清爱慕赋长忆,他本人定是明白的。但他从未做出回应,便已经是回应了。这落花之意只能付水东流了。
“阿姐。”
云琉非唤了声发愣的女子,眼角下还有一丝青晕,“阿姐,你要知道,不管走了多远,小十依旧会是那个小十,会依赖着姐姐,缠着你陪我无所顾忌,肆意疯闹的小十。”
云落枫暗下眸光,心中更是苦涩发酸。
“阿姐,这个位置不好坐。人,身在高处,自有他的难处,以往不理解父皇的种种,可现在,小十有些明白了。”
高堂之上,王权至高之位,这万人之下独尊为大的宝座岂非轻易就能坐稳的。他以前在父皇母妃的羽翼下,总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是现在,他也慢慢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这是帝王之术的第一课。
已是深夜,宫里依然点着火把,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阿姐,咱姐弟一起,齐心协力,还先祖一个盛世北齐江山。你愿不愿意帮助小十。”
云落枫自是心疼眼前的小小少年,入住东宫没多久,二哥便派去了刺客。虽是有惊无险,但这么个孩子却在遇刺后变的浅眠易醒,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安心酣睡。她承诺师傅一年为期,助他登基便不在过问尘世,这一年,但愿他能扎根朝堂,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阿姐答应你,一定会……”
“殿下!殿下!”
远处,小福子双手托着一纸信封,慌张跑来,“给太子殿下、六殿下请安!”
“何事。”云琉非处惊不变,轻缓问道。
“回太子殿下!边疆传来捷报,大辽皇子亲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望殿下定夺!”
“你说什么!”
云落枫惊呼,十万大军压境?轩绒烨铮是想做什么。
云琉非却没有太多的惊异之色,“阿姐怎么看。”
这中原大地,皆被羯国的火麒军惊扰的慌乱不堪,然强中自有强中手,若说羯国唯一忌惮的当属大辽的腾龙军团。现如今,大辽却举兵来齐,意欲为何。她实在想不通,轩绒烨铮此行的目的。
“殿下,十万大军兵临池下,不知那轩绒烨铮有何居心,望殿下下令边疆戍守将士提防敌军!”
赋长忆折返回来,面色凝重道:“莫要步入梁国的后尘!”
“不!我相信他,他做这些自然有他的打算,他说过,即便缚住苍龙,囊括天下疆土,也不会指染北齐江山,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她不知道轩绒烨铮率领十万腾龙军来此是为何意,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让她失望的事情。她相信他,她看上的男人,不会如此令他失望。
“六殿下便如此相信他么?一个和你认识了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的人。”
赋长忆的眸子黯淡下来,乌云遮住了半轮昏黄的月,宫殿悉数笼罩在了夜色下。
是,她信他,很笃定的相信他。
“不错,本宫可拿性命做担保。”
赋长忆捏紧双拳,神情冰冷。愿意相信一个认识一年时间的人,却不肯相信一个她熟识了十几年的人。
“十万大军压境,不是小事,那轩绒烨铮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战迹累累,北齐不能轻视,朝廷不能坐视不理。”
云琉非站起身,已经明显拔高的身形超出身旁的女子半个头。
“摄政王所言极是,但阿姐说的也不无道理。人,我们需要提防,按兵不动是件危险的事,但北齐和大辽有桩未完成的婚事,料想轩绒烨铮不会做出什么危急北齐的事。”
赋长忆并不赞同,身为北齐摄政王,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忽略任何有关于敌情的问题,不管事情细小或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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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塞北的冬季来的过早,天已经凝结了冰凌子。
轩绒烨铮抬头看着排成人字形南归的大雁出神,枫儿与他总是劳燕分飞,各据一方,聚少离多,实在不像甜蜜的未婚夫妇,只求这一次,他能带走她,永远不再和她分别。
“呼延默。”
“属下在。”
“传令下去,十万将士在关外安营扎寨,没有本王命令不许踏出北齐境内一步,违令者斩!”
“属下遵命!”
呼延默也想不通态度如此强硬,不许主子再来北齐见媳妇儿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在自家主子的游说下同意他前往的,并且是带领着十万响当当、雄赳赳气昂昂的腾龙军。实在是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千里良驹之上男子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呼延默,你跟巴扎尔留守此地,本王去会会步大将军和那荣安府来的小世子。”
两国使臣来北齐,这心里的算盘打的真响,如今北齐皇帝离世,各路牛鬼蛇神没人镇压,就想蠢蠢欲动了么。
“主子,属下陪您一起去,巴扎尔一人驻守即可。”
轩绒烨铮点点头,不再辩驳,交代好事宜,扬鞭策马疾驰北齐都城。
枫儿,本王来了,这一次,定要把你牢牢拴住,再不会让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