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之际,苏府大院依旧郁郁葱葱、草木芳菲,丝毫没有受到秋意凋零的颓败。
苏舜钦端坐在庭前,石桌上还铺着尚待完成的画卷,和墨痕未干的画笔。
墨砚候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套文房四宝,心里却止不住嘀咕。从昨儿起,少爷似乎更加沉默寡言了。想来也是,自己心上人的情郎强势回归,不仅力挽狂澜,稳定了北齐政权,更是装的一手好威风,从正面就固定了这英雄救美的光辉形象。
想不服得不行。自家主子是闷骚的主,爱在心里口难开,前面挡着个赫赫有名的摄政王,后边夹击着位威风凛凛的大辽战神。追妻之路,甚难。
“墨砚。”
“哦,奴才在。”
“爹爹可是回来了?”
墨砚几番思索,最终摇摇头,“回少爷,还没呢。”
昨日皇城可是发生了件不得了的大事,那二皇子兵变,品级不等的大小官员都有牵连涉及。苏砺作为云锦冉党羽中的一员,岂能独善其身?
然,新上任的太子似乎并没有大肆削官降爵,但凡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都酌情考虑。
也是,先前太子逼宫,撤下了大批官员。明眼人都知道,这北齐朝堂,分拨两派,无非就是废太子和二皇子,已经弹劾了大半官员,再卸任一批,那这北齐可真就
即便是大换血,也得有个过程不是。
苏舜钦收起未描绘五官的画像,修眉微颦。
还没有回来么。今日早朝,因兵变缘故,不少大臣称病未去朝堂,府中上下皆不见苏砺踪迹。无奈之下只能谎称他受政变影响操劳了身子,不得来朝。
太子到没有异议,苏家去了他,便是一种态度。足以让他暂时放心,但对苏家的戒备不可能消除。况且他也明白,二皇子叛乱与父亲逃不开干系。
可是人,为何就失踪了。
苏舜钦扶额,作为儿子,却不知道老子的行踪,且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挫败。
“若是老爷回来,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奴才明白。”
看来宫里是非去上一趟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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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倒不怎么意外她的到来。
云落枫本想着直接去云琉非那边看看情况,轩绒烨铮来的第一天,便无故旷工不去早朝,这传出去还真有点那啥,思来想去,这荣安小世子这边应该来一趟。
“昨日,还要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温文儒雅的男子细细把玩手中的折扇,没有太过在意。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样的话显然是客套说辞,若说无意,昨日的情况可算是千钧一发间,若二皇子铁了心宁愿得罪魏国,也不愿意保留最后的理智,这小世子想必也会受其牵连,万幸的是轩绒烨铮赶来及时,挽救了差点酿成的苦果。
“世子愿意插手此事,恐怕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般简单。”
君珂抿嘴轻笑,收起手中的折扇,“那依殿下认为,本世子是出于何意愿淌这趟浑水?”
魏国在中原大地上,算不上龙头大国,但其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早先屹立于三分天下局面的梁国灭亡,而北齐接连不断的内部受创,要说如今的国力谁最强盛,实力谁保存的最好,当属魏国。
即便如此,羯国依然是悬在其头上的闸刀,随时有可能向魏国开战。只要巴图不死,不管是北齐还是魏国,都不能放宽心,高枕无忧。唯有两国结为盟友,共同抵御羯国,才可有一丝生机。
“世子是向本宫抛了这同盟友谊链?”
君珂莞尔一笑,眼中赞许之色不加掩饰,“不错。眼下的时局想必殿下比我清楚。羯国问鼎中原的心依然未变,虽然有了四公主这根纽带,但巴图是如何发家起步的,你我皆知,那是一个亡命之徒,做出的决定任何时候都不能全部作数。北齐是有大辽为靠山,但轩绒烨铮和轩绒北冀二人夺嫡之争也是如火如荼,尚且那大辽皇帝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一切都是未知数。”
羯国的强大自然是凌驾于北齐和魏国之上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依然有个强劲的对手,这也是唯一桎梏他不能一口全吞了中原阔土的原因。
当初一举灭去梁国,已然让大辽注意。就是云落枫不去大辽借兵,以轩绒喻的聪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巴图一人做大。她只不过是个很好契机罢了。去大辽一出,也刚好是羯国自己找了个台阶暂时从老虎身上下来,伺机展开第二次机会入侵中原而已。
所以,羯国是那条要吃了齐魏两国的大鱼,而大辽则是牵制鱼儿的饵线。
“依两国现在的实力,要想不被羯国吞没,唯一的方法便是纵横联手,共御敌军。殿下要知道,这条牵制大鱼的线虽是有可能崩塌,或者自己也变成想吃虾米的大鱼,倘使这样,那么北齐和魏国将无任何希望继续存活。”
云落枫捏紧了手,自然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心系轩绒烨铮,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为爱失去本该有的理智,他此次带来十万大军驻扎在北齐边境,本就让不少人心生疑虑,若不是对他笃定和放心,只怕她会同意赋长忆的决定,出兵抵抗他的十万腾龙军。
“自然,殿下有理由信他。但你,不能信轩绒喻,更不能信轩绒北冀!”
大是大非面前,儿女情长显得有些不堪一击,她不愿意怀疑轩绒烨铮,但若分崩离析了思量,那便是一个可怕的结论:大辽,也想分羹中原!
云落枫哑然,北齐的江山,马蹄声已经狂乱,四面楚歌,容不得她不小心去应对。
“殿下,魏国愿与北齐永世交好,觉不会背叛同盟!我与殿下有个共同的信仰,都希望母国江山稳固、万世长存。”
云落枫看向面前信誓旦旦的男子,他的身形并不算魁梧高大,甚至有些文弱书生的模样,但眉宇间散发的激扬却能滚烫她的热血。
“好!本宫愿意相信世子殿下!外族不可欺我中原,梁国的惨剧不能重演。终有一天,本宫要让北齐的疆土上再现百年前的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苍生太平,这盛世之约,算本宫与世子暗自钦定的。”
君珂满意一笑,“如此,甚得我心。”
“击掌立誓!”
两人掌心相触,紧贴在一起。这盟友的誓言算是成了。往后两国共存亡,同生死,有齐必有魏,唇齿相依、休戚与共。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应该告知殿下。”
“世子请讲。”
“殿下似乎不愿意让四公主嫁去羯国。”
云落枫点点头,这是她许诺云岚清的誓言,昨日一切都太过冲忙,还未来得及与小十商量。
“那殿下现在该去太子那边问问情况,恐有变故了。”
“世子这是何意?”
君珂起身朝寝宫走去,只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今日,步行飞启程离去,就不知带走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云落枫瞪大双眼,步行飞归去,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多谢世子告知。”
她在无法待下去,转身向御书房奔去。
君珂回头看女子的离去背影,略有无奈的摇摇头,不过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左右这么多。
“小十!小十!”
云琉非听到呼唤,放下手中从洛州传来的折子,抬头看向风风火火跑进来的女子。心中通透,面上却装不知。
“阿姐醒了,小十正想去你看看你。”
云落枫还有些气喘,顾不得喝他递来的茶水,直接开口问道:“四皇姐呢?”
少年放下手中的茶盅,颇有深色道:“四皇姐,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哪个是她该在的地方?四公主府?皇宫阆苑?还是……”
还是大漠孤烟,万里和亲之路?
见他不开口,云落枫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回头朝外面跑去,“来人,给本宫备马!”
“阿姐!”
云琉非唤住她,几步上前,抓住欲要闯出去的她。
“阿姐!这是她的宿命!”
云落枫甩开抓住她的手,以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身形一滞,苦涩道:“阿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难受。”
“你也会难受么?她…也会不是滋味,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将她送往征途的?敲晕了塞进马车里?迷昏了交给外人任她去自生自灭?小十,姐姐已经告诉你,不是非要我们兄弟姐妹互相分离才能换得平安。总会有其他法子。”
“那你留着她在这里,就能帮她完成那个夙愿?赋长忆就会怜悯她,多看她一眼?”
云落枫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半晌才重新开口道:“小十,你其实不懂的。”
“不懂的人是你,阿姐!依你的聪明,应该料到巴图真正想要的人是谁,可你已经许给大辽,四皇姐是代你出嫁!若换做是你不愿意去大辽,小十也会用同样的方法!”
“你!”
“你以为羯国议和书上点名要你是为何?为了试探你在大辽的位置究竟如何,我会猜不透你心中所想?可你以为随便找个名义上的公主巴图便会善罢甘休?若两国交战,你真的有十全把握大辽真的鼎力相助?轩绒烨铮尚且无可厚非,那轩绒喻呢!”
云落枫紧捏住的手掌未曾放松,隐隐发麻。
“所以北齐的公主都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被和亲出去?换做是我不愿意,小十也会用非常手段,将我绑了去?”
陌生,真的陌生。她突然看不透这个从小到大,跟在她后面嚷着陪他玩闹嬉戏的少年。是不是身处这个位置。注定会变得这般生疏形同陌路。
“阿姐,其实这也是在保护她。”
少年红了眼眶,有些哽咽道:“北齐现在的情况,已经朝不保夕,若真的有那每一天,那她最起码也是个皇后,不至于成为亡国公主,不至于沦落风尘成为别人的胯下玩物。你也是如此,轩绒烨征看重你,即便没有了北齐的依傍,也不会过得太差。”
所以,他隐忍,独自吃了很多苦,也经历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狠心推开至亲之人。不是他狠心,而是万不得已。
“你以为你这样做,她会感激你?”
依照云岚清的性格,现在只怕恨死两人,哪里会想到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终有一天,她会明白小十的苦衷。”
现在恨就让她恨去罢。
“六皇姐,小十,你们不要吵了。让我去吧,我愿意代替四皇姐下嫁羯国。”
一声微弱如游丝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看向门外。
弱不禁风又玉软花柔的女子倚门而入,未走几步,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闲静如皎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种极致的病态美,却比四公主更能惹人无限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