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不久,北齐便遭受一场暴风雪的洗礼。除皇城外的许多地方都受到不小的创伤。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不少饥寒交迫的穷苦人家死于这场灾难。
云琉非点着烛火,坐在案几上查看各方呈上来的折子,方便在第一时间了解有关这场雪灾的所有动向。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让他匪夷所思,不得不去头疼的事情。他瞟了眼桌上的暗黄色的信笺,陷入沉思。再则便是五日后的登基大殿,不知道阿姐能从哪里寻来那传国玉玺。
天色也不算晚,但近来的天总是黑的很快。用了晚膳不肖片刻视野就模糊起来,只能掌灯,借助烛光照亮黑压压的天地间。
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呜呜的叫嚣着,夹杂着细雪,扫过尘世间的一切。今晚后,只怕会有更多的地方受灾了。
云落枫推门进来,裘容披风上还有雪粒子。桌上的烛火猛烈颤动了一下,还是顽强着没有被破门而入的疾风吹熄。
“小十唤我来,可是边疆带来了什么消息?”
云琉非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拿出桌上那封暗黄色的信递给她。
“这是探子加急的快报,刚刚得到消息,轩绒喻分出七万腾龙军交给自己二儿子。七万兵马齐聚一堂朝朝着中原的方向而来。”
云落枫一惊,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少年点点头,烛火下的面容已经不再稚嫩,变的越来越老成持重。
七万铁骑入境,单从兵力来讲尚且不能对中原任何一个王朝造成威胁,但大辽此举为何意,却让人猜不透。
这七万兵马是有意压制羯国,还是要剑指魏国?亦或是……北齐?
“阿姐,你相信轩绒烨铮么?”
云琉非透过微弱的烛光盯着满腹疑虑的女子,口吻有些试探的意味。
“小十为何这样问?我自然是信他的。”
“那你敢信轩绒喻吗?轩绒北冀呢?”
云落枫被他问住,烛台上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一番。半晌她才轻轻摇头,“不信,整个大辽,除了轩绒烨铮,我找不到可以相信的第二个人。”
那轩绒喻是何等人物,早些年征战四方,既是宠妾难产求见他最后一面都可以狠心回绝的人。他的铁血手腕和尚武的痴狂程度,容不得他做一个安分不争不抢的人。
轩绒北冀更不必多说,似乎是从小缺乏母爱开始,一直是个偏激乐意争抢的破坏者。
这两个人不管是谁,都不能放心,任由他们所作所为。
“那阿姐认为轩绒烨铮能否代表整个大辽?”
云落枫颦眉,昏暗的光线下一筹莫展。
关于轩绒烨铮究竟能不能代表大辽,或者应该换一种更稳妥的说法,那就是他目前的地位还稳固么?
自然,他依然是那个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他是大辽的战神这点毋庸置疑。但自从上次草原受挫开始,轩绒喻似乎提高了警觉。
与他而言,儿子的死活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轩绒烨铮保持这个光辉,能在任何时候以不容世人质疑的态度,做当今世上领头羊,这是强国之态。
上次为了救自己而入狼穴,受了伤还差点丢了性命。对这,轩绒喻颇有微词,他还曾说过,轩绒烨铮会迎来人生第一次败仗。这像是已经看穿未来的残酷预言,或是一种笃定,暗藏着对以往风光无限的儿子,一种由内的失望。
在这样的情形下,轩绒烨铮还能不能稳坐储君之位就难说了。
“阿姐,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比方说,大辽也不愿意袖手旁观,尤其是在羯国灭了梁国,尝到了征战胜利的甜头后,大辽也跃跃欲试,想要入主中原?若是如此,轩绒烨铮的十万腾龙军,会不会是轩绒喻提前抛出的探路石?而轩绒烨铮就是那个……”
“这不可能!”
云落枫打断了他的假设,几乎是果断没有任何迟疑的态度。
“我相信他,他说过,即便是他征战四方,也不会对北齐动手。他说过,他的刀下亡魂何其之多,但没有一条是北齐人命。所以我信他,在任何时候。”
云琉非被打断,也不恼,淡笑道:“一切都是假设,阿姐勿怪。只是现在的北齐,确实是……”
“阿姐明白,如今我们的国家,正处在风雨飘摇的时期,内忧外患实在不容我们有任何疏忽。但是阿姐相信,北齐一定能守住,风雨过后,这片蓝天之下,一定会出现绚丽的彩虹。所以,也请小十相信。”
少年认真的看了眼信誓旦旦的女子,蓦的一笑,发自内心,由内而中。
“我信阿姐,即使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咱们姐弟同心,定能创造出一个更强盛的北齐!”
云落枫这才满意点头。关于大辽的举动,她不会放任不管。若是那七万铁骑是怒指羯国,也无可厚非。除此之外,不管是想对魏国还是北齐动手,都是不可以的。
她坚信,不管旁人如何,轩绒烨铮不会对她下手。她信他,所以他不会。
夜色更浓了点,从御书房出来,宫里已经暗的看不清路。原本挂满宫灯的回廊,皆被疾风吹的阴森鬼魅。
云落枫背对着强风,保护着手中那盏微弱的灯。
七万大军朝着中原这边而来,轩绒烨铮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为何没有听他提起过。这几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自从上次赋长忆来落枫阁用膳之后,也很自觉的与自己保持了距离。倒是先让她自己过意不去了。
有千万个开口的机会,可是他却只字不提?
云落枫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去问问情况,眼睛天色已晚,又有即将下大雪的征兆,她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这么晚去打扰。会不会让他觉得是在质问呢?
左右顾虑的同时,她还是来到轩绒烨铮暂住的行宫,想起听听他的意思。
夜,已经很晚。
屋檐上还有积雪未化,檐上落白,几许清寒。黑黢黢的天空压的极低,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上次见到月牙儿,似乎在好久以前。
云落枫撑着灯,正欲进入苑外的圆拱形石门,却意外的发现一个人,不由她不停住脚步。
踉踉跄跄的身影,步伐还有些凌乱,即便天色很晚,视线模糊,她依然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就九公主云溪泠。
她怎么会在这?这么晚了。
不远处的大门被吱嘎一声打开,俊逸的男子出了门,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女子。
女子顺势倒在他怀中,柔若无骨,娇喘连连,双臂紧紧缠上男子的脖颈。
云落枫心咯噔一跳,一个没留意手中的灯被疾风扑灭。
待她走近,轩绒烨铮已经扶起地上的女子,转身欲离去。
“这么晚了,九皇妹怎会在此?”
搀扶在一起的两人齐齐抬头,见披着绒裘,踏着风雪的女子款款而来,手中还有一盏熄灭的宫灯。
“枫儿怎么来了?”
轩绒烨铮显得有些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晚的时刻来造访他。
“我不能来么?”
云落枫反问一句,眼睛却盯着他攀扶着云溪泠的手。
云溪泠被她这么一盯,有些局促。只好赔笑道:“六皇姐,溪泠养的那只波斯猫不见了,你还记得么,那只白白胖胖,圆乎乎的小猫。不知上哪里去了,我这一路寻来,不巧找到这来。这么晚了还打搅殿下,实在抱歉。”
轩绒烨铮放开她,脸上没有太大的波澜,似是不在意。
云落枫不知为何,不喜看见她柔弱又娇羞的笑,尤其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轩绒烨铮时,更觉得刺眼。
女人的第六感从来不弱,尤其是这方面。
云落枫第一次带着教训的口吻和她说话,似在不满,也确实是不满。
“既然知道这么晚了,就该安心待在寝宫里,你身子一向弱的很,这黑灯瞎火的若是不慎伤到哪里,可如何是好。不过一只不听话的小猫罢了,也值得你冒险出来寻找?还不快回去。”
云溪泠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咬着红唇,有些委屈的表情更人觉得该好好怜惜。
“皇姐教训的是,是溪泠冒失了些。”
她屈膝,迈着摇晃的步子踏进夜色中,没走两步,便被强劲的寒风逼了回来。
轩绒烨铮却不再上前搀扶她,只唤了呼延默出来送她回宫。
云落枫横了眼对自己傻笑的男人,有些后悔今晚的决定。眼不见心不烦,这男人最大的本事只怕是诱拐黄花小姑娘了。
想起大辽那边的乌兰,再想到皇宫里的云溪泠,深以为,这男人皮相太好也不是件妙事。
“枫儿?在想什么呢?叫了几声都不应。”
他朝她走近,用坚实温暖的身躯将她整个圈住,赋予她一个足够抵挡严寒风雪的怀抱。
“你放开我。”
轩绒烨铮不解,被她生硬的话语僵直了身。
“枫儿生气了?”
她不回他,挣扎着离开他的束缚。
“你这么晚来,就是来看本王一眼,然后回去?如此心念为夫,娘子好乖啊。”
云落枫没由的对这调笑有些赌气,他笑的很甜,冰蓝色的眼睛有从天空中偷来的星辰明月。
“我来是因为灯灭了,借个火而已。”
轩绒烨铮一愣,大手抚摸上她冻得有些冰凉小手。
“怎么身边也没跟个宫人?自打绿枝离去后,你身边总是少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旁人用不顺手么?”
云落枫听后有些惆怅,绿枝走后,她确实少了个体几之人。淞虽然跟着她,时时刻刻保护着她的安全,但却总是神出鬼没,轻易不会露面。说来还真是想念雪栖的一切呢。
“你又提起这个作甚,徒惹我不快了。”
“那好,不提,枫儿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本王送你回去。这个点也该休息了。”
云落枫默不作声,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轩绒烨铮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关切问道:“枫儿有事想对本王说?”
她点点头,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正面对上他,极为认真的问道:“烨铮,我说过,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信我。那你呢?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可以信你么?”
“枫儿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自然是可以信本王的。不管发生什么,你只需要记住本王是你夫君,可以无条件信任本王便可。”
如此,她便安心了。云落枫点头,之前的不快扫去了大半。
轩绒烨铮执意送她回宫,没有星星的夜里,他的眼睛却明亮闪烁。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复杂深邃到触探不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