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费离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萦绕太多问题,他又怎能睡得着?
先是母亲。
今天正面接触陆子涛的母亲,她的温婉可亲并没有让他产生一丝复仇的渴望和勇气,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愧疚——母亲何苦插足别人家庭?更让他背负“私生子”的污名!
之所以对母亲生恨,大概也是缘于此吧!
如果没有母亲,他的父亲——陆冠生也不会命丧于车祸,陆家一家三口生活该有多幸福。
如果……
他苦涩一笑——没有“如果”,只有残酷的现实!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的降临,似乎是为复仇而生!
命中注定他是一个坏人的角色!
但他天生有一颗善良的心!
这“善良”,他在陆子涛身上也看到过,他知道,它来源于他们共同的父亲!想必父亲也是心地善良的,也许一时糊涂犯了不该犯的错!而这错,就像多米诺骨牌,造就了一连串的悲哀!
交织着的矛盾纠结于心,深锁的眉头折射出内心深深的痛苦!
这使得他对母亲更加的怨恨!
然而怨恨归怨恨,母亲毕竟是母亲呀!
其次是陆子涛。
陆子涛,这个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英俊、成熟、稳重,虽然如金恣说的那样总是板着脸,却也不失谦和,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富家子弟的那些不良习气。从跟踪他的那天起,他就对这位哥哥产生了好感!但是,为了复仇,他在极力抑制内心这种好感,并找各种理由来让自己讨厌他这位哥哥!
他羡慕陆子涛,也嫉妒这位哥哥,他身上有太多自己所没有的优点,尤其他羡慕他有一位爱他至深的母亲!而自己心底是多么渴望母爱呀!哪怕一丁点儿也好!虽然锡市有视他如己出的养母,但养母的爱远不及亲生母亲那样甘之如饴!
渴望与怨恨交织成一道闪电,把他的心劈得七零八落,痛楚如洪水,在胸腔汹涌澎湃!
在恨的另一面,母亲和他却又是那么的可怜!
显然,母亲是深爱父亲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他不管不顾,但她那见不得光的爱是有多么的委屈与可悲!这爱注定是悲剧,现实,将这悲剧展现无遗!
在父亲心中,母亲对他的爱,是否会如熊熊烈焰,燃起他澎湃的激情?又似一粒微尘,轻落于心尖之上?
在他这个儿子心中,母亲对父亲的爱,爱的是多么的卑微和小心翼翼呀!
泪水模糊了双眼……
良久,他坐起来,捂住脸,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将要流出的泪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心一旦软下来,复仇将会变得异常艰
难!他要狠起心肠,把自己变得成一个坏蛋!
再次是外公!
做一个善良的人不容易,而做一个坏人,却容易得很!
善良,外公没有出现之前,他热情阳光、心地善良,对世界充满好奇,对自己充满信心,当去年初夏,饱含沧桑的外公来到他面前,告诉了关于他的一切,突然间,震惊、悲伤、迷茫将他团团包围,外公那近乎命令的语气他至今记忆犹新:
“为你的母亲报仇!”
报仇,以前只在电视电影中才看到的狗血剧情,如今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真实的让他不可思议!
同样交织着的愤怒最终打败了他内心的善良,当他答应外公的那一刻起,他内心的善良就被他压抑在心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外公眼中射出的凌厉寒光,足以证明他对母亲有着多么深沉的爱!
外婆早逝,外公和母亲相依为命,为了能让母亲丰衣足食,外公四处打工,懂事的母亲若不是心疼年迈的父亲,又怎会在大学期间为了赚钱和同学一起去宾馆做迎宾小姐?用外公的话说,如果他早知道母亲为了赚钱去宾馆做迎宾小姐,就是卖血也坚决不会让她去的!年幼的母亲又怎么知道,当她踏入宾馆的那一刻,悲剧就已注定!
这似乎就是命中注定!
既然命中注定,也就意味着在劫难逃!
最后是金耀昆!
如果说母亲是天真无知,而利用母亲的金耀昆,则又是多么的无耻可恨呀!
一想到罪魁祸首金耀昆,他内心所有的矛盾和纠结瞬间被翻腾上升的愤怒驱散得不留丝毫,复仇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西服笔挺的金耀昆以胜利者的姿态哈哈大笑着向他走来,刺耳的笑声更让他热血沸腾!他眯起眼,紧握右拳朝金耀昆用力挥去,没有任何感觉,笑声随即消失,他这才清醒,原来是幻觉!
开弓没有加头箭,
此仇不报枉为人!
为了外公,他只有牺牲自己,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既然如此,还纠结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金恣!
他摇摇头,心里有个小声音在说:谁让你是金耀昆的女儿?你要恨,就恨你那个披着狼皮的父亲吧!
手机响了,在寂静中显得特别刺耳。
他以为是金恣打来的,当他拿起手机看时,屏幕上显示的不是金恣,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要不要接?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听声音原来是妹妹费芸。他很吃惊,自从他开始报仇就换了手机号,还有,他上次碰见胡杨表哥,也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手机号,费芸是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的呢?
“小芸,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电话那头的费芸小声说,“去年你回来的时候我偷偷翻看你的手机。”
原来是这样,他松一口气:“不会,爸妈都还好吗?”
“爸爸病了,已经住院好几天了。”
他一听立刻站起来,但几秒后他又慢慢坐下,“怎么会这样,要不要紧?”
“天冷,突发哮喘,我当时下楼办些事,回来就看见爸爸晕倒在地。”
“钱够不够?一会儿我转账给你些先用着,我……”
“不是的,哥!”费芸打断他的话,“你别误会,不是大问题,暂时不需要很多钱。你很长时间没回来,爸特别想你,总是念叨你,我不忍心才给你打电话。”
费离安沉默了,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划着。
“哥,回来看看爸爸吧,怎么说爸妈也……”费芸话说一半停住了。
费离安明白妹妹未说完的话,费芸说得没错,不管怎么说,养父养母养了他二十多年,养育之恩不能忘!自从他答应外公复仇后只回去过一次,实在有愧于他们!
“我知道了。”
“哥哥!不管怎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哥哥,爸爸妈妈也更是深深爱你,我给你打电话,是希望你明白。”
费离安听出妹妹的话恳切之至,他的心撕扯般疼,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挂了电话,他又给外公打去电话,把养父生病住院的事告诉了外公。
“那你明天回趟锡市,多住两天,毕竟在他们眼里你是他们的儿子。再去帮我祭奠一下你爷爷,我多年的老战友,我有时梦里还会梦到他。”外公这样说。
当初外公找到他,告诉他的身世,起先他还以为面前那个老态龙钟的人在跟他开玩笑,结果父母拿出外公的照片,告诉他那个老态龙钟的人没有开玩笑,千真万确是他的外公!同时也告诉了他外公和养父的父亲是战友,他并非养父母亲生,是当年外公把他抱来寄养在他们这里。
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他的震惊、凌乱而又茫然无措的心!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养父母还有小芸妹妹的眼光变了——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一些尴尬的生分。
血缘关系,本就是这么微妙!
有血缘关系的人,纵然相隔万水千山,彼此的心也是紧紧相连;相反,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再亲近,内心也免不了会生出一条或深或浅的沟!
抛开血缘关系,养父母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不能忘,也不能不报答!
家,没有改变,依旧是温暖的,时刻期待他的归来,改变的只是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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