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秀英姑听到母亲入房叫她:“阿英,起来,永柏来接你了。”
“这快?”她迷糊地问。
“真的,”母亲走到床前,将她从床上扶起来,“不信,你听,八音吹到门口了。”
果然听到外面有唢呐的声音,而且还听到有许多人嘈嘈杂杂。
这时,弟弟也跑入房里,对她得意地亮着一个红包:“阿姐,姐夫给的利市。”
“什么时候给的。”秀英姑问。
“刚才接姐夫入屋时姐夫给的。”弟弟说。
“张、李两姓和好了,”母亲说,“先前那场台风,大水把那墓推开了,里面没有火明公坟,双方就和好了。”
秀英姑相信了,真的是永柏接她来了,她赶紧地坐了起来。
二婶、三婶和一些人进来了,捧来了一大叠凤冠霞帔,七手八脚地将她拉到案前坐下,为她化妆,装束。
二婶为她梳理头发,边梳边唱:“一梳梳到尾,二梳子孙满堂,三梳白头到老......”
二婶唱的好听,大家都笑了起来。二婶要大家不要笑,但大家笑得更欢。
外面的唢呐吹得大响,秀英姑感觉二婶她们的动作显得老慢。
好不容易装束定当,她照了照镜子,感觉美极了,她满意地笑了。大家也夸奖她美。
镜子中的她确实是美极了,头戴凤冠,身着霞帔,脸上脂粉,唇点朱红,眉画栁叶,耳戴珠垂。她觉得她今天特别的美。
二婶、三婶为她把红盖头盖上,搀扶着她出房。
她记得老人们说过,新娘出房是不充许踩着门槛的,于是,在出房门时,她特别留意把脚抬起迈好。
她的双脚果然没有踫到门槛。
厅屋的人很多,大家都等着新娘子出来。有小孩多事,特意溜到她的跟前仰着头要看,被大人喝开了,说不要阻了人象新娘子出门。
出厅门时,她又留意把脚抬好。
天井里,更多的人在等着看她,她心里美滋滋的。
出了大门,炮仗就在她的头上响起,她担心炮仗会溅到了她,但很奇怪,没有一个炮仗弹着了她,连火星也不来一点。
她偷偷掀起盖头来看,看见永柏一身状元官服,正骑着一匹白马在那儿朝着她笑,永柏后面,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八音佬在轿的两旁把唢呐吹的起劲,又有孩子跑近前来偷窥她,她就赶忙把盖头放了下来。
她被二婶她们拥入轿里,轿伕们把轿抬起来就走。
轿一荡一荡的,坐轿的感觉真好,她感觉很舒服,那舒服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奇怪这么久还不停轿,早该到了,同一条村的,路有多远,于是她拔开轿帘来看。
这一看,她惊住了,原来轿子是架在一条山峡上面,前后是悬崖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高凯凯的望不见底,轿杠前后就仅仅够卡住两头悬崖,风儿吹来,轿儿一荡一荡的,眼看就要掉落下去。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轿伕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跑开了,人也不见了,就留下她挂在这儿,摇在半空,秋千似的。她很害怕,但又不敢乱动,她担心着稍微一动,轿就会掉了下去,她就直定定地坐在轿里,紧提着心。
她想起永柏,于是她就呼叫永柏。
但就这一喊,把轿喊下去了,轿杠头的一块石头被她的喊声震落了,轿开始往下坠,轿杠头擦在悬崖的石上,碰落了那些松动的石块,她看着那些石块掉下去,没有听到着地的声音。
看来轿一定掉下去了,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幸好轿落了一阵,在半空又被卡住了。
她睁开眼睛,再也不敢叫永柏了,她怕轿子又掉下去,但她忍不住哭了。
这时,她听到永柏在上面叫她,而且一条绳子顺着崖壁放了下来。
她知道是永柏在峡顶上,但是她够不到那条绳子,轿杠太长了,撑得轿座离崖壁太远,她又不敢站起,不敢攀着轿杠去抓那条绳子,轿下的深渊实在太高了,她连望都不敢往下望,更不敢出了轿子了。
她往轿门探着身子朝峡顶望上去,正看见永柏从上面顺着绳子下来。
“不要下来,不要下来。”她顾不得自己安危,赶忙朝着永柏大叫。
但永柏好象没有听到她的喊叫似的,还是慢慢地顺着绳子下来,脚踩落了石块,就跌落到她的轿前,又从她的轿前掉落下去。
她不由地一阵激动,泪水又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同时,她又为永柏担心着,她不敢喊了,怕会让永柏分心,她就提心吊胆地看着永柏,终于看到永柏落到轿前。
“快,抓住我的手。”永柏一只手抓着绳子,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她也向永柏伸出手去。但轿杠实在太长了,虽然永柏悬吊在半空,一只脚就撑在悬壁上,身子努力地向秀英姑倾过去,但总差着那么点儿,她的手就是够不着永柏的手。她不敢迈前一歩,掂起身来去抓永柏,那轿也太悬了,两头轿杠就卡着两边悬壁的那么丁点儿,她感觉轿子但有点动,那轿也会掉了下去,就是一张木叶吹来,拂着了轿,那轿也承受不了。刚才下坠的一幕已把她吓得够呛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再也不敢乱动,她就只能坐在轿里,向永柏伸出着手,她的手就只能刚伸到轿门。
“往前一点,往前一点。”永柏喊,永柏已将身子横在半空,不能再往前了伸展了。
她终于大着胆子掂起身来,那手就要触到永柏的手了,但那轿果然动了,轿子往下沉去,她吓得又坐了回去,心提到了咙喉上。
幸好那轿没有沉落多少,又被卡住了。
“不行、不行,”她慌忙地说,“我不能站起来,一站起来,轿就摔了。”
“别怕、别怕。”永柏安慰着她,他又往下落到轿前,又朝她伸过手来。
她也向永柏倾过身去,而且又伸长了手,但她和他的手就是够不到一起,虽然她和他的手距离是那么近,眼看就要触到,但怎么也触不到。
“不行、不行,”秀英姑又说,“你救不到我的,你快上去,别管我了。”
“傻,”永柏说,“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快往前移移,就抓到了。”
她又一阵激动,永柏的话又让她想起那次幽会,想起那句诺言,她就在轿里迈前一步,又掂起身来,她的手指终于触到了永柏的手指......。
但轿也终于沉下去了,再也没有东西将那轿卡住,那轿就一个劲儿地往下落,她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悬壁从她的眼前向上闪过。
她突然想到自己会死,人和轿会摔得粉碎,她舍不得死,她想着要抓到崖壁上的任何东西,一棵小树或一块凸出的石头,那怕是一棵枯了的小草,但那轿翻过来了,她被抛出轿外,那轿也散架了,她就这样一直地往下坠、往下坠......。
秀英姑终于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坐了起来,惊恐地瞪着双眼。梦境还历历在目,她感到浑身汗涔涔的,而且还感到身上的汗特别的冷。
许久,秀英姑才回过神来,她拖过床头的衣服擦拭身上的汗。
她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希望自己能风风光光出门,她认为这不算奢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但就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她也无法实现,甚至要沦落到“私奔”的地步,她不由地悲哀起来。
但很快,她就对自己说:“你该知足了,多少人相守一世的,不是自己所选择的。”
她又想起戏里所唱的“梁祝”,“那才是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她在脑海里细细品味那“梁祝”的故事和情节。
“能和他共一个墓里,化一双彩蝶也好。”她突然地想。
于是,她不由地又闭上眼睛,去想象那梦的最后结局:她摔出轿了,往下坠落,永柏也跳下来了,抱住了她,在即将着地时刻,她和他化成了一双彩蝶,又飞了起来......。
她就这样痴痴地想着,脑海里就好象真有一双彩蝶在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