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个笼罩世界的黑幕,压抑的人难受。
良久,马如忠才又接着往下说道:“我父亲和叔父眼看着和他们一样被买来的孩子让人给活活蒸食了,每天都让无穷的恐惧给折磨的睡不着觉,生怕一觉醒来兄弟二人少了一个或全部让人下了锅。在那些难熬的听着磨刀霍霍的夜晚里,兄弟二人只能互相安慰、与相支持才没有跨掉。他们要活下去!?终于决定在一个夜晚里挺而走险进行逃亡。可就在他们想要逃跑的前一天晚上,富户却突然命人抓了我叔父准备宰来吃掉。那一天,我父亲像疯了一样的硬是用牙咬开了缚住自己的绳索,冲进厨房时那个厨师正把伯父绑在案上准备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父亲夺了他的刀,一刀砍断了他的脚筯,然后利用灶火引燃了那个罪恶的厨房,在众人救火的忙乱中,父亲与伯父借机往外逃跑。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逃跑成功了。”
听到这句话,宋君鸿四人都在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跑出来的这两兄弟后来也做了恶人,但此时宋君鸿四人还是为他们感到庆幸。
“可逃出来又怎么样?从祖父卖掉他们开始,那个家就已经不能再回去了。他们二人在四处流浪,每天不知有多少人饿死街头,试问两个孩子如何谋生?”
“我告诉你们,是乞、偷、抢、骗!”马如忠说道:“只要为了能活下去,他们什么事情都做过。那个时侯你跟他们讲尊严、讲礼义,他们也是根本讲不进去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有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是非对错。大概也就是从那时侯开始,我父亲和叔父认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并从此形成了对金钱珠宝近乎于疯狂的追求性格。从一开始的需要,到迷恋,最后变成贪婪!”
“后来,我父亲和叔父又因为一个机缘的巧合,跟人学会了武艺和盗墓之术,成为了江湖中人人知名、也人人喊打的盗墓大盗。”
“不过,父亲从小教我去读书,却从不教我以盗墓之术。”马如忠叹息了一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想让我换一种活法。”
“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好学的孩子,每每我放下功课偷溜出去玩,被父亲逮住就会用柳条狠狠的抽我的屁股。尽管我每日都在父亲的严逼下读书,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却也是一段美好无比的日子。本来、本来我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可后来,后来你们黄龙党却杀死了他!”
说到这最后一句,马如忠又怒声吼了起来。
“如果他只是龟缩一方,老老实实的教导你读书,那么他也并不会死。”史福叹道:“他的死,完全是罪有应得。”
“什么罪有应得,他不过是掘了一条地道罢了。”马如忠不服气的回应道。
“不过是掘了一条地道罢了!?”史福突然大喝起来,一向慈祥温和的他像一个暴跳如雷的老头子,他的面容也变得愤怒起来。“你可知他掘的是什么地道?”
马如忠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叔父从来没有对他提过。
“他掘的是我们和金国交战时城墙下的通道。”史福脸上尤有怒气,说到此处他“啪”得一掌拍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震得屋顶瑟瑟得抖下一层飞灰:“为了谋生,有些人会一时做错,这些错有时是可以原谅的。但你不能去做汉奸!”
“约二十年前,先帝励精图治,全国民众意气风发,营粮影从,打算北伐金国,收复江北失土,重接故国臣民。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很多人都认为那次北伐大有希望,也是苍天不亡我华夏民族,又给了我们一个翻身雪耻的机会。”
“经过长期的准备,在隆兴元年,北伐正式开始,先帝陛下甚至下诏亲征,一开始,战局进展的很顺利,我们迅速攻占灵璧、虹县、宿州,士气民心大振。当然也震动了金国世宗,他随即派中使督战,又令金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撒曷辇)立即率精兵进攻宿州,尽管邵宏渊坐而不援,但宿州有李显忠将军作阵,倒也不惧。双方你来我往,旬月撕杀,一直僵持不下。”
“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改变这场战局的,竟然是一条地道,而挖这地道的人,居然还是我们宋国的子民。”
“当时金国也不是没有想过挖城墙,但都为我警觉的宋军所发现阻止。后来金国人想到了善于盗墓挖掘的马氏兄弟,而你的父亲马如忠居然为了区区五千两金子,指挥敌军为金国人掘出了一条直达城内的巨大通道。金兵连夜借助地道涌入城中,打开城门,内外夹击了城中的宋军,刚刚收复没多久的宿州城因此失守。而北伐的战局,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战略上的布局和先机完全丧失,大量的精锐力量丧失于斯役,金国也开始反守为攻,朝政上主力派力量再次抬头,一夜之间,原本大好的局势突然全变了。筹划多年的北伐战争也最后以失败告终。隆兴二年,先帝不得不含泪跟金国签订了更屈辱的<<隆兴和议>>。”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听着史福讲完了这段往事,他知道这大概便是南宋初期历史上著名的“符离之战”。可他没有想到整个战役的一个关键点竟会是这样掩藏在地下的一条地道。这一点,史书上并没有写,知情人也不愿对外人言。或许,很多的细微但重要的事件,就这样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上,再也不为后人所了解。
史福仍在慷慨的诉说着,像是在斥责马如忠,又像是在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在那场战役中,多少志士同仁报国从军,却捐躯于宿州城下。他们的灵魂至今仍日夜在宿州城下徘徊、哭号,期盼着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战友给他们寻一个公道。”
“而我大宋北伐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也就此失去了。从此遗民泪尽胡尘里,北望王师又一年。”
“这些便都是你父亲的功劳!”史福鄙夷的瞅着马如忠,“你说他不该死吗?”
马如忠一时为之语塞,从小耳濡目染,盗墓对他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但同时必竟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父亲会做汉奸的事实。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目中,或许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形象。不管那是不是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