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五十七】沧海一粟
对于一个要强的人来说,在竞争中败北,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最难以忍受的,是碰上一个根本不屑和你竞争的人。
阿汉居然也是为了逃避才来参加成人模拟的。他逃避进入星学院。听到这个消息,张敏欣看着阿汉的眼神,让这个迟钝到家的家伙也连打了几个冷颤。
时空穿梭机里,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对阿汉的性子了解越多,她就越火大。我那么样的辛苦,那么重大的牺牲,在你看来,都是根本没有必要,都是自讨苦吃?你真的就什么都不在意?真的只要能偷懒,什么都能接受?你究竟是什么都能接受,还是你命太好,根本就不懂得一个人如果偷懒的话,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她抑制不住地想扒掉他那层厚到极点的皮,想让他知错,想让他后悔!一次次地捉弄阿汉,都捉弄成了习惯。但每次,她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门框上架盆水,倒在阿汉身上,阿汉去换衣服。半夜里骗阿汉紧急集合,阿汉起来看看没有,再回去睡觉……
最后,她终于……
阿汉第一世回来,她对自己和对别人都说,她的恶作剧是为了督促阿汉成熟,是为了人类的利益。但是,她毕竟不是她的爷爷。她明明知道,自己会这么做,其实真正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放不开胸中的那种不忿和不平。偏偏自欺欺人,又不是她的长项。看阿汉一次次经历那样的惨烈,看阿汉一次次经历那样的惨烈后,眼神越来越晦暗,性子却还是和原来一样散淡,她止不住地心虚和懊悔。
他不是不屑。只是无争。也许,是上天给了他太聪明的头脑,所以,上天也取走了他身上另外一些东西,作为代价。就如同上天没有给她卓越的头脑,却给了她敏感的心灵和过人的专注与执着,作为补偿。她会那样不甘不忿,那样受伤,问题在她,而不是他。
她不该恨他的。
而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就算是如今,就算是过了这七百年,他已经懂得了,他是应该恨她的,他也并不恨她。
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有痛,有伤,没有恨。
现在,他对她说:帮我。帮我,我就不再恨你。
你就不再恨我么。你的意思是,你就不会再觉得,你有资格恨我吧。这七百年的伤害,对你来说,竟然是如此地轻贱,我当初所有的恶意,所有的欺骗,你经历的所有的痛,所有的伤,你……只拿来和我换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机会么?
撩起那一握色彩变幻的头发,她的眼睛,便一点点地湿了。仰头,闭目,将湿润压抑回去。然后,极力盘算,再字斟句酌地那个傻瓜说:“阿汉,你不怀念小楼吗?我们都在等着和你玩虚拟游戏呢。虽然你级别很菜,打怪很笨,但你的记性多好的。有你跟着,我们不要地图也不会迷路,路上碰上什么花草你都能说出药用的功效。别犟了,放下她,回来吧。记得么?我们的虚拟游戏,是为了我们入世做准备的,所以设定和这个世界有八分相似的,在这里你可以继续享受你入世的一切,却不会有那么多的责任,那么多的麻烦。甚至她,你也可以虚拟一个出来啊。阿汉,破而后立,有舍才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看傅汉卿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张敏欣轻笑,默念:天才同学,你要是还听不懂,那我可是没招了。随即,她五彩缤纷的头发飘起,扎入电脑的特殊接口。
“阿汉,你好好想一想,闭上眼睛,专注地想一想。想想她,再想想小楼的幸福时光,想想等你回来的我们,还有想想那个轻松好玩的游戏……”
虚拟光屏上,傅汉卿闭上了眼睛。
张敏欣和电脑相连的那一绺头发,从发根到发稍,绚烂的色彩迅速褪去,变成质朴无华的黑色。
电脑接口处忽然迸出蓝色的电火花,机房里的灯闪了几闪,所有的虚拟光屏都散成光点,消失了。一股蛋白质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张敏欣被电击得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那绺头发几乎被电火烧净了。她的头发不但导电性能奇佳,还有丰富的感应神经,和她的精神力也是一一对应地连着,她整个人都被电打懵了,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身子也完全是僵的。周围人吓了一跳,赵晨和吴宇一起动手,连搀带扶,把她架了起来,放在软椅上。
半晌,她缓过一口气,摇摇头,试着感应了一下,果然,她头发里全部的生物微电脑,都已经被刚才的电击毁了,代价不小。她耸耸肩,无所谓地想,反正怀念短发已经很久,这次总算有剃光头换发型的机会了,哈。
“来来来,赶紧让我看看,阿汉现在在干什么?”她有把握骗过了电脑,但是如果她顺便也把他给骗过了,那她可要哭了!
虚拟光屏再次打开来,可无论庄教授怎么摆弄,上面也还是一片空白。他转过身来,瞧瞧张敏欣那一头乖乖趴着,黑不溜秋,明显是“瘫痪”了的长发,脸止不住地黑了:“现在电脑拒绝显示阿汉所在方位方圆两百里内的任何信息。张敏欣,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张敏欣笑眯眯地摇头晃脑,虽然没有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头发助威,表情还是一样让人牙痒。“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的,所以,我就不解释了!”
赵晨和吴宇摆出门神架势,双臂抱胸堵住门口。嘿,敢卖关子?你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出去!
张敏欣回头,向庄教授作出可怜巴巴的嘴脸:“教授,他们欺负我。我回来后一直都没有休眠,现在我累死了,撑不住了,他们还堵着门,不让我去睡觉!”
她的厚脸皮引发一片嗤声。借口啊借口啊借口!谁有她精神好?天天不是看那些入世同学的热闹就是泡在虚拟游戏里,现在倒累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庄教授居然点头说:“休息最重要。你赶快去吧。”
赵晨和吴宇无奈让路,张敏欣冲他俩飞吻,挥手,潇洒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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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汉卿和京昭消失了。
庆国的兵马和秦国的兵马实实在在地打了一场。追踪着傅汉卿的几个秦国高手,忙忙地赶回去护驾。等双方拼杀完了,谈判完了,撕撸清了,这两个人,不见了。
云第找到了他的青骢马,又跟着通灵的青骢马,找到了雪原上那个古怪的,数百丈方圆的裸圆。
秦军有那几个高手带路,也很轻易地找了回来。
却都到此为止了。
这两个人,就此没有了踪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双方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长得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带着一个濒死的女人,能走到哪里去呢?
可惜啊,那个年代,还没有外星人劫持人类这种说法。所以搜寻的人搜到这个古怪的圆,也不能用来交差,还是得硬着头皮搜下去。
秦国人坚持了两个月,雁睫们坚持得更久。
最终,也还是不得不放弃。
比起寻找两个人来,世界上还有很多更加紧迫的事情要做。
雁翎众人,一直存着一个希望。他们知道,京昭一直想要退隐的。
那么,也许,他们找不到她,但是,她会来找他们吧?如果,有她觉得应该出现的事情发生。
大张旗鼓地,东湾立国了,立法了。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
性情豪放,亲近草原人的云第,心甘情愿地娶了庆国的公主。婚礼的消息,天下皆知。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没有消息,没有贺礼。
云第和公主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宝宝满月了……
宝宝百日了……
宝宝周岁了……
京昭和傅汉卿,没有出现过。
很多不习惯海边生活的雁翎人,迁徙留在了庆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留心寻找着他们。
这两个人,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连小楼电脑,都找不到阿汉了。
为了杜绝作弊的可能,小楼电脑,彻底切断了和阿汉的所有联系,历时一个月。等电脑终于再次开始试图查询记录他的位置、行为的时候,却监测不到阿汉的精神波。他的精神力,似乎是完全内敛了,滴水不漏,无从探测。
如果此刻阿汉因故丧命,因为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不能提早做出任何准备,小楼甚至无法引导他的精神体回小楼。
现在,如果他作为傅汉卿的肉体死去,属于阿汉的精神体,很可能也会消散。就是好些,他也会真的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一缕幽魂。
小楼中人焦虑不安,动用了所有手段,一遍一遍地搜寻着,搜寻着。
日月如梭,一晃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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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八】风起云涌
三年纷纷扰扰,三年风起云涌,几家欢喜几家愁。楚亡晋弱,庆燕强,秦力竭。东湾起,齐国屡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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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
秦旭飞眉头紧锁,披衣独坐,一面沉思,一面将手中那一方裹了金粉的松墨,在砚中缓缓研着。浓重的黑色在砚中那一层清澈的水中渐渐湮开来,湮开来。
有侍卫送了信报来,放在桌上,趋退。
侍卫刚刚退出门外,就听得屋内有重击声,碎裂声,撞击声。然后,还有那轻微的,沉重的,急促的,压抑不下的,愤怒的喘息。
檀木桌承受不住秦旭飞的怒气,被他一掌拍散。砚台摔碎在地上,墨汁横流。他盯着地上那一滩狰狞的黑色,面容扭曲,双手紧攥着椅子扶手,咔嚓一声,竟是生生将那两侧的扶手也掰断了。
秦将攻晋?!国库吃紧,无力相助于楚?楚地事,弟自决之?
皇兄,你当我稀罕楚王之位吗?秦旭飞心中苦涩难言。行兵打仗,开疆辟土,才是我的心愿啊!
晋,何足道哉!若是我能为锋刃,你能为刀身,我可以替你扫平天下!你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你却掣肘于我……你明知秦楚民风大异,要收服民心不易。你明知我虽然能带出强兵,却没有治国之能。我多少次请求你,派遣擅长内政的人才来协助我,你不理。空许我一个楚王之位,却不肯给我实质的支援。故意将我牵制在楚国,逼我在这里利剑劈柴,宝刀屠猪。从小的情谊,多少年的相知,还是敌不过那一句:天家无兄弟!
秦旭飞倦了。现在,原本那些已经被打散的,不服秦国管辖的城市,渐渐抱成了团,打出复楚的旗帜,隐隐有了反攻的气势。从这股势力的运作风格里,他敏锐地嗅出了老对手的气息。那个人,真的死了吗?他感到了风雨将至的危险,屡次希望能说服秦王,相助于他,互补有无,可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他说,秦……要攻晋……
楚,已成弃子。这数千里疆土,数万名兵将,都和他一样,成了弃子。秦王用楚国羁绊他,又用他羁绊楚。
如此,你要我打下这楚国何用?罢了,皇兄,既然你不心疼这片疆土,我又何必替你辛苦看守?
“殿下。”
被侍卫找来的柳恒,看到这满地的狼狈,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柳恒。”
秦旭飞脸色阴沉,示意他走近。
“联络梁国。我这个‘楚王’,愿意割让笪隆、芜邑、畋斡三郡,换他们助秦攻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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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
楚亡晋弱,一直以来,总是夹在楚晋之间,受尽窝囊气的梁国君臣,忽然发现,他们转运了。是应当谨守本分,保存实力,还是借机冒险扩张,彻底摆脱风箱老鼠的尴尬,朝堂之中,攻守两派,争论不休。
“你居然敢来见我。”
三年的军旅生涯,当初那个锋芒毕露的稚嫩少年,经历了风雨,已经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发的男人。
剑眉星目未改,白皙的肌肤却已经粗糙黝黑。脸颊的棱角分明了。握剑的手臂粗壮了。身上有明显的汗臭和铁血的腥气。他胸中憋了那一口气,血火里来去三年,行兵打仗,现在小有声名。坐立之间,威压渐显。幼虎如猫,当年几乎沦为宠物。而如今,他的爪牙已利,还有哪个梁国人,敢于起意设计将他这个沙场驰名的将军,当作男宠,送给他国?
左涤尘却依旧是低眉顺眼,依旧是脸色苍白。如果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的身体,比以前更显得单薄了。他曾经拼命习武,但是他的武艺已经抛荒三年,不曾练习。不过,虽然傅青麟怒火正炽,虽然这满帐兵士,对他虎视眈眈,只要傅青麟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他碎尸万段,他却并无惊恐之色。
“傅小将军,请你屏退左右。左某有话要说。”
傅青麟冷然示意,让所有人退下。左涤尘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
“左家愿意相助傅小将军,攻打晋国。”
傅青麟讥嘲道:“若是要做说客劝我,天下没有人比你更不合适的了。左家派你来,诚意何在?”
左涤尘面色不变。
“傅小将军天纵英才,其中关节,何须我多废唇舌。左家遣我来,自然不是当说客的。”
“哦?”傅青麟微觉诧异。
左涤尘苦笑。“左家欲求合作,自然是要表示诚意。而还有什么,能比送来我这个人,更可以代表左家的诚意呢。”
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袍。反开襟,反束带,那是妓院里小倌,贵人家的男宠,才会穿戴的样式。
“当初,我准备调教你的一切,我自己,从小就是学过的。而且,我学得很不错。”
终究,是有一点点的颤抖,一点点的不甘。他起身跪到傅青麟的面前,宽大的袍袖里,双手,还是握成了拳。
他三年的辛勤,三年的功绩,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自己将自己献来给傅青麟泄愤的机会。
不必被绳捆索绑,不必用迷药囚笼。太子,左家,算是给他留下了三分颜面吧。
满腹锦绣,满胸抱负,终究是都敌不过,他生而为一个左家人。
牙齿间早已私藏毒药。这次任务完成,他也不会再恬颜苟活。愿只愿,若有来世,再不姓左!
心中一痛,他伏下身,去亲吻傅青麟的靴子。傅青麟惊窘之下,一脚将他踹开。
左涤尘跌坐在地,撑起来,跪好,抹去嘴边血迹,依旧低眉顺目。
“傅小将军,来此之前,我那些微的武功,也已经被废了。您若是不轻着点,我可是活不了几天的。另外,名义上,我毕竟是太子的人。您处置我,要我侍奉您,或者是侍奉别人,都可以,但请您在这样做的时候,避开旁人,留给太子几分颜面,将来您也好和太子见面。”
傅青麟神色数变。眼前此人,曾经是他最蔑视的人,也是辱他至极的人。
现在,他可以随意报复。没有人会为此人出头,没有人会为此人叫屈。没有人会认为他立刻抽剑在此人身上划上几百个口子泄愤,会有什么不该。
那该是多么爽快的事情啊!如果是三年前的他,会双目赤红地冲上去将此人打个半死吧。
最终,几近粗暴地,他将左涤尘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恨你。
“但我没那么幼稚。”
“罪魁祸首,并不是你。”
“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曾经试图辱我,今天左家又试图让我辱你,我们之间的债,便平了。”
“可你还是欠了一个人的。你废了一个人的武功,让他在晋国受尽屈辱,让他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由天下人都瞧着他承欢于秦王跨下。”
“那个人,代替的是我。所以,他的苦,他的恨,我要替他报复。”
“至于你……既然左家将你给了我,那么,你心有不甘也好,看我不顺眼也罢。我要你替我效力,攻晋弱秦!”
听到最后一句,左涤尘诧异地抬起头来。
傅青麟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坐了回去。三年前的种种,教会了他,一个人生来的身份,是很不可靠的东西。所以,他也学会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待人。他痛恨左涤尘,所以他研究左涤尘。研究他的动机,研究他的弱点。于是,傅青麟知道,皇宫的藏书,左涤尘无不通读。十八般兵刃,左涤尘曾经样样精通。
他知道,左涤尘心思细密,胸有谋略。既然他有野心,不得志,他便不可能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你不必藏私,也不必防备我。我很乐意让你出尽风头。显出你的手段来,不要让我觉得,曾经在你手里受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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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
月黑风高夜。
庄太后怀抱三岁的姬余庚,坐在龙床之上。
***他花瓣般粉嫩的面颊,看着他眉间那一点漂亮的胭脂痣,庄太后叹息。
小猫腻儿……才三岁的孩子,居然就懂得了藏拙,懂得了装傻。
她已经心力交瘁。和京昭一样,她低估了某些男人的愚蠢和野心。现在,她除了紧紧看守着怀中的孩儿,不让别人毒杀了去,自己严守中立,不偏向任何一个姓庄的人,什么也不能做。如今晋国庄家独大。他们觉得秦楚纠缠,齐国征讨东湾,四面边境一片升平,竟是个个都大方将后背晾给外敌,只顾口水横流地盯着那个奶娃娃屁股下的王位,自家嘶咬起来!他们不愿意再隐忍为臣,向她这个庄家的女人跪拜。他们容不下宝座上那个看上去痴痴呆呆的奶娃娃,要自己坐上去!
枯坐宫中,束手待毙。等着那个撕咬出的胜利者来幽禁她,杀掉他。等着秦楚齐燕趁隙攻晋。京昭!哀家好悔!早知如此,当年哀家便不该袖手旁观,任他们推你走上死路!本以为,没有了你,庄家从此便会安稳如山,又怎料,这庄家,竟然是这样一捧豆腐渣子,离了你这个模具的压制,立刻成了一滩泥!
窗外有异风微响。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庄太后抬头。
“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乃晋国义士,今日要冒死搭救幼主,离了你庄氏一族的胁迫!”
庄太后摇晃着怀里的孩子。
“猫腻儿,猫腻儿,醒醒。”
小人睁开困倦的眼。“母后?”
庄皇后取下床榻边的厚披风将他裹起。
“猫腻儿,这些叔叔会带你走。听话,记得吗。”
小人哼唧着。“母后,我困……”
这么点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呢。
看着一个黑衣人将已经又睡了过去的小皇帝抱起,她冷冷地说:
“我大晋的皇帝,天生异相,不是那么好找替身的。你们好好照顾他。哀家会替你们遮掩一二,但是若是明天下午,你们还未能出这邯郸城,那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黑衣人怀疑地看着她,踯躅不去。
庄太后巍然道:“三年母子情,总比那些天天逼迫我退位的狗东西们,来得亲密些。”
黑衣人倏然退走。
庄皇后望着屋内红烛,低声长叹。
京昭,你真的是死了么?
如果你没有死,你会忍心继续躲藏着,看着这个孩子……
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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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九】日落月升
邯郸城下,十里连营。
楚国割地示好,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梁国,悍然提兵攻晋。领兵的傅青麟和左涤尘,因为对方的不堪一击,着实惊讶了一回。晋梁边境太平日久,把守这一段的一直是庄家的嫡系军队,未经多少战火淬炼不说,又正心思浮动,互相掣肘,猝不及防下,登时溃不成军。晋国士族,本来就对庄家大权独揽后的横行霸道颇为不满,现在,庄家又保不住边境,被臣服上百年的梁国攻打了进来,在众人的心目中,形象更是大坏。
有一个传说,悄悄传播开来:当年的雁翎不是叛徒,晋王之死,另有内幕。他们在卫国浴血拼杀,却被自己人背弃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撤往遥远的海滨。义勇双全的京昭冒死刺秦王,傅汉卿带着重伤的她杀出重围,可至今有国不敢回,只能藏匿行踪。以前,如果说,这样的传奇故事,被有心人宣扬时,众人还将信将疑,今天,大家听到“庄”字就心怀不满,正需要一个本国英雄来扬眉吐气的时候,这故事,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见了风的野火一般,无人不知,无人不信了。
此时,又有言之凿凿的消息,庄氏意图加害幼帝,幼帝冒险从邯郸出逃,投奔了镇守晋西的古利宏。古利宏当众拜之,随即借帝命,发檄文,列举庄氏弑君擅权,诛杀雁翎等九大罪状,举兵讨伐。那蛮荒之地的秦人,得知檄文披露的内幕,作为一个对手,对雁翎的下场也表示了无比的愤慨,对雁翎当年的英勇表示了无比的钦佩和怀念。
卫国的土地上,当初有雁翎殒命的地方,都飘起了纸钱燃烧的灰烬。
无论那死了的,是真雁翎,还是假雁翎。虽然有朝廷的示意在里面,卫国的普通人,对那些死在这里的雁翎人,也真是有一份怀念的。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很长,很冷。有很多人,是依赖了雁翎帮助他们抢回了一部分粮食,才得以安然渡过。
时光不过三年。可是人们已经分辨不出,也懒得分辨,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了。大家欢欣鼓舞地,看着当年诛杀了雁翎的主谋,打着为雁翎平反的旗号,来讨伐当年诛杀雁翎的同谋,而不觉其非。
庄家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晋东的军队,当年是由京昭和雁翎人调教出的。开战之初,那些被派遣来掌控他们的庄家人,就被底下倾向雁翎的那些中下级军官软禁。
晋西是暗中得了秦国人相助的古利宏。
晋南,梁国入侵。
晋北,庆国虽然不曾进攻,但这个聚集了不少雁翎人,还有个权柄不小的雁翎驸马的国度,绝对不会对庄氏伸出援手。
庄氏一族,退守邯郸,本来以为凭借城坚粮足,尚可支撑数月,可是不足一个月,城池便被破了。
内奸?义士?端地是看你站在哪方来说了。
古利宏入了邯郸,志得意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地位,他很满足。尤其是,他“上”面那个,还是个什么都听他的傀儡。
庄太后自缢。庄氏一族为“乱民”杀伤者不计其数,少数幸存者,隐姓埋名,流浪逃生。
幼帝发恩旨,念在太后哺育之德,庄氏历代之功,赦免庄氏旁系。
不过,没有人敢于出来谢恩的。
紫袍玉带,高头大马。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古利宏,算是功成名就了。
但是,所有的满足,所有的得志,在跨入自己的书房,看到悄然来访,正站在桌边,研究桌上铺开的大幅地图的那个人时,都烟消云散。
那个人不需要名贵的丝衣,亮闪的装饰。他举手投足,自有优雅散出,让人生出尊敬之心。
那个人不需要趾高气扬,颐气指使。他面带微笑,神色温和,却让你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是在纡尊降贵,与你客气。
秦王。
是,也不是,那个出使晋国时,故作粗俗的信昌君了。自小的贵族教养,本来就已经深入骨髓。如今身居尊位,更是温养了那一种人上人的气度。
文武双全的他,本就有这个资本。
自信,自傲,却不令人生厌,甚至让人觉得,自己不配生出嫉妒之心。
这种气度,无论古利宏爬到多高的位置,也是无法模仿的。秦王给他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感。当面相对,那种处处不如人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古利宏只能维持住表面上的矜持。
“陛下,千金之子,怎可白龙鱼服。您但凡有所指教,遣一使节前来,宏无不遵从。”
秦王摆手笑道:“古将军,你我终需当面再叙一次的。现在我为秦王,你执掌晋国,上次你入秦见我,这次自然轮到本王入晋来见你。”
话语客气,行为间,他却很自然地反客为主,自己先坐了,又示意古利宏也落坐。
“至于白龙鱼服,你我结为盟友,难道在你的地盘上,我还需要担心安全的问题吗。”
古利宏笑得勉强。他自知自己手下有多少将领是秦王的人,多少士兵手里拿的是秦国提供的武器。
他架空了晋王。秦王架空了他。表皮一般的光鲜,内里一般的不堪。可不依附于秦,他哪里来的实力,能脱颖而出,走到今天这一步。至于摆脱秦国……不是现在。不是当下他能考虑的。
“陛下,如今梁国来势汹汹,晋东却尚不在我掌握之中。邯郸城,也不是铁板一块,出入间,还是请陛下多加小心。”秦王微微颔首。“古将军不必担心,本王有自保的手段,不会露了行藏的。那些梁国的兵马,成得了什么气候,不过是本王送来成就你的威名的。你好好打上几仗,然后本王自然可以让他们退去。”古利宏心中暗哂。你是要借梁来削弱属于我的实力吧。
其实,这他倒是误会秦王了。梁国的事情,秦王也在头痛。
他那个弟弟,明显是不肯再听命于秦,正和他唱反调呢。
古利宏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心中所想。
“陛下,其它的,我也不担心。只一样事,我恳请陛下,能坦诚相告。”
秦王挑了挑眉。
“那姬京昭,真的是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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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营。
军帐内,独自一人,就着烛光,傅青麟也在研究一张铺开的地图。
专注的缘故,他听到帐外轻微的异响,反应慢了一点。抬头欲呼时,已经看清了帐内多出的那个人。
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蓬乱的头发胡乱束了,双手空空,没有兵刃。
“青麟。”
傅青麟忽然觉得身体发软,愣怔半晌,这才冲了过去。案上那珍贵的地图被他扯落在地,践踏而过,他也不知道。
颤抖地,半信半疑地,他握住来人生满了老茧的,粗糙,但是温暖的手。
活人的手。
来人的身材,比他高一些。面上的风霜之色,也比他重一些。就算是粗衣草履。就算是不修边幅。就算是皮肤泥黑粗糙。也还是,遮不住他身上那种干干净净的气息,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绝代风华。
他比他成熟,比他稳健。
比他……魅人。
一如五年之前。
五年之前,他被背叛,被舍弃,被羞辱。他生不如死,他求死不得。
亲人,朋友,所有那些曾经宠着他的,爱着他的,赞着他的,羡着他的,受过他恩的,无一人肯为他出头。
而他,静静地走过来,默默地解了他的束缚,拦替了本应属于他的苦难。
那时候,他淡淡一笑,说:“如果从辈份上算,我应该是你的叔叔。”
一个被囚禁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叔叔。
一个任由旁人废去他的绝世武功,将身以替,救下了他的,陌生人。
一个他没有机会道谢,也没有能力解救的,对他最亲的,亲人。
傅青麟眼眶一热,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来人。这几年间,一直压抑在他心底,不得释放的委屈,羞愤,痛苦,愧疚,忽然泛滥起来。他将头埋在来人的胸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哽咽:
“汉卿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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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六十】伤痕已老
汉卿叔叔?汗,傅青麟的热情真让傅汉卿有些吃不消。几百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荣升“长辈”。
当年的事情,对傅青麟是意义重大,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完成了一样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能并不麻烦地顺便救下一个人,他自然是不会吝啬,但绝对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值得对方念念不忘的事情,更不要说被感恩戴德了。
既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便直接说明了来意:“青麟,你撤兵吧。”
傅青麟诧异地抬头看他。“你要我撤兵?”
傅汉卿点头。“晋国愿意割让南部铄水、天朔二郡于梁,双方永结兄弟。”
“不行。”门口传来左涤尘的声音。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名手持利刃的侍卫。
傅青麟连忙站起,斥退了侍卫,又冷冷对坚持不走的左涤尘道:“此乃我傅家家事,请你回避。”
左涤尘不肯退。“你带领的是梁国的兵马,不是你傅家的私兵。我是梁军的军师,此时此刻,怎能回避?”
说完,左涤尘对傅汉卿俯身一拜:“傅公子,数年不见,请问您现在于何处高就?今日前来,代表何人?”
傅汉卿摇头。“我只是负责替她传个话。她要我告诉你们一声,她回来了。”
“她?你是说姬京昭?”
傅汉卿点头。
“这不可能!”左涤尘话中含怒。“我们多方查探,姬京昭的确先用了天魔解体,然后又和秦王身边的一等侍卫,黄波钦,对了一掌,内外重伤,筋脉俱断,绝无生理!”
傅汉卿觉得这种论证超级无聊。你有一千一万条严谨的理由,比得上我几个时辰前还见过她那个活人吗?所以,懒得和左军师辩论,继续传话。
“梁国若是能保住新得的楚三郡,晋两郡,辟地千里,格局便大为开阔。进可攻,退可守。若能善治之,当可于晋楚齐秦分庭抗礼,保百年安泰。但如果仍不知足,意图更取晋国土地,则将自取其祸。京昭不愿意看到双方流无谓的血,争一个两败俱伤,所以才让我来和你们提前打个招呼,让你们做好准备,雁翎军起时,不要措手不及。”
“我们先不说那个好吗。汉卿叔叔,你这三年过得可好?我一直在找你。”傅青麟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傅汉卿却坚决地将手抽了出去:“话就这些,我该走了。”
“叔叔!等一下!我不明白!”
见他还是挣扎要走,傅青麟急了。“就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傅汉卿看着傅青麟抓了他衣服的手,犹豫了一下。他答应了京昭,说完话就走,不交谈,不多停留。
可是,毕竟,傅青麟是唯一一个,叫了他叔叔的人。也是这几世间,他用身体保护下来的人中,第一个如此激动,如此感激的人。
如果是别人,会不会想,这一两句话,听听也无妨。会不会想,多享受一会儿被人顶礼膜拜,感激涕零的舒畅。
那难道不是他应得的报偿。
傅汉卿微笑,摇头,徒手撕裂了被傅青麟抓住的衣襟。
来是匆匆,去,也是匆匆。
左涤尘扼腕。“本来以为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好歹能多留他一刻的。”
傅青麟郑重其事地将那片碎布收藏了,道:“现在这样最好。你没有让人追踪他吧。”
左涤尘皱眉摇头。“可惜。没能来得及安排。他的轻功太好,要直接追踪他,又不被他察觉,不可能的。”
傅青麟点头。“这样最好。”
左涤尘将掉落在地上的地图卷了起来,放回桌上。“你怎么看。”
傅青麟颓然。“应该是真的。”
左涤尘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她消失了三年,现在却出来,应当是被局势所迫。晋国现在是一盘散沙,而她是唯一能捏合起这盘散沙的人。抛开她自己的谋略,还有以前的部下对她的忠诚不谈,京昭这个名字,现在在晋国的号召力,对我们就是很大的威胁。要拿下晋国,京昭此人,我们一定要除掉。而要除掉她,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没有死,却一直隐姓埋名,那么三年前那一场,她肯定也没能全身而退,如今的她,不一定有自保之力。现在晋国各地的军队都无异动,再从傅汉卿的装束话语判断,他们应当还没有和京昭从前的部下有太多联系,不趁她势单力孤,除掉她,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傅青麟低头。“我明白。”
“当年傅汉卿可以一掌逼出你体内的软筋散,今天姬京昭没有死,肯定也是得了他的帮助。如果我判断无误,现在她依旧要依赖于他,给她当保镖,替她联络众人。如果你能留下他,也就是断去了她的一臂。如果你能策反他,姬京昭便死定了。哪怕再不济,跟踪他,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也是大有可为。京昭肯定不能离他太久,那么他们的巢穴,一定不远。”
傅青麟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他不肯给我机会。”
左涤尘冷冷道:“如果再有一个机会呢。”
傅青麟诧异地抬起头来。
左涤尘的嘴角有讥嘲的笑意。“今天,你犹豫了。”
傅青麟苦笑。“换了是你,你能不犹豫?”
初见傅汉卿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激动了,失态了。几年前的旧事,是他心中一直隐隐作痛的一道伤痕。
然而,那毕竟只是一道伤痕,而不再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起兵攻入晋国的那一天,知晓当年那件事情的人,便从此再不能以此轻蔑于他了。那积聚了几年的郁闷,自然已经转化为神清气爽,扬眉吐气。甚至,回想一下当年,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而对他来说,最完美的结局,应该是他还能拯救他的恩人,傅汉卿,于水深火热之中,然后延他为上宾,一生精心照顾保护,不让任何人再敢欺辱。
可是,偏偏,来的,是这样一个傅汉卿。
一个于他有用,有害,甚至是他的敌人,成了他的对手的傅汉卿!
情何以堪?
他不需要他的报答。因为不需要他报答,从道义上讲,傅汉卿还可以用那沉重的恩义,要挟他,逼迫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作为报答。
欠下一份报答的主动权不在自己的恩情,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扬眉吐气,以为从此过去那段经历,已经是自己炫耀的资历的人来说,更是痛苦。就算是对方并没有寻求报答之意,那种心灵的压力,还是很痛苦。
难受归难受,痛苦归痛苦,要他毫不犹豫地,立时恩将仇报,算计于他。他也不能。
左涤尘劝解道:“其实,真说起来,你也没有欠他什么……”
傅青麟摇头打断了他。“这个你就不必说了。”
他慢慢将左涤尘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抚平刚才被他践踏褶皱了的地方。
“从五年前那天起,大家就没有停过这样劝我。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伯父,姨妈舅妈,兄弟姐妹,哪个不曾开过口。你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左涤尘哑口无言。
***着那些皱褶,傅青麟的心,一点点地,郁闷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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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六十一】雁去无踪
傅青麟慢慢将左涤尘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抚平刚才被自己践踏褶皱了的地方。
“从五年前起,大家就没有停过这样劝我。我的父母,我的叔叔伯父,姨妈舅妈,兄弟姐妹,哪个不曾开过口。你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左涤尘哑口无言。
***着那些皱褶,傅青麟的心,一点点地,郁闷沉重了起来。他低声说道:
“虽然我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得,但我一直,还是放不下,还是想了解他的处境。”
说到这里,他瞟了左涤尘一眼。
“你护送他去晋国时,我就曾经试图动用家族的力量去探查,看你有没有善待他。但是却被家人拦阻了下来。”
左涤尘微觉尴尬。
“那时候,他们对我说……”傅青麟脸上讥诮之色渐浓。“他的身份低贱,长相狐媚,本来就是个害人的货色。他那个人,从小就惹下了多少祸事,魅惑了多少正人君子,如果不是傅家家风淳正,宽容大度,他早就被乱石砸死了。能替了我去晋王那里,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也是傅家给他个机会,让他这个一无是处的贱种,能报答几分傅家的养育之恩,这样他在傅家享受的这些年,也不会过于折了他的福分,来世他也许能投个好胎。”
“后来,他被迫离晋入秦,我很难过。可是那件事情,傅家是引以为耻的。大家很是怨恨,恨他竟然不自尽。你可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在我面前,替我悲痛,替我不平,说他居然丝毫也不想想自己可是我这个‘傅家千里驹’的替身,那样的不知自爱,不知廉耻,以男色侍人还乐在其中,他那个天生的贱骨头,真是太不要脸,太对不起我了。”
“等到三年前,他带着昭王,杀出秦营,大家很是震惊沉默了一阵。”傅青麟又瞟了左涤尘一眼。
左涤尘略有不安。三年前的事情,对于他,也是很大的震动。他甚至曾经不由自主地担心,那个人会回来报复于他。虽然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可那几天,他还是没有睡踏实的。
傅青麟哼了一声。“然后,他们义愤填膺了。他们骂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首先没有尽到本分伺候好晋王,等于背叛了梁国傅家。然后他又投入秦王的怀抱,背叛了晋国。最后他居然又为了一个背叛了晋国的女人背叛秦国。我傅家数代忠义,怎么出了这样一个软骨头的杂种,幸好傅家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看出了他的本质,没有将他的名字录入家谱,否则更是奇耻大辱啊!”
傅青麟已经笑出声来。“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不替他辩解什么了。可他们还是每每要拍拍我的肩膀,关怀地说,麟儿啊,你还是太幼稚,太单纯了,所以这些事情,你还是难以理解,难以看清啊。”
傅青麟看定了左涤尘。“所以,你不必再劝我什么了。你能说的,他们都已经说过了。我觉得,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我的确还是太幼稚,太单纯了。我的确是还没有办法,和他们一样无耻!”
傅青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将他刚刚抚平的地图在手中又抓成一团。
“所以,我才说,现在这样,最好。你要做什么准备,就去做。我会当作看不见。如果,他下次还来找我,我会想尽办法多留他一段时间,让你能够从容布置,也尽量让他喝下你给他准备的茶水。”
傅青麟又垂下头去,声音干涩。“他是不会为了自己,去伤害任何人的。就算被他看穿,他也不会伤害我。所以你尽可放心大胆,不必顾忌我的安危。我是还没有那么无耻,可是我知道,自己有野心。我十有八九抗拒不了那种诱惑。”
傅青麟再次将那饱经蹂躏的地图展开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再次见到他,无论我是选择拿下他,还是不拿下他,事后,我都一样会很难受。”
忽然,傅青麟颤抖了一下,脸上失去血色,疾步冲出门外。
左涤尘武功已毁,耳目远没有他灵敏,自然听不到那一声稍微粗重了些的呼吸。但是他也知道事情有异,连忙跟了出去。
帐外阴影中,一个人形,缓缓显露了出来。
“叔……叔叔……”
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傅青麟的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微弱得如同猫叫。
他听到了。他全都听到了。
傅汉卿的神色倒是不见起伏,还是和方才一样,有些疏离,有些漫不经心。
“我不会再回来了。”
“叔叔!”傅青麟紧咬了嘴唇。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其实,刚才傅青麟的坦白,对于傅汉卿来说,不是毫无触动的。
不过,看惯了人性黑暗一面的他,自然不会因为傅家对他的无情无义,还有傅青麟的最终抉择,而感到悲愤,痛苦,或者不可思议。
傅青麟在意图算计他,背叛他,利用信任和亲情,来伤害他。而他被触动却是,傅青麟他,居然会为打算伤害他难过。他还会觉得自己无耻。
的确是,多么纯洁幼稚的一个孩子啊。
所以,当他按照答应了京昭的,悄然折返,偷听他们在他传话走后的对策决断时,呼吸竟然乱了一拍。
现在,还在离开前现了身。
“青麟。”他用那双清澈见底,未曾沾染怨恨的眼,看了他。“那是正常的。你不必难过。我很感动。再见。”
等傅青麟终于回味出他话里的意思。傅汉卿已经离去了。
连他的身形所带起的,混合了青草气息的夜风,也已经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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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汉卿有些心急。听了傅青麟和左涤尘的对话,他才真正意识到,京昭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她筋脉俱断,武功尽毁,这三年一直都要依赖他输入内力才能维持生命。她身体十分虚弱,现在也不过才可以勉强行走活动,又没有和雁翎高层接上联系,身边根本没有人保护。哪怕没有旁人打扰,这几个时辰没有他输入内力给她,她恐怕都已经支持得很吃力。如果此刻她的行踪被发现,那可怎么得了?
也不由得暗自奇怪。她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好不容易挣扎回一条命来,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让他这个保镖轻易离开?让他办的事情,也不是多么紧急。
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现在却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越奔越快,轻功已经极致,还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终于冲回他们落脚的院落,急忙推开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
却有一张宣纸,被门外卷进的风吹起,从桌面上飞起来,落在傅汉卿的脚边。
傅汉卿将那张纸拾了起来。
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几乎看不出执笔者的软弱无力:
“三年相护,累君良多。
无以为报。
今日京昭得归雁翎,君勿以为念。
从此相忘天涯,唯愿君一生平安。
昭。”
傅汉卿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心里忽然感到……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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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六十二】咫尺天涯
习惯的力量真的是很可怕。
三年前,为了保住京昭的性命,傅汉卿每个时辰要为她输近半个时辰的内力。对于傅汉卿这个嗜睡的家伙来说,这项工作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最初那段时间,因为怕自己睡死过去,误了时间,每次他都要将燃着的小松枝什么的绑在手指上才敢闭眼。这样万一他没能及时清醒,松枝烧尽,火苗便会燎到他的手指。一个手指烧过,换另外一个手指,开始那一个月,他左手的五个手指被轮流烧到燎泡累着燎泡,不成样子。因为有好几次,松枝烧到在他手上,又烧到熄灭掉,他也醒不过来。还好京昭的求生意识强烈,他那数次耽误,京昭都硬撑了下来,没有松掉最后一口气。
那时候,傅汉卿是多么地希望京昭能快点好转,他好能快点离开她啊。如果那时候京昭伤好离开了,他会是多么轻松快乐啊。可是经过了这三年时间,朝夕相处,这三年时间,习惯了心思时刻悬系在她身上,现在,忽然间,她消失了,他自由了,而他,除了轻松,却更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
点亮屋内的油灯,傅汉卿四下扫了一眼。虽然以他的能力,借助月光,足以夜视,但还是在明亮的灯火下,看得更真切些。他们一路躲躲藏藏,没有什么随身的行李。屋内此时也是空空荡荡,傅汉卿只从枕头下,翻出了一包银子。那是他们从某人的长眠之地摸出来的盘缠。京昭都留给了他。
看着包里那一片单纯的灿烂,傅汉卿的嘴角便向上弯了起来。
小楼的电脑,忽然感应到了微弱的,属于阿汉的精神力波动。但是在它能确定阿汉的位置之前,这种波动,又消失了。
傅汉卿轻松地越过低矮的围墙,到了他们那个院子的……隔壁。
隔壁的院落,不算小,正中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桐树。该是普通人家,不懂得讲究。院子里种下桐树,夏天好乘凉,结下的桐子油份大,炒熟了正好给孩子充饥解馋。需要时砍伐了,锯成板子,又是好木料,最是实惠。然而这四边中一木,可不是个“困”字,但凡沾点书香铜臭的门户,是断断不肯如此布局的。
院子角落,小小一间简陋的柴房。四面漏风,破败不堪。
进得门去,仔细察看,很轻易地就发现了那堆散乱得有些不正常的柴禾。
拨开去,依着左左右右上下上上下的顺序,按动下面掩盖的四块方砖。
柴房另外的角落,有轻微的机簧声。
走过去,掀起几块粘合在一起的地砖。
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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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中,伸手不见五指。京昭盘膝而坐,静静调息。
傅汉卿传了她行功之法,可她天生属于思虑重的人,同样的功法,她集聚内力远不能达到傅汉卿那种效果。勉强集聚起来一点,又立刻被她那破败不堪的经脉奢侈地挥霍掉。
但也聊胜于无吧。
一直这样静坐调息,虽然离开了傅汉卿,她应该也可以坚持到第四天。
四天之内,雁翎的人,应该有能看得懂她留下的标记的人,得到汇报,知道她留下标记了。
他们应该可以及时找到她。
她只要在这样黑暗的,狭小的,憋闷的,寂静的地方,过四天就可以。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过四天就可以。
很安全。很简单。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止不住怦怦地跳。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发冷。她……怎么会……在害怕?
因为,这种黑暗,憋闷,寂静,曾经那样无情地拘束了她,将近一年啊。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全身瘫痪。
唯一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有希望的,是那个人的体温,触摸,是那个人源源不断输进来的内力。
因为他不肯放弃她,所以她不能放弃自己。
可是,现在,她是一个人。就算她明白,现在她的情况和两年前不一样,还是抑制不住那种毫无道理的恐惧和绝望,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她吞噬,挣扎不出。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身躯,环住了她。
一只熟悉的,温热的手掌,贴住了她的气海,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
京昭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
永远的理智,永远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该做的事情,无论多么艰难,也一定要去做到。冷酷无情,对他人,也对自己。
那个人,叫京昭。这三年的苦难,这个叫京昭的人,一直是微笑着面对。自持,自强,不自怜,不难过。
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坚强,已经一点一点,被磨损到了几乎无法再维持。
只要黑暗中,一点她没有防备到的温暖,忽然间,那一种酸楚,便从心里直撞上来。
她转过身去,第一次,主动地,紧紧抱住了一个人。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用他温暖的身体,封堵住自己不听话的哭和奔流的泪水。
傅汉卿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只能暂时放弃输送内力,也紧紧抱住她,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感觉到他的笨拙和不自然,泪水不停地流的京昭,却还觉得好笑。
好笑,泪水却仍旧止不住地流。
她一面抽泣着,哽咽着,一面极其冷静地对傅汉卿说:“别……你别动。麻烦你……你的身子……借我抱一下。对……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控制自己……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好了……”
这一会儿,时间却不短。
过了很久,她才真正平静了。从傅汉卿怀中脱身出来,她有些尴尬。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啊,没关系。”
然后,两个人都觉得,此刻,这样的对答,很是古怪。好在密室黑暗,互相看不见脸色。也就少了很多不自然。
京昭叹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留的条子,可是说“相忘天涯”来着,一般人,不会想到她其实就在隔壁吧!
“包袱。”
“嗯?”
“你没有给我准备包袱。”
京昭轻笑,无言。
“衣服、干粮、面具、药材、地图、保暖轻便的鞋子、也许还有……合适北方生活的皮帽?如果你是和雁翎的人会合了,按你的习惯,怎么可能不替我准备好所有的必需品再走。就那么大咧咧地给我留下银子,只能是你没有力量置办,那你肯定还没有和雁翎会合。既然没有人帮助,以你现在的身体,又怎么可能走远。”
傅汉卿当然不能告诉京昭,三年前,他以精神力给京昭疗伤,虽然方法错误,收效甚微,但产生了一个副作用:两人的念力波共鸣了。共鸣的两人,相互之间,是有感应的。他这样精神力高的,感觉尤其灵敏。离得远了他可能会感应不到,可是就在隔壁……这也太容易找了!
“我学过一些机关布置(其实是三年前恶补来的),你也和我提起过雁翎避难所的特点,所以我就找来了。”
傅汉卿一边说,一边又开始输入内力给她。
京昭默然良久,低声叹道:“阿汉……我亏欠了你的,这一辈子,已经还不清了。现在,我有很多私事要做,我会惹很多麻烦,冒很多险。而你,一旦牵扯了进来,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她苦笑:“雁翎中人,如果和你碰了面,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他们肯定会百般花样,将你留下。你……我……我也经受不起那样的诱惑。你的武功这么好,人又这么好说话,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我哪里能忍住不让你为我办某些事。可我又实在并不想利用你,不想欠你更多。”
黑暗中,京昭的手指,描摹上了傅汉卿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如同她失明失聪的那一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然后,又悄然收了回去。
“你教给我的内功,很好用。以后,会有很多人,分摊为我输入内力的责任。所以,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健康地活下去,活很久。如果你放不下这两天我身边无人,就在隔壁看着我。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好吗?就这样分开,对你,对我,都是最好。”
傅汉卿想了半天,道:“你说的,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