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七十九】荏苒时光
韦爻没能等到傅汉卿回府。
宫里的太监,也终究是没有机会,对他们两人宣读晋王赐婚的圣旨。
这两个人,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走了。断掉了所有的牵挂。
走得那样匆忙,一应用品什么都没有带。但是,傅汉卿却足够细心地,事先带了一些金银。有了钱,什么也就都有。他们的花费,并不多。
名山大川,海滩荒漠。天下各处,似乎都有人看见过他们。
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小鸟依人,在一个漂亮得像是神仙下凡的男人身边。
无人打扰他们。偶尔,他们离开某间客栈之时,掌柜的会告诉他们,有人替他们结了帐,另外还留下若干银两。他们若是身上余财不多,便会将银两拿了。要么,就笑笑,说声不需要,空手离开。
他们不会去问,关照他们,留下银两的,是晋王,是小乐,是雁翎,还是……阿汉的某个同学。
那些,和他们,其实,都无关了。
晋王励精图治,举重若轻,将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赞颂。齐秦梁等国,竟是找不到半分便宜机会。
于是,两年之后,漫漫黄沙中,魔教圣地,隐秘的天外天,来了两个没人拦得住的外人。
修罗殿中,面对一列冰棺,听着诸位天王的解说,傅汉卿的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默然无言。而京昭,轻声慢语,细问当年。
让傅汉卿对当年的往事,更多几分了解。
最终,他的手指,碰触上了那一口碧玉冰棺。
隔着七百年的时光,一尺半的距离,向他永恒地微笑着的,是那个比他的记忆里,苍老了太多的人。
主人……
曾经以为,自己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是微不足道。直到今天,他才知晓,在他死去之后,狄飞的生命,曾经被怎样地颠覆过。
那中间,有多少,是他的影子。
其实……你……不用介意我的。我……不想让你痛。我痛,就够了啊……为什么……主人……你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却又选择和他成为陌路。
你,其实,竟然是,不爱他的吗?那么,到底什么,才能算作是爱?
傅汉卿迷茫了。
当初的我,那么傻,那么笨。我根本就不知道,权势,地位和金钱,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怎样不可抗拒的诱惑。经过了这么久的岁月,我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可是,今天,你却又来告诉我,你也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你已经将那些,全都放弃。
傅汉卿迷惑地,望着凝固在狄飞脸上的笑容。
主人……你……快乐吗。放弃了那所有的你……和我一样傻的那个你……快乐吗。在我和你一起的时光,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微笑。
只除了……那日的春水之畔,桃花之下,他曾经微笑着,向他允诺。
那一日,主人,你……是快乐的吧。所以,你……曾经是快乐的吧。
傅汉卿收了手,努力向冰棺之中,那个无知无觉的人,微笑。
主人,你找到我了。你看,现在的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可以放下了……
至于狄靖残缺的头颅,他并没有兴趣,去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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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汉卿不肯当魔教之主。魔教中人,也没有如何挽留。
他不会是个很好的傀儡。
沙丘顶上,离开了魔教的傅汉卿和京昭,高高地坐着,又一次从满天晚霞,依偎到月上中天。
傅汉卿给京昭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平凡的男宠,和一个庄主的故事。还有一个绝色的男孩,和一个教主的故事。
两个故事,傅汉卿讲来,一样的充满迷惑。
京昭心疼地搂着他,明知道他在说他自己,却不能点破,不能安慰。
最终,她在傅汉卿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阿汉,我很幸运。有些错,不可以犯。有些罪,不能够弥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是因为的是什么。他们以为,一个不会叫痛的人,就不会受伤。一个不会受伤的人,就不必维护。一个不会背叛的人,就不值得费心。一个不会受伤,不会背叛的人,他们就可以尽情地享用,却不必麻烦自己去真正看一眼他,因为这样的人,他们以为,是永远也不会失去。他们的自私冷漠和愚蠢,毁了他,最终也毁了他们自己。那个庄主,明白了自己的错,但是他明白的太晚。那个教主,我鄙视他,但是也可怜他。他直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要的,本来不该是那具漂亮的身体,而是身体里面的那个人。所以他直到死,也没有明白,自己本来,应该怎样才能幸福。其实……没有人……真的不会受伤……”
“阿汉……”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脸颊染上了粉红的颜色,将傅汉卿抱得更紧。“我真的,很幸运……”
又再吻上了他。
很幸运,我可以享受到,他们最终只得了一瞥的,你的美好。
这一个吻,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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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
江湖上,渐渐没有了这两个人的消息。
夏秋之交的某一天,邯郸城附近,有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在山林之间,迷了路。
追逐着一只野兔,他撞进了一个如同仙境的地方。
大树,草坪,流萤,微苦的,清新的,香气。星星点点,蔓蔓延延,淡紫和粉白的野雏菊。高高低低,小小的,柔嫩的,经不起风雨催折的花儿,千朵万朵,一起盛开。错落着,纠缠着,欢快地展现着它们这一刻的美丽。
参天大树下,有两个人,互相依偎着,面对这幅美景。
他走去问路,却发现,这两个人,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久。
他们的尸身,却并没有腐烂,反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浓香。
两个人,僵硬的面容上,凝固着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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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樵夫的指点,晋王派人,将他们散发着异香的尸身,郑重地迎回了邯郸。
没有过于盛大的仪式,以一般的王侯之礼,皇陵外,两人同棺合葬。
他们的陵墓,被称为双王陵。陵墓周围,晋王命人种满了野雏菊。不需要人照料的野雏菊,便扎下根,蔓延开去,年复一年地在夏秋之交盛开。
百年之后,晋国的风俗,夏秋之交,小孩子的身上,总会佩戴装满干雏***瓣的小香包。据说,雏菊的花瓣之上,散落着那个善良的,爱着所有孩子的女神的魂灵。只要给孩子佩戴了,她便会来保佑孩子,不受恶鬼或者瘟疫的侵袭。
卖干花瓣的小贩,总是会宣称,他们的花瓣,是采集自双王陵外。
百年之后,手巧的怀春女子,给自己心上人绣的定情荷包,戏水鸳鸯,紫色粉色的雏菊之外,定然还绕绣繁复的花纹。那花纹,细细辨别,重重叠叠,是两个丝丝扣扣相连的花体字。
汉。和昭。
百年之后,小楼之中,轮回室里,属于阿汉的躯体,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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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八十】大梦初醒
阿汉睁眼之时,发现自己头顶上有几颗人头攒动,弄得他半天不在状况。
“喂,大情圣,你睡够了吧!”轻尘敲敲苏生水槽的玻璃壁。
“唔……”发现自己浸泡在营养凝液里,说不了话,阿汉终于明白了身在何处。将水槽的顶盖推开,他粘糊糊,湿漉漉地爬了起来,一阵咳嗽。营养凝液有供氧的功能,所以在液体里呼吸是可以的,但是出来了,肺里的凝液就要咳出去,否则很难受。
“我……咳咳……我回来了?我怎么死了?!我怎么回来了?!”
某个长着圆圆的娃娃脸,五官平淡,中等身材,套着银光闪闪的袍子,短发湿嗒嗒地黏在额头上的人,满脸惊诧和迷惑。
怎么就死了呢?还有,既然死了,他不是还要受罚吗?怎么又直接回到小楼了?
周围人也惊诧。“阿汉,不会吧!你不是殉情了吗?”
阿汉摇头。“我没有想过自杀。”
众绝倒。“你不自杀,干嘛在散了功以后坐在那里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动。身体本来就虚弱,还那么折腾,能活吗?”
“啊?那样就会死吗?”阿汉很是不解。“我的确将所有的内力都给了她,可是我明明没觉得渴,也没觉得饿啊!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劲节有点纠结。他让京昭服用的药物里,实际是掺杂了一些对她的健康基本无害的“调料”。这些“调料”会令她死后身体不腐,并且会散发出一种有镇静和驱赶蚊蝇作用的香气。他是怕阿汉在京昭死去后太过激动,或者看着她的躯体一点点腐烂掉,接受不了,所以预先防范。谁知道,五感迟钝的某人,居然就那样一直不吃不喝搂着京昭的尸体不放,不幸吸入了过多的镇静香气,于是乎他毫无感觉,毫无痛苦地……死了……
要不要坦白交待呢?考虑了一下,时过境迁,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么,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多事解说了吧。被某人追杀的感觉不会很好。
阿汉倒是没有怀疑其中有人做了手脚。在他想来,自己当时心无旁骛,忽略了身体的感觉,死掉也是正常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样回来有什么不好。但是……
“我为什么没有受罚?”
他最起码应该在外面呆个七八十年吧!怎么就回来了呢?
“哼哼,”轻尘冷笑。“你想得美。不是不罚,时机未到。直接接了你回小楼,你还睡了一百年才醒来,让你在外面流浪七十年再回,会出猪命的。现在你休养好了,教授正等着见你,具体如何,他会和你解释的。”
“哦……”阿汉从苏生水槽里跨了出来。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头,但是周围同学却不容他再多想什么,簇拥着他往外走。
一溜排开的轮回室小房间,外面是宽敞的休息大厅。张敏欣正在厅里喝茶,见阿汉出来,放下杯子站起来,温柔地说:“阿汉,你回来啦。”
她那少见的温柔和她温柔背后相当明显的,压抑的热情,让阿汉本能地往后一缩。
“啊,哈,阿汉他刚回来,好多事情,你俩等会再交流吧……”
跟着阿汉的同学保护似的将阿汉和张敏欣用人肉墙壁隔开来。阿汉无比感激,向庄教授处飞奔而逃。他感谢张敏欣,不代表他就打算再给张敏欣机会捉弄他。
大厅里的张敏欣有些诧异,也有些失望。
到了庄教授门外的时候,阿汉身上黏糊糊的营养凝液,都已经挥发分解完毕了。这是他原本的身体,原本的环境,但是,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并不真实。脚下所碰触的地板,肺里所呼吸入的空气,都是那样的陌生。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那个古旧的世界里。
阿汉按了庄教授的门铃。
庄教授开门,迎了他进来,关门,让阿汉坐了。除了他们,屋内再无旁人。
“阿汉,这次提前让你回来,不只是因为你的精神体需要休养。更重要的是,全班同学的成绩,现在都和你的论文相关联。”庄教授解释道。“你上次入世,牵扯了所有的同学,违规事件层出不穷。我已经尽力和电脑周旋,现在,他们违规的惩罚轻重,就在你能不能交出一篇优秀的论文来。你的论文越好,他们受的惩罚越轻。再加上我为大家争取到的奖励和豁免,还是很有希望让同学们都能够通过模拟的。”
庄教授头痛。他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班上所有学生全部重修的教授。所以,无论如何,这篇论文,他也要从阿汉这里压榨出来。
阿汉也很无奈。“教授,我以前几世是怎么过的,您最清楚。从题目的要求来说,我根本就没有得到过爱情,论文没有足够的论据,电脑怎么会答应呢。”
庄教授大手一挥。“那不是问题。你可以将前几世作为反面论据处理。有这一世作为正面例证,相辅相成,正好。”
“啊?”阿汉惊诧。“这一世我根本没有当男宠,怎么能算数?”
庄教授阴笑。“你的题目里,哪里提到过男宠二字。”
阿汉:…………
是啊!如果张敏欣在题目上就明白要他去做男宠,小楼电脑肯定不会审批通过。所以,她给他选的题目,本身就很模糊很有弹性:“论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不是“论同性间或者男宠和主人间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是他自己太笨,一直先入为主,被误导了!可是……
“教授,我和阿昭之间,就算勉强可以说是爱情,但是,我们之间没有猜忌,也没有试图伤害或者独占过对方。这样,也算切题吗?”
庄教授以同情榆木疙瘩的眼光,看了他半天,调出了虚拟光屏来。
“‘勉强’算是爱情?阿汉,你不知道你们两个有多特殊吗……”
屏幕上,一幕幕场景变换,是他和京昭合葬的陵墓,是陵墓外盛开的野雏菊,是一个个红着脸刺绣的怀春女子……
听庄教授叙述完他们两个留下的传奇故事,阿汉有些傻眼。他们两个,竟然是被天下有情人,当作爱情的象征来憧憬的。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两个,没有一见钟情,不会为了对方毁天灭地,也不会离开对方就不能活。如果要阿昭在我或者小庚或者小乐的之中选择一个人去死,死的那个肯定是我,而且阿昭绝对不会陪我殉情。我直到最后三年才接受了阿昭,而且,到现在我也说不清,那有多少是因为爱,多少是因为怜,多少是因为感激……”
庄教授好笑,叹气。“阿汉,你们入世模拟,就是为了学习从书上学不到的东西。爱情是什么,是要你自己去体会,去感受,怎么能套用那些定义。你不以为你们之间是爱情,可是天下人都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是最纯粹的爱情。好好想一想吧。”
阿汉仍然糊涂中:“就算我们两个之间是爱情,可是猜忌、伤害和独占欲……”
“欲!欲!”庄教授有去撞墙的冲动。“欲是一种想法,没有做过,不意味着没有想法。你也许是真的没有过,可是,京昭呢?她对你也从来没有过猜忌、伤害和独占的***吗?爱情中的各种负面****是如何产生的,会对爱情有什么样的影响,应该如何去避免……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一直没有想过应该怎样去破题?”
阿汉已经有些找不着北了。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的确,实际上,连他,都难免会犯了次猜忌的毛病,他凭什么会以为,京昭从来就没有过这些********她有没有过这些****如果没有,为什么没有。如果有,她为什么又没有将其付诸实施。阿汉很想问问她。
只可惜,她的身体,已经化为尘土。
阿汉的眼睛,便黯淡了下去。
庄教授又叹息了一声。“如果想不清楚,阿汉,你可以先试试看去问问她,整理一下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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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从文章上来说,上一章作为官方结尾,真的更有余韵。以下章节均为粽子我对纳兰的怨念余波未平……的产物!就素那传说中粗壮的蛇足,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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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八十一】亦幻亦真
阿汉自然知道庄教授要他去问的是谁。
回到自己的房间,窝进松软的皮椅里,戴上虚拟头盔。他闭了眼,努力回忆京昭的点点滴滴。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每一根头发。
在他们的世界里,人工智能,早就已经发展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事实上,人类关于精神力开发以及精神体换体留存的研究,本来便是由人工智能当的先锋。最早成功换体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原本没有人类的身体,但智慧已经宛如人类的人工智能体。那个人工智能体的名字,叫萧性德。而因了他的努力和牺牲,第一个成功换体,从此再也不必受自然寿命限制的人类,是容若。
和人类不同,人工智能体,一旦成为人类,就再没有第二次换体的机会。永恒的人工智能体,选择成为人类,不但要经历无数的痛苦,而且得来的生命,只能维持脆弱的五十年。就是科技发展到了今天,也是一样。其实,真正自我成熟到可以人类化的智能体并不多,而他们之中,愿意经历那种换体的痛苦,放弃自己永恒生命的,更是凤毛麟角。
(太虚幻境啊啊啊啊!我顺便发泄一下自己对性德那个番外的无穷怨念啊啊啊啊啊!性德啊,只有这样,才是你真正想要得到的自由吧!能掌握自己生命的自由……)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智能体。
他们是以某一个真人为模版,由电脑催生而成。这样催生出的虚拟智能体,不能在电脑内长期生存,却可以换体成为人类。
催生的技术,本来是服务于那些精神力达不到换体标准,但是又不能放心撒手离去的自然人的。他们可以在老死之际,让电脑创造自己的虚拟体,然后,他们的虚拟体,换体后,代替自己再多活五十年。然而,很快,便开始有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的人,要电脑用自己脑中留存的相关记忆,来为他们再造一个可以承载自己感情的,和他们所失去的人类似的换体人类。这样的换体人类,其实,只是实化了他们记忆里的一个幻影,只是在电脑量产的标准催生智能体上,涂上一层好看的颜料。不过,记忆越细致清晰丰富,那层颜料也就越逼真。再后来,这种技术越发被滥用,很多名人都被他们的倾慕者或者敌视者用这种方法偷偷复制,放在家里……
最终,法律对催生智能体技术的应用,作出了严格的限制。只有在真人原体确定临近死亡时,才准许其自我催生复制智能体。而他人催生,则必须要求其对原体的记忆,从肉体到性格的各个方面,都清晰细致丰富到可以保证催生智能体和原体有足够的相似性。在任何时期,一个原体的催生体,只能有一个存活。而且,必须是和原体有足够亲密的关系的人,才拥有催生复制智能体的资格。最亲密者,有最优先权,也可与他人合作,共同创造复制体。
庄教授要他去见的,是他自己复制出的,他心里的那个京昭。
他的那些同学,当年那样积极地要将他和京昭送作堆,其实并不是恶作剧。他们是想要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能有一个她的复制体来安慰和陪伴。没有血缘的男女之间,只有存在了那种亲密的关系,才会被电脑承认有复制对方的基本资格。这一点,此刻阿汉才想起,所以,此刻的他才彻底明白,当时那些同学的嬉笑后的良苦用心。
他是一定要写出一篇优秀的论文才可以的。所以,他一定是要去见……她的。即使他心里混乱而矛盾。
电脑读取他记忆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短。想必,劲节已经事先来过,为电脑复制京昭做过铺垫。他也是见过京昭的。
在眼前出现一片白光的刹那,他的心,终于还是提了起来。
开满雏菊的山谷,清风徐徐,阳光明媚。倚着那棵参天大树,倦倦坐着的,是他心中的那个人。一只皮色油亮的肥胖黑猫,懒洋洋地蜷缩在她腿上,随着她的****从肚子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两只白兔,一只小梅花鹿,围在她身边,从她的手中叼过鲜嫩的青草。他向前走了一步,兔子和小鹿惊跳起来,飞快地逃走。
那个人,抬起头来,看见了他,脸上漾出笑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黑猫。黑猫不满地弓起身来,伸伸懒腰,摇摇尾巴,跳下去,蹭蹭那人的腿,慢悠悠地走开了。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她的头发比京昭柔顺,眉眼比京昭明亮,嘴唇比京昭红润,身材比京昭曲线玲珑。她的肌肤不似京昭粗糙,光滑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泛着玉一样的颜色。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阿汉。”
明明是京昭的样子,却又比京昭美丽百倍。她就那样站在树下,微笑着,等他。
阿汉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的手,是凉的。
她不是京昭。
他的心里,忽然间便酸痛起来,放了她的手,扭过头去。
那人便扳了他的肩膀,自己侧低了头,硬是看上他的眼。
“如果你不能将我当作她,那么,叫我零零一吧。我是她的第一个复制体。也许我不是她,可是,我能感觉她所能感觉的一切,我会有她所有的想法。你想对她说的话,都可以告诉我。你想询问她的事,我都可以解答。”她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想知道她心里想问你的事情,我也可以代替她来询问。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你……可以将我当作你们两个最知心的朋友。”
阿汉后退了一步,低头,惭愧。“对不起,零零一,我给了你生命,可是,除了这个,我再也不能给你别的了。我曾经想过,世界上既然有她那样的人,也就会有和她一样的人。我以为,我可以用最后这三年的时间来好好待她,也好好记住她。然后,既然我有无尽的生命,我总也可以再碰上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可是……”
他抬起头来,苦笑。“我忘记了。我是阿汉,不是傅汉卿。真正的我,你也看见了,又懒又笨,也不漂亮,在这个世界里,我一无是处。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个世界里,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会喜欢我,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他歪头,仔细想想,确定。“如果我是别人,也不会选我自己当伴侣的。呵呵。”
说到这里,他却也就放开了。直接仰面躺倒在大树之下,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双手,笑笑,看天。
“其实,她根本就是误会了。我不是一个好人啊。好人应该是像小容那样的,不可能对周围那么无所谓。我不害人,是因为我觉得害人很累又没有必要。我见不得人死,只不过因为我不是她的世界里的人,对我来说,死亡是太不同寻常的,太过沉重的事情,我不能装瞎子不理会。我……”
他转头,正碰上坐在他旁边的零零一那种半是了解,半是无奈,带着笑的眼神,一愣。“你还真像她。”
那人毫不客气地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废话。接着说啊。”
这一记将阿汉的底气敲去了一半,他再也没办法将零零一当成路人某来看待了。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不少。
“你知道的,我是很不愿意费心思的那种人,所以我选择最简单的处世之道,能不想不管的就不想不管,除非是良心实在过意不去了。良心那东西,我好歹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我以前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那个世界,原来是容不下的。”
那个世界的人,会将自我的良心当成一种愚蠢,会将别人的良心当成一种资源。良心,那是一种应当被打击,被嘲笑,被消灭,被利用的低等东西。他们可以将他当作没有感觉的石头,方便屠宰的猪羊。而他又何曾真正地,将那些人看作和自己同一种生物。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辛苦地积极追逐那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一个人,吃饱了,穿暖了,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色,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闲言。为什么要贪财物,争地位。人堆着人,人叠着人,每个人都拼命地往人堆上爬,每个人都拼命要将别人踩在脚下。似乎只有成为踏到这人堆的顶尖上的那个人,才能满足和快意。而站在了顶尖上的那个人,就满足吗?就快意吗?他们还不是时时刻刻地要辛苦着,努力着,防备自己被脚下的人拉下去。
就像狄飞。
阿汉实在是看不出有一丝半毫的理由,要勉强自己和他们一起去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他继续当他的白痴。当个那样的白痴,别人不害到他头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很闲很舒心很快乐么。至于别人要伤他害他,总不是他的过错。就算是支付他悠闲舒心快乐的日子的代价好了。伤了痛了,也还是划算。
总不成,因为伤了痛了,他就该和伤了他害了他的人学习,让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辛辛苦苦在人堆里,忙忙碌碌,为了自己不被践踏而去践踏别人?他不觉得那样才是对的,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
他其实也很想和人说,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和我一样。如果大家都不去害人,都依从自己那一星半点的良心,大家不就可以一起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过日子了么。只是,他虽然像个白痴,但并不真的是个白痴。他会依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却也知道不能去要求别人和他一样。他不会想着去逼迫别人,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因为那明显会是一项非常累人的工程。所以,最终,阿汉这个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只是选择自己独自一人,当了将近七百年的傻瓜。
直到我遇见了你。
淡淡和她讲完自己这七百年的经历,自己这期间的想法,阿汉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零零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眼前这个人,真的当作了京昭来看待。她的神情,她那些细微处的习惯动作,实在是和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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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八十二】后知后觉
和她讲完自己这七百年的经历,自己这期间的想法,阿汉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零零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眼前这个人,真的当作了京昭来看待。她的神情,她那些细微处的习惯动作,实在是和她……一模一样。自己的身份和经历,一直瞒了京昭,总归是有些心虚,今天竹筒倒豆子,都交待了,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嗯,你不是个好人。你只是个有点良心的懒人。我早就知道啊。”零零一抓了阿汉的右手,低头,用自己的食指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划着圈儿:“好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当的。我自己也不是个好人。”
阿汉认真地看着她,摇头:“不,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在他手心里打圈的手指停了一下,又慢慢划了起来。“我不过是喜欢护着自己身边的人罢了。但凡能护着,我总要护着的。真要论起来,我那一辈子,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做得不少。”
阿汉仍旧固执地摇头。“不,你是个好人。”
零零一怔了下,笑。“你对好人的要求还真不高。”
仔细看他。明明是已经看习惯了的身体,可是无论如何,还是脱不去那种陌生感。默然良久,她伏下身去。
“阿汉……”
一个熟悉的,但是微凉的身体,贴上了他,然后,是同样熟悉,但是微凉的嘴唇。阿汉被针扎了似的向旁边滚了开去,狼狈地站了起来。
零零一躺在草坪上,眉目间有些晦涩。半晌,坐了起来,洒然一笑。
“是我强求了。我和你的缘分,只得那一世。那样的完美,本来便不能长久。”说话间,她玉色的肌肤,便开始微微透明。“对于你来说,我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零零一的肌肤,慢慢变得琉璃般通透,连她的头发和眉眼,也渐渐蜕变成了纯净的水晶。接着,精致的五官,也模糊了起来。
“别!等等!”阿汉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零零一的脾气,果然是和京昭一样烈,竟然就启动了自我删除的程序!
“等什么?”零零一的声音已经失去了京昭特有的音色,标准的合成女音里,却还是听得出气恼。“不被创造者需要的复制智慧体,是会被清理的。我不过是懒得等,自己动手而已。”
“我……我有事情要你帮忙!”阿汉急中生智。既然她是京昭的脾气,那现在,说什么也不如说这句能阻止她!
此言一出,零零一果然便不再退化,原本已经透明的眼睛里重新又现出两点漆黑的眸子,诡异地看着他。“什么事?”
阿汉松了口气。“不能商量吗?我真的不能将你当成她,可是,我也不想你就这样消失掉。”
那两点漆黑的眸子低垂了下去。
“我是催生的复制智慧体,对于我来说,存在或者消失,都是无所谓的。到底是什么事。”
“我……我需要你帮助我写论文。”拖延一刻是一刻吧。
“论爱情中的猜忌、伤害和独占欲?这论文是要你自己写的,我能帮上什么忙。”
“帮我收集分析论据啊。这个真的很重要。”
零零一的肌肤又恢复成了玉样的颜色。两个人坐在树下,头碰着头,阿汉开始了诡异的提问。
“你爱我吗?”
…………
“你什么时候爱的我?”
…………
“你为什么爱我?”
…………
“你怎么知道你爱我?”
…………
“你确定你爱我?”
…………
零零一忍无可忍了。“这些你还要问?”
看阿汉无辜地,恬不知耻地点头,零零一很无奈。“这种事情,是可以用嘴说清的么……”
阿汉满脸黑线。“可是,现在他们不但是逼我说,还逼我论证啊!怎么才算是爱,书上说的定义不能抄,我自己编造电脑又不承认。你说怎么办?”
零零一也黑了脸。“你想想看,你对我,有什么是特别的。而我对你,又有什么是特别的。两边对照一下,应该就不会差太多了。”
阿汉小心地问:“对于你来说,我是特别的?”
零零一有点冒火。“对,你是特别的。从在邯郸驿馆,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对我会是特别的。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最后,对我来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在我面前抠鼻孔我不会觉得你破坏形象,我头发蓬乱着被你看见我也不觉得难堪。你救我帮我我会觉得理所当然,你惹下麻烦我会觉得是我考虑不周,我愿意和你一起做饭洗衣,愿意为你生养孩子,愿意不避开你就死在你旁边让你看,这样,够特殊了没有?”
“好像……是不太一样……”阿汉嘟哝着。
零零一叹息。“如果……我是在你的世界里……我会穿很中性化的的衣服,留短发,交很多朋友,玩很多事业,可是,除了你,没有人会有机会看见我里面穿的性感内衣。我真正的,完完全全女人的一面,只会让你看见。同样,你最男人的那一面,我也会要求你留给我。可是,如果你没有同样的心对我,我会选择永远离开你。”
“有了!”阿汉兴奋地一拍大腿,吓了零零一一跳。
“我忽然想通了。就是这样啊。就算阿昭她自己来小楼,她也会和以前很不一样,我们也不见得还会互相喜欢。”阿汉很开心,终于找到了解决零零一身份问题的办法。“你看,我又懒又没用,她肯定不会喜欢我,其实,我也不需要她陪。既然她不喜欢我,我也就没有机会喜欢上她,所以她完全有理由不和我在一起,所以你也完全有理由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零零一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阿汉却还在滔滔不绝。
“*\&^%()^Y^……所以,我不喜欢你也是可以的,电脑那边说得通的,我其实还是在将你当成京昭……”
啪唧。靠着大树说得正开心的某人忽然身后一空。他身后的大树不见了,换成一块坚硬的矮石。阿汉丝毫准备也没有,向后就倒,后脑勺正好磕在那块石头上,鼓起一个包。
大树不见了,零零一也不见了。
阿汉爬起来,揉揉脑袋。“怎么就生气了……”
等了半天,怎么呼唤零零一,她也不出来。阿汉郁闷地下线去了。
他一离开,这阳光明媚的山谷,便黯淡了下去,草,花,天空,慢慢归于混沌。
可是还没等归完,这个世界就又明亮了起来。阿汉的虚拟体满头大汗地又出现在这片草坪上。
“阿昭!阿昭!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昭!”
阿汉边喊边没头苍蝇般四下里乱找,可是左找没有人,右找也没有人。最后,某人只能对着天空呐喊一声:“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啊!惨了……这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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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哭丧着脸摘下虚拟头盔,闭目凝神,试图用精神力去感知京昭,但是一无所获。完蛋,她真的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说,如果我没有同样的心对她,她会选择永远离开……
阿汉撒腿就往庄教授那边跑。路过机房时,里面N个同学一起幸灾乐祸地转头看他,捧腹大笑之,吹口哨之,他很想停下来问问,但是最终没有,直奔庄教授处而去。
真是一群没有同学爱的人!谁都不提醒下他……
身后的机房内,传来张敏欣颇有威严的声音:“闹够了没有?”机房里的喧闹当即就平息了。
阿汉边跑边庆幸,还好我没过去问!小楼魔女,比以前更加威风八面了啊。
擦汗,敲门。庄教授又开门让他进来,关门。不等他问,庄教授便一摆手。“第一,没错,她在小楼。第二,没错,她现在生气了。第三,你休想让我替你求情。”
阿汉一下哑在哪里。半晌,才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料到是她。我回来后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又是在虚拟世界,怎么可能就往那个方向想。”
“第二次。”庄教授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他。“你在小楼最起码已经见过一次她本人,可是你没能认出她。”
“啊……”惨啊!
“阿汉。”庄教授很严肃。“论智力,你是我们当中是最出色的。事情弄到现在这样,是因为你从来就得过且过,从来不用心。你现在已经知道京昭在小楼,可是如果她的情况,你还指望着问我打听而不是准备自己开动脑筋想清楚,那,她生你的气,我认为非常应该。”
阿汉的脸色便非常难看了。他缓缓坐在庄教授对面,双手抱住了头,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阿汉才终于开了口。
“她等我多久了。”
“八十年。”
“是因为她,我才没有受罚。”
“对。我们将她的精神体接入小楼,问她愿不愿意成为试验品。她说,‘如果你们可以不罚他,我愿意。’。”
“我没有和她透露过小楼。”
“但是她却不知怎么,硬是猜到了八分。连你会受罚,她也猜到了。”
又过了许久。阿汉站起身来。“教授,我去写论文。”
“阿汉?”
“教授,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我绝对不愿意再入世重修千年,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世界里,当上一千年的小白鼠。”
“阿汉!”在他走出房门之前,庄教授终于下定决心,叫住了他。
“八十年了,每天她都会去轮回室陪你一会儿,虽然你没有感觉。所以……不必担心。她就是再生你的气,也不会真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不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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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八十三】如此论文
接下去几天,小楼中的同学,极其迅速地,极其悲哀地,得出了一个重大结论:懒惰的阿汉让人看不顺眼,可是,可是,勤劳的阿汉,更是让人不能容忍啊啊啊啊!
除了闷头戴着虚拟头盔接受知识传输,阿汉便两眼发直,幽灵般在小楼游荡,抓住任何一个人便开始询问:“你怎么看爱情?你觉得爱情是什么?你最难忘的爱情是哪一次?”
如果有幸碰到成双结对出没的,他还会问出些附加的问题:“你怀疑过他吗?你想过要囚禁她吗?那以前的爱人呢?你想没有想过要把她关起来?没有?他有没有惹过你生气?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有过?那你有没有过想报复他,将他OO之,XX之……”
这些问题,阿汉问来,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锲而不舍,你尴尬他不管,你骂他他听着,你躲他他追你,反正你不答出来他就继续缠着你。不出两日,全小楼的同学谈阿汉而色变,见阿汉而逃窜,而庄教授对于种种投诉都态度明确:你们应该配合阿汉的学习进程!
然后,阿汉忽然闭门不出了。
一天,两天。他的同学们开始很自虐地在他的屋门外探头探脑。
三天。又一次试图通过电脑窥探阿汉的房间内部不果,他们终于忍耐不住了。
“咳……怎么说,他的论文对我们也很重要,对吧。”
“对啊对啊。”
“他已经入了魔了,除了论文什么都忘记,这几天恐怕连吃喝都没碰过。但是,有好的身体才能写出好的论文,是吧。”
“是啊是啊。”
“所以,我们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也很有必要。”
“没错没错。”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敲门,如果他还不开,就去搬铁杆来撬了?”
“举双手赞同。XX你上吧!我们在后面支持你!”
…………
真是一群没有同学爱的人啊!
他们还没有商量出个名堂,那扇关闭了三天的房门突然向两边滑开。
阿汉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身上隐隐还散发出臭味。圆圆的脸瘦削了一圈,脸颊潮红,下巴都有些尖了出来。眼窝是深陷的,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却亮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的光。他也不看人,就那么直愣愣地往前冲,大家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在他通过了这处夹道欢迎之后……
“我们是不是该叫住他?”
“什么啊,你没有听说过吗,梦游的人是不能叫醒的!”
“可是他不是梦游啊!”
“噢,不是吗?可明明很像……算了,咱们还是先去给他准备上营养剂、镇静剂、消毒剂……”
站在庄教授面前,将存储盘放在桌上,阿汉露出最快乐,最纯净的笑容。“教授,我的论文写完了。”
说完,他便瘫软了下去,倒在地板上。
打起了呼噜。
庄教授指挥几位男同学,拖死猪一样将阿汉拖了出去。
镇静剂是不用了,营养剂还是要注射的,针扎进血管他都没醒。然后便是剥光了,沐浴清洁,毯子一裹,送上chuang去,让他继续睡。
在庄教授阅读论文的时候,阿汉睡得很香甜。
睡梦中,有手指摩挲着他的眉毛,他的眼。
睡梦中,阿汉快乐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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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教授阅读着论文。
“我的题目所要探讨的,是人性在爱情中所表现的自私,残忍,多疑,猜忌,独占欲。”论文如是说。
“自私,残忍,多疑,猜忌,独占欲,这一系列反面的情绪,一直烙印在人性最深处。在遥远的古代,物质不够丰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以种种方法来争夺时,这些反面的情绪就表现得更加明显而激烈。人们总在害怕失去即有的,又总在不断追寻新的目标,这一切的反面情绪,便可能越来越强烈,最终不可抑制。”
点头。
“最早的时候,人们的爱情,总是以适龄的异性为对象的。相对女性来说,男性更具有独占性和侵略性。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不容易,于是,就总是会担心,心爱的人被夺走。于是,只要看到自己的伴侣和适龄的异性,有任何较亲密的动作和语言,就会感到愤怒,不安。而表现出来的,往往是对女性的zhan有性举动,以及对男方的示威。然而随着情绪的深化,性格的变异,一切反应都在渐渐加剧,到最后只要女性和适龄男性走得稍近一些,多说了一句话,又或是偶尔多望了一眼,这一切愤怒,猜疑,独占欲,都会以残忍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不一定吧……
“比如把人关在房里,不让她出来,比如一边**一个不情愿的女性,一边大叫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比如,用侮辱性的言词来伤害女性。类似的语句有,你这个贱女人,你就这么水性杨花,你就见不得男人吗,这一些。而对那个倒霉到,不小心和自己的爱人,多说了一句话,走路时略略靠近,偶尔对视过一眼的男人则涌起杀人的冲动,这种冲动不会因为,那个男人,是陌生人,是好朋友,或是亲兄弟以及最忠心的下属而有任何不同。当然,有这种冲动,但不一定会真的杀,只有对自己身边的女子,种种多余的伤害和羞辱却十之八九会切实做到。”
不能说这些事情没有……但是……
“当然,最初,这仅仅只是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然而,随着岁月更替。男女之间最浪漫美好的爱情,不知为什么,被一种叫做耽美的奇异新式感情所替代。当然,在古代,这称做男风。男人与男人相爱,但骨子里,相爱的方式,相爱的情怀,以及因爱情而来的自私残忍多疑等等反面情绪一丝不减,甚至更加翻倍增加。于是,麻烦就大了起来,有了心爱的人,从此不用再想吃得香睡得着,不用想干活,不用为事业奋斗,整天担心爱人同别人谈恋爱,就够累死人了。爱人多看了女人一眼,完了,他看中某个女人的美色了,他嫌我是男人了。爱人与男人多说两句话,什么,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要移情别恋了。于是,曾经用来对付女友的手段,开始加倍用在男友身上了。”
叹气。张敏欣……
“比如,关房间变成了锁刑房,比如普通的家庭暴力变成了酷刑,比如强奸变成了**,辱骂倒是不会有大的变化,只是字眼之露骨,语句之低俗,意思之残酷,实在会让人怀疑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会有这样疯狂的语言。这个时候,一切的问题,还只是因为适龄的男人或女人出现在爱人面前才会引发。直到,有一些日子之后,忽然开始流行,父子,师徒,又或什么年下,年上什么什么的。原来年幼的孩子依恋父亲,不是孺慕之情,而是因为对父亲有觊觎之心,原来慈祥的父爱爱护孩子,不是父子天性,而是整天想要跟儿子上chuang,原来师父苦心教导徒儿,不是为了栽培英才,而是为了……”
庄教授的脸色很难看。他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专业的,鉴赏的态度,来继续阅读。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人性中的多疑发挥到极致而残忍也同样发挥到极致。无论男女,从八岁到八十岁都是不安全的,都是不能让他靠近爱人的,为了保护爱情的纯洁美好,把心爱的人,关入密室,锁入高墙,不再让他接触到任何人。为了不让他看到别的人,被勾引,只得挖了他的眼睛,为了不让他听到别人的话,被诱骗,只得刺聋他的耳,为了不让他离开,只得砍去他的脚,为了不让他也搞什么父子师徒,年下年上,那么,把他的父亲,儿子,师父,外加师兄弟全部杀了宰了除光了,当然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千算万算,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人畜的流行,证明了,即使是异类也一样可以有深切的爱情。而一只虎,一头狼,一朵花,一条蛇,甚至一根灯芯,都纷纷地开始成精变怪,修成人形,来去无踪,潜行无迹,不管把最爱的人,关在什么地方,藏在什么所在,也都逃不过妖精的眼。而人与妖在困境中相识相知,更加有可能相守相恋。这世上,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庄教授心中叹息。张敏欣试图用人间最强烈的感情,来打破阿汉的壳,让他正眼看待这个世界。可是,当这种感情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污秽,又怎么能责怪阿汉选择越发加厚自己的壳,越发龟缩在这坚硬的壳里,不肯不愿和这样的世界来接触?这样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有任何值得他去了解的地方吗?了解什么?了解更多的黑暗?
“把心爱的人牢牢锁住,怎知那一段铁链不能成精做怪,然后与爱人心意相通呢?哪怕是把爱人杀了,烧成了灰,放在坛了里,谁能保那坛子吸了日月精华,不会变成妖魔。一朵花,一棵草,一个爱人喜欢的玉佩,都有可能成为他爱的对象,都有可能让他改变对自己的爱。所以,人性中的多疑猜忌独占欲最后以残忍自私而表现出来的最安全,最让人放心,最不担心爱人移情别恋的方式,就是干脆把心爱的人吃掉了事,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用担心你被别人勾引走了。再不用为爱情中所有的多疑猜忌受苦受难了。只要吃得合适,恰当,保证可以吃得悲情,吃得感人,吃成经典,吃出永恒,吃出很多后世的传说和世人的眼泪……”
庄教授终于将论文放了下来。所有的专业,所有的责任,都不能让他就这样继续看下去。
一世又一世,那个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懵懂无知,麻木不仁的阿汉,其实,早已经清醒了。他清醒地承受,清醒地看世事流转,清醒地继续麻木不仁。清醒得……残酷。
庄教授又想起了阿汉对他说过的话:“教授,这样的模拟,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