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落日楼有一件好东西,你听说了没有?”兴奋的声音带着丝狡黠、得意,更有半分不分人知的沾沾自喜。
“夕阳无限好,离尘最断肠。曲径通幽处,诗书天下传!大都的落日楼身为天下四大名楼之一,闹中清雅,风景绝佳,更难得的是才子挥毫、佳人传唱,更有美酒佳肴,可谓风雅处自有富贵逼人,华丽间可见飘逸出尘。落日、离尘、园林、诗书,人人皆而得知的落日楼四大招牌,嗯,你说的是哪一件呢?”
“轻尘——”声音的主人似乎带着点不满,秀丽的唇微歪,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笑得云淡风轻兼没心没肺的少年。可惜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一脸的无辜,他无奈地叹气,轻尘固然是聪明绝顶,玲珑剔透,可惜在某些方面也是极度迟钝的,比如现在——
“轻尘,你真没发现么?我是燕离,你是轻尘,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离尘啊!”
“离尘,就是那个一醉解千愁、醒来却断肠的离尘酒!那个何以解忧,唯有离尘的离尘酒啊!”
“……”少年唇角带笑,眼神却温润如玉,犹如最轻柔的春风轻轻拂过心间,暖暖的,柔和的,让人也跟着陶醉起来。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仿佛有了无比的勇气、豪气,纵然天下皆不认同他,他的轻尘不会抛下他不管;纵然举世都认为他疯狂,他的轻尘依然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轻尘,总有一天,我要在全城百姓的欢呼中进入梁大都,我要让我们的战旗插遍大都的城头!我要把那个暴虐、昏聩的狗皇帝踩在脚下,我要他为他自己做下的每一件罪孽赎罪!”
“轻尘,我要和你一起走上落日楼,看一眼楼头的落日,品尝一下人间极品的离尘酒!”
如此郑重的、庄严的、华丽的、温柔的誓言,可否还依然流倘在天地之间?
岁月悠悠,是否万物皆抵不过时间的侵蚀,总有崩毁、腐化的一天?
方轻尘悠然而叹。
是多少年前的豪言壮语了?
那一年,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指点江山,意兴飞扬,豪迈得仿佛山河皆在手中掌握!
那一夜,他们背靠背,抬头仰望浩翰星空,一肩担尽古今愁,双脚踏翻尘世浪!
那一瞬,那个秀丽无双的少年因为兴奋而涨红的双颊、晶亮的双眸,一手指天的豪情气概仿佛还在眼前,只是,这样的豪情万丈、柔情万千,似乎总要在梦中、在回忆里才能重现!
燕离燕离,你可知,当你说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时就是“离尘”时,我想:如果功成身退的那一天,你仍愿携着我的手,坐在落日楼上,把酒言欢,谈笑无忌,便是让我立时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燕离燕离,你可知,当你指天立誓要推翻暴政、扬鞭策马、立马横刀大都城头时,我真的相信,我会陪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燕离燕离,纵然我愿意不离不弃,可你,是否还需要我的不离不弃?
落日余晖,映照在古朴的“落日楼”上,越发显得落日楼清幽雅致,楼中幽幽丝竹声不断,融入泠泠江风中,含悲带愁,正是听曲销愁愁更愁。
如血的残阳中,一位青衫公子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龙飞凤舞般的“落日楼”三字,久久出神,似是感概万千。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小二已快步走上前来,躬身欢迎着楼外的的客人。那青衫公子听得小二小心恭敬的迎宾之词,不由微微一笑,朝小二点点头。
落日余晖洒在那公子身上,泛起一片令人眩目的金光。小二只觉心神一震,那公子明明笑如春风,却又似带着无尽的忧伤,他周身笼着浅浅的、未能褪尽的夕辉,让人不自禁地想要为他抚平伤痛。
身为天下四大楼之一的落日楼的跑堂小二,每日遇上的都是些达官贵人,风liu雅士,武林豪侠,艳丽娇娃,风华贵女,可是日日所见之人,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公子的风华绝世,硬生生让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二,只是呆呆地望着青衫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衫公子墨玉一般的瞳仁温和地看着小二,淡淡微笑叫道:“小二!”
小二恍然大醒,尴尬至极,连忙将公子迎入落日楼中,仿佛要将功赎罪般地,显得特别殷勤热情。
落日楼名气虽大,却并不以富丽堂皇而称道。楼虽是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楼内装饰却十分淡雅清新,没有锦锈琳琅的珠玉装饰,仅仅是宽大的厅堂摆着简单桌椅,干凈碗盘,让人一进门便能感觉到耳目一新,舒适自在。厅中一桌一椅,一几一榻,一帘一幔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墙上偶有字画,起着画龙点睛般的点缀作用,让人不忘此地原是才子吟风弄月的风雅之处。
楼内客人约摸有二十余人,三三两两分散楼上楼下,相比起落日楼的盛景,也算是宾客稀少了,没有传说中落日楼风liu笙歌。毕竟新朝将立,世道并非太平,落日楼的常客,那些达官贵人们此时的心思皆放在讨好新主子身上,至于此等附庸风雅、寻欢作乐之事,却非此时适合的。
青衫公子也不理睬自己的进入引起一片惊艳,迳自往楼上走去,小二正要介绍一间雅间给他,却不料他却直直走向临窗的一桌,那桌却是已有一位客人在座。
公子朝那客人一笑,揖手道:“这位兄台,可否让小弟借座?”
那客人抬头看了一眼公子,他面容极为平凡,属于那种一入人群中便让人认不出来的类型,惟一显得特别的,便是一双眸子,极其干净清澈。他冷冷地一扫楼上四处空荡荡的桌椅,虽未说什么,意思却甚是明显:这里多的是空的位子,何必与我共挤一桌?
小二只道这位客人乃是公子相识,谁知久久不见客人相请,不由暗暗不平,便说:“这位公子,楼里还有不少雅间,比厅堂位子更佳,公子且随小人往这边慢走!”
公子含笑摇了摇头,道:“小二,你先下去,我与这位先生有几句话要说。”
小二纳闷半天,只觉这位公子一言一语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仪,不敢再劝,只得退开。
那位客人冷冷瞪了公子一眼,冷哼一声,竟然丝毫不给其面子,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扔,往外便走。
青衫公子也不以为意,轻轻坐下,悠然叹道:“海天息隐,竟也是临阵缩头之辈?”
那客人蓦地站住,犹如针尖般急缩,迸出一道精锐的光芒,身子微微一挺,那么一个平凡的人,突然间仿佛宝剑出匣,明灯破惟,有如神魔降世,肃然杀气冲天而起。他缓缓转身,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紧紧盯着青衫公子,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青衫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的刺杀任务注定永远也没有可能完成,因为我不允许!”
息隐深深吸了一口气,袖底的手早已握成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身份被揭穿,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确实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了,但他至少还能保持平稳的呼吸,毕竟以他天下四大杀手的身份,千变万化的面容,就算一时被人发现形踪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连那个死也不能说的任务也被人轻轻松松地一口揭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全身被扒得精光的供人观赏,就连心底的隐私也被人一点点地挖出展示,不自禁地产生了出道以来第一次的恐惧。
不说是否能够在这个高深莫测的人手中逃脱,留得一条性命,仅仅是那个惊天的任务被揭发出来,再牵连到海天阁头上,他纵然逃得性命,也无法再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海天阁可以容忍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却不能容许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给海天阁带来灭门之灾。
他几乎可以看见阁主冰凉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更可以想像阁中的其他师兄弟们的怨恨:为什么是你漏泄了任务?为什么是你漏泄了身份?一念及此,他只觉自己纵然是万死亦难辞其咎,愧疚得恨不能立时化灰化尘,消失于世间。
息影心头转念间,不过一瞬呼吸的功夫,青衫公子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却不再以他为意,转头注视窗外风景,仿佛窗外有天下最美的东西吸引着他,让他失神。
息影瞳孔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几乎就在青衫公子微微出神的一瞬间,身形一动,只见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光闪起,其势之疾,大有不见血不回头之势。
青衫公子恍若未觉,只是桌上息影原来用的杯子蓦地飞起,直撞上剑光,咣当一声大响,惊得楼内众人一片尖叫!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息影绝对无法相信,自己这把被称为江湖上排行第五的宝剑,竟然会被一只小小的杯子会撞得断剑而飞。
息影顾不上惊骇,手中断剑脱手飞向那人,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般往后退去,他的后退速度之快竟比前进亦不遑让多时。
疾逾流星的剑光一闪,便失了光华,只见青衫公子莹白修长的手掌轻轻一握,断剑已跌入他手中。他抬头朝息影飞掠的身影看去,却见一朵蓝汪汪的、美得如真似幻的“花”,闪着妖异的、淡蓝的光芒,恍如最温柔的情人,就这么飘摇着朝他的额间“吻”了过来!
青衫公子眸间闪过一丝讶异,一只秀气的食指倏然轻点而出,荡起惊天剑气,诡异的“妖花”被指力一荡,凌空打了个转,却并不跌落,反而倒退着飞了回去。
“妖花”回势不减,在半空中旋转着飞舞,散发出一种妖异又眩目的凄凉美。它转着舞着,正好小二在此时冲出,“妖花”突然一闪,映着小二的一张脸惨白如纸。他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无意识地瞪大瞳孔,仿佛要将这朵妖异的花清楚地印入脑海中。“妖花”温柔地、轻轻地、犹如情人一般,静静地泛着淡蓝的光,不沾一点血,不带一点火气,往小二额头叮去。
小二脑中一片空白,只觉一道柔和的力道托着他轻转,待他反应过来,那朵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妖花”已然不见,只看见一道青影飘荡间,一阵阵寒光闪烁。小二何时曾见识过这种场面,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完全惊呆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二不懂武功,自然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自己实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
息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的死亡之花即将叮上小二额间之时,一直温和微笑的青衫公子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右手一挥,仿佛扬起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如九天惊虹般掠起,死亡之花顷刻间化为粉碎,不见踪影。
息影的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去。剑气纵横,凌厉无双,即使相距甚远,亦能感觉到那股无匹剑意,几乎割裂他的肌肤,偏偏身处剑气中心的小二,竟是毫发无伤,这是怎样的控制力?这是怎么妙到毫颠的剑术?偏偏,以他暗中可视物的眼力,在那一瞬间,竟然无法看见剑光的闪烁,无法看见对方如何出剑,如何使剑!
这样犹如神魔般不可思议的武功,这样云淡风轻的绝世风华,江湖上,可曾有这么一号人物?
息隐的恐惧与惊疑并没有维持多久。那青衫公子出剑瞬间,身形一掠,一手已扶住小二,另一只手却贴上小二背心,输入一道精纯的真气,稳住小二心神,反倒将息影这个罪魁祸首晾在一边不予理睬。
是他太自信,以为自己不过他掌中之物?还是他……
息隐眼底精光一闪。他本就是心志坚毅之人,虽然一时受惊,却更擅长把握最有利于自己的时机。说时迟,到时快,他身形还来不及停下,一支小巧的弓已落在他手上。
这支弓小巧玲珑,比寻常铁弓小了一号,色泽光亮,雕刻着精美的饰纹,若是寻常人见了,也只道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或是富家老爷把玩的艺术品。偏偏息影一拉弓,三支金光闪闪的小箭搭上弓弦,箭未出,已是杀气凛然,充斥整个空间。
箭是金箭,箭簇闪着幽幽暗蓝光芒,配上息影一脸肃杀神色,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青衫公子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弓箭,眼神平静无波,唇角微翘,明明是一脸的淡然,却在不惊意间散发出强烈的狂傲与自信。却见息影手上金色小箭倏地破空而出,一弓三箭,小箭带着不可一世的金光闪闪,一前两后,含愤疾射而来。
二人相距不过数丈之远,如此近距离的射箭,也惟有息影这等暗杀高手才能练得炉火纯青。
淡淡的青影一闪,剑气四溢,似黄昏的夕阳,无限美好,却带着“只是近黄昏”的怅然。
在一片耀眼的金光中,那一抹青色虽淡,却在金光中傲然而立,无论金光如何耀眼,也无法遮淡淡悠远的青衫。
几声轻响,箭光已然黯淡,轻飘飘地坠落,不带一丝杀气。青衫公子一边抵挡金箭,一边不忘将小二往后一抛。小二犹是头晕脑胀之际,也没发觉自己身子犹如腾云驾雾般飞起,又轻巧地站稳在地上。摇摇头,眨眨眼,小二只觉自己恍如梦中,再定神往那青衫公子看去,青影、金影交织一起不住旋转,快得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胸腹间一阵郁闷,连忙闭上眼,不敢再看。
息影三箭射去后,身形不停,也不看三箭是否命中目标,仿佛早知结果一般。
他只是不停地拔箭、引弓,发箭,嗤嗤声响不绝,一道道金光撕破长空,直射向青衫公子。
羽箭几乎是连珠般发射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虚影。这是一种突破速度的极限,整个空间再也无法看清羽箭的飞行轨迹,也听不见羽箭破空的撕裂声音,似乎一切都静止一睐,只剩下半空间肉眼难以捕捉到的淡淡虚影。
青衫公子几不可察地皱眉,发出一声淡淡的惊叹。天下四大杀手,果然名不虚传,这把号称是天下第一巧手方墨云的得意之作射日弓,在息影手中,完全发挥了最大的功效,就算是箭术无双的大漠霍氏神箭手,只怕也要甘拜下风。青衫公子自负天下除了他那几个变态非人的同学外,可说是再无敌手,但面对这绝顶的箭术,也丝毫大意不得。
羽箭发出之际,由于速度过快而激起的厉气直触青衫公子的身体,与他的护体真气冲撞,似乎可以听见真气相撞迸发出的尖锐剌耳声。箭尚未至,声势已是如此之强,他只觉浑身血液沸腾,双目粲然生辉,手一扬,掠起淡淡的水色剑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有多久未曾遇上棋鼓相当的敌手?有多久未曾全力一战?有多久未曾享受尽力挥剑的酣畅淋漓?
无敌固然是凌绝顶峰的傲然,但也无可避免地有着俯视众生的超然与寂寞!
一剑在手,他闭上眼,唇角笑意盎然!
不以眼去追寻箭影,而是用心去感受那几道诡异羽箭的轨迹。他的手突然挥动,灵巧得有如无骨,从不同角度或挑或挡或劈或剌,剑气飞扬,似乎凌乱无序,在这一瞬间,他已挥出四十九剑。
只见剑影,不见剑身。
剑影仿佛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但空中的剑气依然纵横交错,羽箭的虚影一阵扭曲,突然化作碎片四处散落,直到这时耳边才传来利箭破空的刺耳啸声,接着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断箭声。碎片四散,去势仍然凌厉无双,夺夺声中,箭头几乎直插地底,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洞口。
青衫公子自箭影中闪出,双目清澈明亮,一袭青衫磊落潇洒,嘴角犹带几分欢欣的微笑。
一轮箭射将下来,息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出几箭,只觉自己似乎是突破了平时九箭的极限,但此时并无半点欢喜,最后一箭射出之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身真气几乎耗尽,差一点便跌坐在地上。
抬头一看,眼前那青衫公子好整以瑕地盯着自己,那张俊朗温和的脸上有几分笑意,笑如春风,温雅如玉,但此时,息影却没有好心情欣赏对手的风度,甚至恶意地认为那笑意分明就是猫戏老鼠的讥讽。
青衫公子并未趁人之危,只是斜睨息影,淡淡笑道:“息影果然名不虚传,就凭这一手射日箭,江湖上能胜过你的人不超过二十人!”
身为手下败将,听得对手的赞誉,息影就是再冷静,也不禁没好气地回道:“以在下这等微末功夫,比起阁下,就如小巫见大巫,萤火之于日月,在下若能在江湖排名前二十位,阁下岂非是天下第一?”
青衫公子怔了一怔,笑道:“天下第一,那可真是愧不敢当!”
息影冷哼一声,不愿与他争论这个没意义的话题,只是暗暗调息,本待他上来擒拿自己时奋力一击,谁知他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半晌没有动静,息影忍不住叱道:“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衫公子叹道:“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请息影先生到璇玑院小坐!”
息影一听“璇玑院”三字,脸色大变:“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默然,只是瞪着那公子,良久,方叹息一声。
“璇玑院”的大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息影所在的组织海天阁却曾花大力气研究过燕军的战斗方式、习惯,上至燕帝,下至军中将士、朝中官吏,事无巨细,极其详实。其中,“璇玑院”与“燕羽骑”被海天阁主誉为燕国战无不胜的两大法宝。“燕羽骑”铁骑所到之处,对手皆闻风丧胆,但“璇玑院”却是“燕羽骑”事事料敌先机的关键所在。息影曾听阁主惊叹:率领“燕羽骑”的燕离是古今难得一见的天才将帅,而一手创立“璇玑院”与“燕羽骑”的方轻尘却是天才中的天才,智可比诸葛,才犹胜孙武!
那是海天阁主惟一一次那么推崇一个人,方轻尘这个名字,也从此烙印在他的心头。
息影一向心细胆大,适才惊变之下,全力施为,一心想就算不能格杀青衫公子,也得趁乱逃走,一时之下也未曾细想青衫公子的身份来历,此时闻得“璇玑院”大名,脑中灵光一闪,所思尽是那凌厉、惊艳的剑气,可以感觉到剑气的惊天之力,却不曾看到任何剑光,有影无形,难见宝剑真身!
有影无形,此为承影!
承影,承影,传闻中被列子激赏的铸于商朝后来被春秋时卫国人孔周所藏的名剑,传闻中被燕帝亲自赠予他最好的朋友的一把惊天古剑:承影!
青衫公子笑若春风,风华绝世,手握承影,武功绝顶,除了那位传说中与燕帝形影不离的离侯方轻尘,还有谁人?
息影恍然大悟,所有的恐惧、狠厉、决绝仿佛一瞬而逝,他静静地望着方轻尘,轻轻说道:“能得方侯亲自出手,息影也不枉此生了!”
方轻尘凝视着眼前这个杀手,淡淡一笑:“请!”
息影苦笑。
璇玑院既已查出他的身份以及此次的刺杀任务,自然是不可能就此罢手,若要挖出背后的主使者,便得着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息影如何也想像不到,此次刺杀居然会惊动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离侯方轻尘,看来,传说中,方轻尘与燕帝情同手足、如同一体并非虚言。
在方轻尘的无形威压之下,息影仿佛没有了斗志,耷拉着脑袋慢慢地往楼下走去。
无论是任何地方,看热闹永远是人们不变的爱好。
方轻尘与息影对决之时,楼上楼下的无关人等皆大惊失色,慌忙往外逃命,后来却发现二人打斗虽激烈,却未波及任何无关之人,渐渐又有人慢慢走进楼内,散落在一楼各角落,探头探脑,看得是眉飞色舞,虽然他们不懂高深武功,却也不妨碍他们津津有味地把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当成杂耍来看。
这时见二人胜负已分,众人指指点点,也有胆子大的,凑上前去打量二人,暗自叹息这场比武实在是太短了,只见影子如风,只闻楼上叮当之声不绝,却远不如街上卖艺耍把戏的来得精彩。
息影微垂的眼眸忽地闪过一道精光,大喝一声,激怒如潮,众人只觉眼前一黑,震得头晕眼花,摸不清东西南北。就在那一弹指的功夫,漫天皆是铁蒺蓠、铁菩提、铁莲子、银针、飞刀、梭镖……无数暗器飞出,扑天盖地往人群中撒去!
方轻尘固然聪明绝顶,武艺超凡脱俗,却还是低估了一个杀手的信念:不成功,便成仁!
方轻尘看得也没有错,息影一身内力尽耗在射日箭上,此时的他不过外强中干而已,方轻尘有绝对的自信,息影在他面前施展不了什么手段。但他却忘了,当一个人舍命一搏时,所迸发的能量,远远超乎他所能想像。
息影是四大杀手中所学最杂的一个。
他的剑法不够快捷,他的内力不够浑厚,他的身法不够轻灵飘缈,他的机关术数不够精通巧妙,但他却是手段最多的一个。无论是刀、剑、箭,还是偏门的暗器、毒药,他信手拈来,皆是杀人利器,何况,他还精通邪派武学:天魔解体大法!
一声嘶吼,震憾所有人的心灵,付出的代价,却是喷如涌泉的热血以及澎湃的生命力。借着解体的力量,息影内力较之平常犹胜数倍,再无顾忌,身上所藏暗器扑天盖地地洒了出去,不管眼前是平民也好,是高手也罢,息影所需的不过就是轰轰烈烈的一战,就是绚丽多姿地挥洒自己的生命!
那一吼,如此激烈,方轻尘的眼神刹时变了!
墨玉般的瞳仁深如碧潭,不再温和不再微笑,那是一种冷冽无情的决绝,是一种超然淡定的漠然,却又带着一丝悲怜的愤怒!无数种复杂的、矛盾的神色闪过,瞬间恢复了平静无波!
顷刻间,方轻尘手中闪过淡淡的剑影,虚幻的、空蒙的、淡淡的剑影宛如划破长空的惊雷闪电,闪电虽细,却一样震人心魄。
快、淡、虚,配合那移形幻影般的诡魅身法,剑闪,剑隐,每一道剑影,伴随着的必是一道暗器被毁、被击落。
弹指一挥间,方轻尘挥了多少剑,挡了多少暗器,没有人知晓!如果剑不够快,他的身形更快,总会在那一瞬间挡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根银针,如果身法不够快,他的掌风总会及时送走已经惊呆的人。
鲜艳的红,不知从何时染上青衫,慢慢地扩散,慢慢地滴落,红得那么剌目,红得那么凄凉,只是,方轻尘的眼依然明亮,手依然稳定,笑容,依然洒脱温和。
叮的一声,随着最后一枚柳叶飞刀的格飞,方轻尘停下身来,回头凝视着息影。他青衫飘飘,唇边逸出个淡若柳丝的笑容,眼眸深处却冷冷地无半分笑意,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无声的质问。
息影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之下,忽然觉得惘然、迷然、甚至自厌!
身为杀手,惯见的莫不是人命贱如蝼蚁,随手可弃,岂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会如此重视一条卑微的生命,会为了完全不认识的路人,豁命而搏,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中,不曾见过这样的人,更不曾体会过被人重视、被人相救的感觉,蓦然间,厌倦、悲哀、惊愕、悔恨、愤怒,种种负面情绪淹没了他!
楼中众人这时方从迷茫中惊醒过来,一时又是惊怒又是感激,但在方轻尘的凌厉的眼神下,却不敢发出任何一个字。
张张嘴,惨然一笑,带着些惊奇、敬佩,息隐嘴里逸出嘶哑破败的一句话,流徜在风中:“若要杀燕离,先除方轻尘……”
方轻尘走上前,右手轻轻拂过息隐圆睁的双目,微微叹息。
“何人大胆,竟敢违抗皇命,私自斗殴?!”一个威严气势的声音划破寂静,随着声音,是一队威武挺拔的军人出现在落日楼内。
军人玄色铠甲着身,领头那人披一身青色披风,头盔上飘扬着一根长长的翠羽!
“燕羽骑!”
惊呼声传来!
方轻尘霍然回身,清澈幽深的眸子一亮,仿佛一道光华笼罩在他身上,雍容淡雅。
领头将领威严冷漠的脸上闪过愕然之色,接着却是露出由心而发的敬意与欢喜,对着那个风采绝世的青衫公子屈膝拜倒:“方侯!”
落日楼中,一袭青衫的青年,带着温雅的笑容,散发出眩目的光采,是所有人心中永远的亮丽风景。
————————作者的话————————————————————
默,简单到了极点的一个落日楼场景,居然被我花了这么多的笔墨,汗,我实在是有向纳兰靠拢的潜质!唉,这个纯粹是我个人的武侠情结发作了,呵呵。
记得小时候最爱看的书莫过于金庸、古龙、梁羽生,再加上后来的温瑞安、黄易,可惜,如今,武侠是真的已经没落了,好看的武侠文不多见,而好看却又不叫座的武侠文却更叫人悲哀。
忆往思今,叹气,原谅我的冲动吧,好好的一篇燕尘同人,硬生生被我给掰成了武侠了,忏悔中……
小小声地说,《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虽然不是纯粹的武侠文,但文笔之清丽,情节之复杂,场面之宏大,人物之复杂,尤其是武学刻画之精彩,让我神往不已!唉,想要回味武侠味道,又喜爱架空历史的读者,不妨去看一下吧,我个人是认为,雪儿的神龙,堪比黄易的大唐!
顺便尖叫两声,纳兰居然在文中祝福俺滴的生日耶,我实在是太幸福鸟,身为小楼的读者,有这么善良的作者,有这么贴心交好的群亲们,真是亲如一家啊!
呵呵,后妈,干妈,还有大姑八大婶们,大家都幸福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