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仁心仁术
卢东篱陪着段弦与风劲节斗酒唱和,看着风劲节酷似旧人的豪爽不羁,心中极是惘然。虽然躺在床上,脑中却不断浮现那人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不知那时常浮现脑中的荒谬念头是否真是一场梦幻,只觉又酸又苦,心头五味杂陈,直至凌晨时分才昏昏沉沉地入眠,结果不多时,便听得竹林外面不时传来喧嚣声。
卢东篱与风劲节都是浅眠的人,被这么大的声响一吵,就算十分困倦疲惫,也只得爬起床来。卢东篱尚且不曾有何想法,风劲节却是一边穿衣梳洗,一边恨恨地磨牙,就待了解情况之后,该如何整治外面那些不开眼的这伙。
吱呀一声,两扇竹门同时打开,一人青衫儒雅,一人白衣翩然,风度绝佳地悠悠走出,偏偏顶着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一双红肿的双眼,两人相对一视,都不由得一笑。
风劲节自觉有难同当,一肚子的火气明显消了一大半。
二人缓步往外走去,却见竹林外围,不知何时聚焦了几十人,有的明显是仆从打扮,手上捧着礼盒,倒是安安静静、恭敬地守在一边,不吵不闹,更多的一些三三两两背刀负剑、气势傲然的江湖中人,也有部分畏畏缩缩躲在角落的普通百姓。除了仆从之外,其他人明显的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伤残人士。这些人聚在一起,有大声炫耀自己辉煌战绩的,有切切私语问东问西打探消息的,也还有一些人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风劲节如何施展惊天医术,将断臂接好的,好好一个清静的竹林,顿时变得吵吵嚷嚷,有如菜市场一般。
谷子扬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见这等阵仗,吓了一大跳,也不知发生何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各位到幽篁居有何贵干?”
众人天未亮就赶到竹林苦候神医,乍见一个少年出现,早就听说了神医是个年轻人,还还是诧异神医居然如此年轻,但心中只存了抢得先机的念头,人同此心,轰然一声,全都往谷子扬身边涌去,口中乱七八糟地叫喊着,你推我搡,谷子扬骇得脸色苍白,整个人被挤得摇摇晃晃,只想往后退开,但人多拥挤且杂乱,他一时半会怎么逃得开?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正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知所云。
“神医,我的腿——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推老子?!”
“神医,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呀,他天生地跛足……”
“让开让开,谁敢挡老子的道?!神医……”
“神医,你看看我这断手还能接回去吗?”
“神医,我……”
……
风劲节与卢东篱远远瞧见可怜的谷子扬被人给围着出不来,脸色也不禁发白,风劲节更是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冲动早早走出去,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咱们赶紧从后山先离开吧!”卢东篱闻言不禁瞪了他一眼,再看向谷子扬,意思是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何况那些人明显是找你的!
风劲节苦笑一声,眼前这人天生一副仁义心肠,怎么会明白“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情知卢东篱一旦认准死理,便是八头牛也拉他不动,不由幽幽叹气:“怎么就交到这么个损友呢?”
长叹一声,皱眉问道:“怎地一大早就这么多求医的病人?”
卢东篱似笑非笑地说道:“也不知是谁早早便许诺了要悬壶济世的。”
风劲节啊了一声,拍拍脑门,这才想了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施展惊天医术接好王子祈断臂,这种医术根本就是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青帮中人身有隐疾、重病在身的,也都一一求助于风劲节,风劲节自是随手便将许多疑难杂症解决。这些人欢喜之余,便怀着震惊佩服之心而大肆宣传。青帮人多嘴杂,结果不用多久,全青州城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如传说般神奇的大夫。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打听风劲节底细,甚至有人守在青帮门外,等着神医的出现。
风劲节哪里有心思专门做个大夫,为人治病疗伤?只是寻他的人多了,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能放出消息,说是现下全心医治王子祈,没有空再接其他病人,等王子祈伤好之后,便以三月为期,自当悬壶济世,设堂坐诊。
风劲节与段弦逍遥自在快活,日子过得何等潇洒适意,哪里还记得自己的推托之辞,结果大家寻上门来求医,倒叫他尴尬难堪了。
摇头苦笑,既然病人都找到竹林来了,难道还能避而不见?长长一叹,一边认命地往前走去,口中大喝:“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给震懵了头,一个个傻愣愣地回头看向风劲节,谷子扬趁机脱出圈子,顺便擦了一大把冷汗。
风劲节翻了个白眼,大踏步走向众人,一边喝斥:“吵吵嚷嚷做甚么?乱糟糟的挤成一堆,叫大夫如何看诊?都给我老实排队,按顺序来!”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将军,这么一发话,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势,登时震住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排起队。
风劲节朝谷子扬招招手,吩咐他去搬几张桌椅,顺便取来文房四宝,便转头冷冷瞪视众人,那些成日喊打喊杀的江湖汉子在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中,一个个噤若寒蝉,哪敢再废话、无礼?很快地,众人排好了队,谷子扬与卢东篱也摆好了桌椅。
风劲节入了座,开始看诊。他宿醉一晚,不曾休息好,大清早又被这群人吵得无法睡觉,心里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气,再看见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不由黑着一张脸,脸上明显写着“别惹我”三个字,哪里有半点大夫救死扶伤、悲天悯人的气息?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粗豪汉子,三十几岁,相貌凶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他仗着身子粗壮,抢得第一个位置,左顾右盼,洋洋得意。顺手拖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左手自袖底一伸,竟是齐腕断去,没了左掌,大咧咧地说道:“听说你能把人的断臂给接回去,你给我看看!”
风劲节瞅了瞅他光秃秃的左手,又好气又好笑,慢慢问道:“请问你这左掌断了多少年了?”
大汉翻翻白眼:“男子汉大丈夫,断头也不过是碗大一块疤,小事一桩,谁耐烦记他断了几年了?总有个五六年了吧!”
风劲节点点头,悠悠说道:“既然杀人断头也不过视若等闲,区区一只手掌,又何必放在心上?何况你惯使右手刀,这左掌嘛,不要也罢!”
“你这庸医!不会治就说不要紧,老子也砍你一条手臂,叫你自己试试是啥滋味,看你怎样给自己治!”大汉勃然大怒,一手探过,伸手便抓向风劲节的前襟。
风劲节屈指一弹,一道指风射在大汉右臂“曲池穴”上,大汉只觉手臂一麻,软软地垂下,旁人看不清楚,还以为大汉临时改了主意,饶过风劲节一回。
大汉自己也觉莫明其妙,左看右看,却不知撞了什么邪,右臂又酸又软,一丝力气也无,他已经丢了左掌,右臂若再有所闪失,也不要再混什么江湖了,到时,那些曾经得罪过的死对头再找上门来,虽说砍头不过碗大一块疤,到底脑袋还是长在自己头上比较合适。心里存了惊惧,却不敢让人看了出来,嘴上便客气了三分,陪笑说道:“先生说得是,左掌断了就断了,没什么大不了,当然,有手总比没手好,还望先生帮我看上一看!”他从凶神恶煞一下子变成了彬彬有礼,直叫人啧啧称奇,暗暗好笑。
风劲节叹了一口气,很认真地看着他,指指他的左掌,问:“我是不是神仙?”
大汉茫然不解何意,摇了摇头,心说:“废话,你要是神仙,还会留在这儿?”
“我不是神仙,又怎会无中生有的功夫?!”
大汉还是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他,傻傻问:“那又怎样?”
风劲节一脸的真诚:“那又怎样?你居然问我那又怎样?我既然不会无中生有、大变活人,你叫我怎么接你的手掌?你倒是把你的断掌拿来给我帮你接呀!”
大汉呆了一呆,又看看自己空空的左掌,欲哭无泪。几年前砍断的手掌,谁会保留起来?就算保留起来,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过白骨一根,难道拿一根白骨接回断掌?莫说不可能做到,就算能够接,谁也不敢用呀!
后面排队的众人听得风劲节回答得有趣,不由轰然大笑。人群里一些断手断脚的人,左看看右看看,登时大为羞愧,暗骂自己白痴,连忙灰溜溜地离开队伍。细细一看,这样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风劲节接好青帮少主王子祈的断臂消息,有如惊天奇闻,长了翅膀般传遍青州城。传言总是越传越夸张,越说越玄乎,在人们心目中,风劲节早成为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高人,一时多少人头脑发热,想着自己的伤残部位,多少年来终于有了盼头,也不管是真是假,全都云集到了竹林之外。这时风劲节的话一入耳,众人发热的头脑终于有了一丝冷静,不禁又是失望,又是羞愧。
那大汉嘴上说不在意,这时却是失魂东魄似发呆,忽然大喊一声,跳了起来,大怒吼道:“庸医,骗子,不是说能够接好断手的吗?不是说能医死人的吗?混蛋,竟敢骗老子,把我手掌还给我!”他极度失望之下,竟然丧失理智,发狂般冲向风劲节,也忘了自己右臂正软绵绵的使不了力,忘了自己还会武功,只是疯子般一头直撞向风劲节。
风劲节面色一沉,袖底一挥,大汉犹如腾云驾雾般,倒飞出三四丈开外,摔了个七晕八素。
卢东篱微微一叹,轻叫:“觉非!”
风劲节似笑非笑地横了趴在地上的大汉一眼,冷静地叫道:“下一个!”
大汉蠕动下身体,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左看右看,似乎全身并无不妥,就连酸麻的右臂也恢复如初。这一摔倒是让他认清了形势,情知遇上高手,不敢再撒野放肆下去,也不多话,灰溜溜地逃离竹林。
风劲节虽然叫了声“下一个”,但下一个人却有些犹豫不决,不敢往前走去。风劲节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你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尽可以离开!”那人脸一红,连忙上前,却仍是带了些畏惧的神情。
风劲节伸出手把脉,过了一会儿,正要说话,突然后面闪起一阵吆喝:“闪开闪开!”几个人横冲直撞般直冲了上来,领先一人斜乜了风劲节一眼,盛气凌人地叫道:“你就是风神医?闵大人要你马上到府上,为夫人诊治!”
其他人一听是青州府台大人传话,都不禁往后一缩,生怕触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小吏的霉头,惹来横祸。
风劲节头也不抬,收回把脉的手指,对身前那病人淡淡说道:“你最近是否失眠频梦,心悸、便干、口舌生疮?”
那人心神不安,偷偷觑了几个衙役一眼,虽然惊讶风劲节说中自己的病症,却是不敢回话,站了起来,想退开,却被风劲节狠狠一瞪眼,又吓得赶紧坐下。
风劲节也不管他,迳自提起笔,写下一张方子,一边说道:“你这是阴虚阳亢,虚火易动之症,唔,需要滋阴清热,养血安神,你按方子取药服用,五日为期,自可痊愈。”说完,递过写好的方子。
那人轻轻扫过一眼方子,依稀可见方子上写着一大串的药名:丹参、茯苓、远志、当归、天冬、麦冬、五味子……他早已坐立不安,一接过方子,也不敢细看,低声道一声谢,火烧眉毛般地低头便走,连寻常看病的诊金也忘了付。
幸好风劲节本来就不打算靠医术赚钱,也不叫唤那人,径自叫:“下一个!”
几个衙役好不容易按捺到了现在,见风劲节不理不睬,又准备看下一个病人,那心头一直冒着的火气嗖一声便窜出头来,当先那人一掌便拍在桌子上,怦的一声大响,桌上的笔墨纸砚跳了起来,复又跌落,砚中墨水流了一桌,几滴墨水溅到风劲节身上,污了那一身如雪的白衣,白衣染墨,既显眼又令人扼腕。
如此一来,饶是卢东篱性子稳重温和,也不禁有了怒气,更不用说谷子扬一向冲动不服输的脾气,登时便跳了起来,指戟怒道:“你们到底讲不讲理?有这么请大夫的么?”
风劲节倒是好整以瑕地轻轻弹了弹衣衫,摇头叹息:“唉,我可怜的衣服,才刚穿上的,又要换了!谷子徒儿,你要记得,这墨水可要小心洗干净了,否则我下回必不能穿,这可是如绣坊的大师傅心血之作,唔,起码值一百两银子。哎哎,真叫人心痛!”
谷子扬正怒目而视肇事的家伙,忽听得风劲节吩咐他不要忘了洗衣服,顿时一头黑线,悲愤交加,如果不是深知这位师父的实力深不可测,他恐怕会当场暴走饱以老拳!可是此时,他只能一脸哀怨地瞪着自家师父,很委屈很委屈地低声应道:“是!”
风劲节横了他一眼,喃喃道:“这年头,墨水不知能不能洗干净?估计是不成的。唔,强力去污剂是怎么制作的?好像是……”他一边自语,一边提笔在纸上写写涂涂,写完之后,顺手便交给了谷子扬,笑道:“收好了,这可是好东西哦!”谷子扬哭笑不得地接了过来,难捺心中郁闷之感,只有抬头望天,不再理睬某个无聊人士。
他们师徒俩暗潮汹涌,几个衙役看了却不知道这徒儿被师父压得死死的,只道两人在唱双簧,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们平日里狗仗人势、欺压良善之事做得多了,就是没遇见如此惫懒、大胆的人物,偏偏又还记得这是上司交待要“请”回去的神医,真要动手打人,似乎还是有些不妥,一时进不得退不得,恼怒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探手纠住风劲节前襟,用力往外扯,怒道:“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本大爷没空跟你在这儿瞎蘑菇!”
风劲节剑眉一扬,忍不住哈哈大笑,只是笑容间分明有掩饰不去的铮铮傲意:“世间只有愿或不愿之风觉非,却无胁迫之风觉非!”笑语声中,扯住他衣衫的衙役如受重击,只觉一股大力自手指沿着手臂直冲撞至胸口,全身都麻痹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大力冲撞着往后跌去,他身后同伴见状,连忙伸手去扶,谁知那股大力委实太过汹涌,竟是接之不及,连带着也一起后退跌倒。另外三个衙役虽离得远了一点,来不及伸手相扶,却不料那两人直冲着自己飞撞过来,根本无处可闪,顿时,五个平日里凶神恶煞般作威作福的衙役跌作一堆,一个压着一个,表演着叠罗汉的精彩节目。风劲节下手极有分寸,不让这些人伤筋动骨,却也叫他们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不住地大声呻吟。
卢东篱却在那一瞬间,用尽了全身气力,两手撑住桌子,却还是止不住地全身在颤抖。死死盯着那道白色的影子,一样的洒脱不羁,一样的傲然不驯,一样的随心所欲,分明那一刻,耳边回荡的是挚友曾经淡淡笑道:“世间只有死罪之风劲节,却无旁坐之风劲节。”
到底是他的奇思妙想还是幻觉,到底是他的不甘还是真实,他已无力多想,也不愿再多想。
这些日子不停地纠结,不停地怀疑,不断地否定,不断地失望,依稀仿佛记得曾在一场深深的无助梦中,他的挚友分明已经给了他提示:“……终有一日,你会再见风劲节……”
是不是就算身在无间,他的朋友也会因为放心不下他,而努力重返人间?
是不是就算身在仙境,他的朋友也会因为无法放弃他,而付出沉重代价,只为回到他的身边?
往日内心深处,隐隐存在的念头,一触及便摇头暗笑自己太过痴狂的念头,却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如此分明地涌上心头。
长长地叹息,他已经太累太倦,不愿再去多想这样的念头有多么荒唐,这样的感觉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处幻境,他情愿永远沉沦这样的美梦之中,他情愿蒙蔽自己的双眼永远埋首于这样的虚幻之中,不愿面对,不愿醒来,不愿追究到底一切是真是假,是巧合还是有心?
或许,他早已相信了一切,只因,那个人是风劲节,而风劲节没有什么不可能!
伸手抚胸,那里,冷寂了太久太久的血,一瞬间重新激荡沸腾,那里,有寂寞枯萎得太久太久的心,激烈跳动得几乎就要蹦出胸膛。
原来,血竟是热的,心竟是跳动的……
只是长久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叫嚣着释放出来,喷薄而出的激情太过激烈,一时,竟觉空气如此稀薄,稀薄得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承受。
睁大眼盯着那道白影,眼睛不敢眨动一下,生怕只是一闭眼,这一场梦境下刻便要破灭。
可能是他目光太过强烈,那人若有所觉般,突然回过头来,冲着他灿然一笑!
那笑容温和淡然,却分明,宛若骄阳照亮了天地。
那神情平静随和,却分明,带着世间最最倔强的傲骨。
那眼神柔和深邃,却分明,看透了世上的一切,如此通透,如此了然。
这笑容,这眼神,太过熟悉,早已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头,就算是他化了灰,飞了魂,散了魄,也无时不曾或忘。
忽然间微微一笑,静静回视着那人,心,却出奇的平静下来,神色间,却带着逼人的光芒,灿烂夺目。
那人也微微一笑,眼神里透着欣慰、开心、了悟、明白、理解、怜惜、抱歉、安慰……
那么深那么漆黑的眸子,那么复杂那么难言的眼神,那么明亮那么闪动着的光芒!
一如多年以前,他们也曾这么相视一笑间,彼此心知,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多言。他不会为了他救他、护他、教导他而感激道谢,他也不会为了他舍他、弃他、伤他、负他而伤心怨愤后悔。他们彼此太过了解,太过相知,多余的客套,多余的愧疚,多余的悔恨,一切一切,都无必要!
劲节,劲节,真的是你?
劲节,劲节,真的是你!
劲节,劲节,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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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生如夏花
“梅苍冥,就算让你逃到竹林深处又如何?别妄想利用地形掩饰形迹!有尊夫人在身边,你就算三头六臂,也难逃我们兄弟的追踪!”那声音细若游丝般在耳边缭绕,仿佛离得很遥远,又仿佛发声之人就在身边。众人乍然听得这突兀的传声,都不由一愣,抬头四望,却不见任何可疑之人。
风劲节几乎哀叹:“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传音宛如空谷回声,不断回荡,众人愕然间,却见一辆马车遥遥出现,转眼直奔竹林而来。赶车之人出奇的年轻俊朗,只是满头大汗,一身尘埃,半边衣袖不知何时被人撕开一道口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众人见马车来势甚急,都急急避走。那五个衙役也终于爬了起来,顾不上发威算帐,连忙躲到一边。戴国武风最是浓厚,素为天下之最,几个衙役虽然只有三脚猫功夫,好歹也有几分见识,就冲着那千里传音的功夫,也知即将出现的人,也必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赶车年轻人眼见竹林边上聚焦了几十人,不由大惊失色,眼神一扫,却发现几乎都是些普通人或是武功低微之人,显然并非追踪擒拿自己的高手,心中略放下心来,连忙停下马车,一跳而下。
这时那传音又远远传来:“梅苍冥,你已经逃无可逃,还是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反抗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需为尊夫人着想!”
年轻人皱了皱眉,脸色神色变幻,似乎对方所说,正中他的死穴。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冷哼了一声,慢慢走近马车车厢,脸上神情已是极为温柔,柔声问道:“嫣妹,你觉得如何?”
马车内传出低低的声音:“冥哥,我……没事!”那声音有若天籁,带着如水的温柔,竟是出奇的好听,有些站得较近的人听了,脸上不禁露出迷醉之色,只觉如此声音,必是绝色佳人,都不禁探长了脑袋,想望入车厢之内,窥得倾城佳人一眼。
那年轻人“梅苍冥”却是脸色一变,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咬咬牙,忽然掀开一角帘幕,探身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嫣妹你……”他浑身颤抖着爬上马车车厢,不一会儿,抱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只是女子衣衫尽是鲜血,也不知流了多久,可这女子居然一直咬牙不吭一声,瞒着男子,若非他们二人太过熟悉,那女子强忍痛苦的低低一句话,让男子听出端倪,只怕女子还要继续苦忍下去。
梅苍冥心中惊惶已极,茫然看了一眼眼前众人,脑中却空荡荡一片,不知该向何人求助,低头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嘴唇更是因为强自压抑痛苦而咬烂了,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受累。心头一痛,强忍悲伤,微笑道:“嫣妹,这儿清静幽雅,真是个好地方,对不对?”
女子苍白的面容绽放出一丝笑意:“是呀,很好……”手底突然用劲,紧紧抓住丈夫的衣衫,脸上尽是痛楚之色。
梅苍冥大惊:“嫣妹,你、你要撑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妻子的身影,他抱着妻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他不知要前往何方,也不知该如何帮助妻子,只是机械似地往竹林深处走去,眼底,慢慢湿润晶莹,一滴,一滴,渐渐划落。
风劲节轻轻一叹,虽然很窘迫很尴尬,但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身形一晃,拦在梅苍冥身前,尴尬地一咳,还未说话,就被梅苍冥冷冷一眼扫了过来,目光说不出的厌恶、烦闷,又视若无睹般绕开风劲节,继续前行。
风劲节一愣,摸摸鼻子,苦笑着叫道:“你家夫人就要临盆了,你这样抱着,存心不让人生孩子么?”
梅苍冥一怔,颤抖着问:“你知道?……”他太过于激动,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风劲节叹气:“不巧,我正是个郎中……”
话间未落,那人一个转身,直直盯着风劲节,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狂喜、激动:“你你你……”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神充满了期冀、企求、哀怜。
“省下这一套吧,救人要紧,快随我入幽篁居!”风劲节对古代人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这一套还真是不太习惯,他天生傲骨,不愿轻易低头,而别人不管是畏惧还是感激,对他下跪,他亦没有这份闲情接受。
梅苍冥大喜,连忙站了起来,正要往竹林内走出,突然身后响起纠缠了许久的声音:“梅公子,你还想逃去哪儿呢?”
梅苍冥身形一滞,冷冷道:“拙荆身子不便,还望二位高抬贵手,待拙荆无事后,在下自当向二位讨教,绝不食言!”
风劲节淡淡扫了一眼,只见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站立一旁,瘦削挺拔,面容平凡,却自有一股不可轻忽的气质。
那兄弟俩相对一视,又看了看浑身浴血中的女子,面上不忍之情一闪而逝,却又露出为难之色,沉吟半晌,左边那人出言道:“梅苍冥,我兄弟二人奉命行事,你还是莫要为难我们。只是我们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尊夫人……也罢,待尊夫人身子一无大碍,你们便随我们上路吧!”他说的是“上路”,而非“决战”,似是存心讨了这个人情,不让梅苍冥夫妇有所反抗。
梅苍冥浓眉一掀,正待反驳,风劲节已是大不耐烦,冷冷道:“随便,你们爱等多久便等多久,只是,幽篁居是我的地盘,非得我容许,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兄弟俩齐齐望向风劲节,右边一人忍不住嗤笑:“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一句话,便不许人走动?”
风劲节袖袍一挥,竹叶纷纷零落飘散,风劲节顺手拈过两片竹叶,伸指一弹,两片竹叶轻飘飘直射向那对孪生兄弟。眼见竹叶去势甚缓,二人微微一笑,心意相通,俱是伸掌一劈,只道这小小的竹叶,只需三成掌力也可击落,他们到底谨慎,还是运足了八成掌力。谁知掌风未至,竹叶忽然一闪,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脸颊一痛,竟是被小小竹叶划了一道口子。
风劲节微微一笑:“就凭这个,如何?”
兄弟二人急急后退数步,提掌护在胸前,惊疑不定地看着风劲节,一人大着胆子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云王殿下座前水氏兄弟,见过公子!”
四周传来抽气声,显然那“云王殿下”四字极具震憾力,绝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畏惧之色。
风劲节却恍若未闻,低声喝斥道:“你还愣着做甚么?东篱,你带他们去紫竹小筑!”
梅苍冥咬咬牙,深深看了风劲节一眼,不再废话,急急跟卢东篱便往竹林内走去。
风劲节扬眉一笑,懒洋洋地说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夫,谈不上什么高人!”
水氏兄弟大急,身形微晃,便要拦下梅苍冥。
风劲节慢悠悠地往着竹林深处而去,举手扬袖之间,竹叶飞舞,逼得那水氏兄弟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竹叶突然化为碎屑,纷纷洒洒飘落在地,只剩下水氏兄弟狼狈至极地站在场中,一身衣衫被竹叶割得破破烂烂,一条条半长的衣条随风猎猎飞舞。
水氏兄弟相对一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惧。
飞花摘叶,举轻若重,身怀这等绝世武功,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
他们自负武功一流,没想到对方只是轻飘飘地数十片竹叶,便让自己连一招也接不下来,这等世外高人,又岂是他们兄弟惹得起的?
风劲节见水氏兄弟脸露惧色,长笑一声,也不见他身形窜动,却是倏忽来去,身影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寒光乍起,一根竹子在瞬间分作数截,齐齐飞出,插入地底,露出一截一尺长的竹尖,整齐排成一行。
“越过此线者,后果自负!”悠然的声音传来,众人面面相觑,再看那一排整齐的竹子,心底不由直冒寒气。
谷子扬也不知自己的佩剑何时被风劲节取去,摸了摸佩剑,只剩下剑鞘,暗叹自己练了大半年的功夫,跟师父一比,简直是连他的小指头都不算!无比沮丧中,快步追上风劲节,悄悄问:“公子,你会帮人接生么?”
风劲节正在思索怎么救人的问题,慢慢回忆以前看过有关妇产科的有关知识,心中直叹气:“我虽是神医,但也不主攻妇科呀!唉……”忽听到谷子扬这么一问,差点被口水呛死:“咳咳咳……”虽说救人是一回事,但扯上“接生”这个词语,饶是风劲节素来疏狂,也不禁满头黑线。
谷子扬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家师父,一边自言自语:“公子,接生不是稳婆的事吗?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也不是样样都拿手吧!要不,咱们还是赶紧去找个稳婆……”
风劲节扬手敲了一个暴粟:“救人要紧,管他接不接生的,大夫治病救人,哪有那么多忌讳?”
谷子扬揉揉每天都要被风劲节蹂躏的脑袋,一脸的敬佩:“公子,你真是太伟大了……”
风劲节笑道:“我知道我很厉害,用不着你提醒,收起你那副恶心的眼神,别让我以为你不小心爱上了我!”
谷子扬一惊,脸都白了:“公子,你你你……”下一句努力咽下,不敢叫出来,“原来你还有这等特殊癖好!”
“我什么我?还不快点,救人如救火,知道不?”
谷子扬瞪着风劲节,心下嘀咕:“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磨磨蹭蹭呀!”只是久在风劲节积威之下,哪敢表露半分自己的真实想法,除非他不要命了。不过,可怜的少年还是被风劲节那句玩笑似的“爱上我”给打击到了,慢腾腾地跟风劲节保持一定的距离,望着风劲节的背影,眼神不自觉地躲躲闪闪,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唉,长得太漂亮也是一件烦恼的事情呀!”
风劲节先回平日居住的“清心阁”取出金针、短刀一套用具,再赶往“紫竹小筑”。人刚刚进了“紫竹小筑”的小园门,正在左右张望的梅苍冥几乎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地扑上前来,紧紧抓住风劲节:“先生,快救救我家娘子!”
风劲节也不多话,直接冲进竹舍,卢东篱正抬着一大盆滚烫的热水进了竹舍。风劲节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赞道:“做得好!东篱,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经验的嘛!”
卢东篱又好气又好笑,也顾不得跟这人计较,只是急急道:“你快看看梅夫人,情形很是不妙!”
风劲节快步走近床前,细细打量产妇,却见这位梅夫人面白若纸,嘴唇乌黑,心肺的气息已几近断绝,连孩子的胎动都是微乎其微。
梅苍冥紧紧跟着风劲节,一见妻子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他再不通医术,也知妻子命如风中之烛,完全只能是尽人事听人命了。他心头悔恨悲痛已极,只是用力握住妻子的手,一声声呼唤,温柔到了极点:“嫣妹,嫣妹……”
风劲节略一沉吟,拍拍梅苍冥的肩头,道:“你先出去吧,这里留给我就行!”
梅苍冥红着眼直摇头:“我不离开嫣妹!”
风劲节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出去,别惊扰了我救人!”
梅苍冥迅速抬头盯着风劲节:“你、你是说……是说……”
风劲节叹息:“你再啰嗦,更是耽误了救人的功夫!”
梅苍冥一听,急急跳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仓皇叫道:“我这就出去,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嫣妹……一定要保住我家娘子……”
卢东篱轻轻一叹,神色无比怅然,目光悠悠地望着床上的女子,神思却已飞到了千里之外那温婉善良的女子身上:“劲节,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保证母子平安……”仿佛无意识般,竟然脱口唤出“劲节”之名。
风劲节目光一闪,淡淡道:“你放心!”
卢东篱如受重击,蹬蹬往后退后几步,死死地盯着风劲节,却又紧紧握拳,指甲刺入掌心,他努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却止不住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
“你……”
风劲节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救人要紧!”
卢东篱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清明,用力一握拳,转身往外走去。
风劲节突然出声叫道:“东篱,别走!”
卢东篱正是心神激荡之时,听他一叫,诧异地回望他,却听风劲节语气甚是坚决:“你把门关上,我也是第一次接生,待会又要动刀,旁人我信不过,只有你能帮上忙!”
卢东篱倒吸了一口气:“动什么刀子?”
风劲节答道:“胎儿胎位不正,若是用普通法子,决计生不出来,只会一尸两命。此刻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等会儿我所做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卢东篱自忖这些日子也只是无事之时,向风劲节请教过些简单的药草知识,根本不可能真正帮上忙,迟疑说道:“不如让子扬进来帮忙!”
风劲节摇头道:“不用谷子,他一惊一乍的,只会帮倒忙!有你就行了!”
卢东篱心中虽疑惑,但事态紧急,救人要紧,也不是与他计较争执的时候,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千般激动、万般疑问都抛诸脑后,点了点头,等着风劲节的指示吩咐。
风劲节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刃,又取出一排金针,吩咐道:“你将刀刃放至烛火上烧灼片刻。”
卢东篱略一犹豫,但风劲节声音隐含不可抗拒的意思,他上前取了短刃,照他意思行事。一边拿眼看着风劲节。却见他抽出一根细长的金针,下针快如闪电,转眼间,便在梅夫人身上插上数针。
卢东篱也曾学过武功,对穴道也下过一番苦功,这时见他下针的穴道,不由奇道:“这几处穴道……似乎是起昏迷作用?你令产妇完全昏迷,又怎还有气力生孩子?”风劲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大夫,怎么也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事?!”卢东篱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不再理睬他。
风劲节先在热水中仔细搓揉一番,洗净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短刃,比了比姿式,猛地举起利刃,挥刀砍下!卢东篱心头一跳,若非他一向信任风劲节,几乎要惊叫出声。他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割开孕妇的肚皮!
卢东篱自问胆量不小,却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愣愣地看着风劲节一双手极熟练快速,自肚子里抱出孩子。孩子一出母体,哇哇大哭,声音极是洪亮,卢东篱大喜:“生了吗?我、我看看!”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抱着,忽听得门外一阵惊喜交集的笑声、哭声,谷子扬的大嗓门声音传了进来:“哈哈,我就说吧,我家公子一出手,哪有治不好的病,救不回的人?!”
梅苍冥哽咽着道:“谢谢,谢谢……”又在门外大声问道:“风先生,我家娘子如何?”风劲节轻轻一笑,低声道:“还懂得先问妻子的安危,倒也不枉我多管闲事一番!”
卢东篱也是一笑,略带紧张、担心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梅夫人,问:“她怎样?”
风劲节大声道:“没事没事,你们安心等着吧!”
卢东篱听风劲节这么一说,便知梅夫人一定没有性命危险,松了一口气,才会空闲往那婴儿看去。只见孩子脸皮皱着,像个小老头儿,身子轻盈得有若一根羽毛,抱在手上几乎没有份量。心中生出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忙取过一边准备好的袍子包裹住孩子,不停轻拍婴儿,嘴上喃喃叫道:“乖乖宝贝,不哭不哭!”神情温柔,带着淡淡的欣慰,那婴儿哭得一阵,可能是卢东篱的***甚得他的欢心,居然停止哭泣,一双圆圆的、黑瞋瞋的眼珠滴溜溜地甚是灵动,静静地盯着卢东篱,小指头塞在小嘴里,不住地吮吸。
那边风劲节无瑕顾及宝宝,径自取针线缝上肚皮,飞针走线,鲜血飞溅,这样血淋淋的场景,纵然卢东篱百战沙场,见多了血腥场面,还是一阵阵发晕,连忙护着宝宝背对着风劲节。
这时宝宝忽然对卢东篱露出一个笑容,喜得卢东篱大叫:“快看哪,宝宝居然笑了!”
风劲节忙着缝线,头也不抬,笑道:“宝宝冲你笑,说明你跟宝宝很有缘呀!”
卢东篱一脸幸福,点头道:“是呀,不如我认宝宝做干儿子好了!”
“哈,如果梅兄夫妇俩不反对,那我要先恭喜你,有干儿子疼了!”
卢东篱呵呵一笑,一边继续逗弄宝宝。
过了半晌,风劲节处理包扎好刀口,又取出金针扎了几处穴道,梅夫人悠悠醒转过来,第一句话便问:“我、我的孩子呢?”
卢东篱一怔,忙将孩子递上前去,只是颇有些不舍之意。梅夫人看了看小孩娇嫩的容颜,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抬手欲抱孩子。风劲节忙阻止她:“你身子太过虚弱,不能使力。小宝宝很健康,是个男孩,恭喜你了!”
梅夫人恋恋不舍地盯着卢东篱手上的婴儿,目光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风劲节一笑,收拾起刀具金针,径自打开房门。
梅苍冥哪里还忍耐得住,直接冲进房来。卢东篱将孩子递与他,喜得他眉飞色舞,叫了两声“宝宝”,又转头深情凝视妻子,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辛苦你了,嫣妹!”
风劲节笑了一笑,拉着卢东篱的手出了屋外。
屋外阳光明亮,风劲节抬头看看头顶太阳,忽尔笑笑:“活着,真好!”
卢东篱在一旁闻言,亦是深深叹息:“是呀,活着,真好!”
两人相视一笑,无限情义,无限感慨,尽在不言中。
谷子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疑惑,暗暗嘀咕:“公子与先生以前真的不熟识吗?我怎么觉得他们好似认识了几生几世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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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接生啊接生,让劲节动这种外科手术,好像真是蛮邪恶的,汗~
小小声废话一句,写到这里,其实已经超过了豹子的同人总字数了,蹲地,划圈圈,继续写的话,我不是亏大了?所谓交换,当然应该公平才对嘛!
众:你若是停在这里,坑掉的话,你就自己跳进坑里,活埋吧!
天:啊,大家怎么这样呀?我都还没说要坑嘛,真凶!
众:那是你本质恶劣,你那邪恶心思稍稍透露出一点点,我们也知道你的言下之意,不把你扼杀在萌芽状态,难道等你自己跳出来张牙舞爪宣布TJ?
天:泪,看到了吧,我现在可以说了,文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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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子衿青青
清风徐来,竹叶沙沙,已近黄昏,地平线上夕阳染红,霞晖万道,映得竹林亦是一片金红,景色无比瑰丽。
竹林之外,水氏兄弟一左一右,静静伫立,四目凝视竹林,却是一动不动,仿似化为石像。
风起,竹林内传来脚步声声,水氏兄弟微微动容,精神一震。却见斜阳中,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出现,清逸挺拔的身姿笼罩在血红色的霞辉中,散发出耀眼的光彩,不似凡人,令人不可逼视。
“二位真是好耐性!”风劲节淡淡笑道。
水氏兄弟闻言,霎时回过神来,彼此相对一视,均感到几分不可思议。
“水豁然!”左边那人抱拳道。
“水萧然!”右边那人跟着出言。
风劲节点点头。水氏兄弟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外人一般都分辨不出谁是兄长谁为弟,但对于小楼中人这样的怪物来说,仍有细微的差别,自可清楚分辨。
“风先生果然医术高明,想来梅夫人应是母子平安了!”水豁然微笑道。
对于水氏兄弟知晓自己的身份名字,风劲节倒是不奇怪。他忙着救人,一晃眼便是数个时辰,足够水氏兄弟将自己的底细调查得明明白白。他略一挑眉:“何以见得?”
“先生气度闲雅悠然,若真有不幸,以先生仁义慈悲之心,怎还有心思应付我们兄弟?”
风劲节淡淡一笑,也不去反驳二人自己其实没有人们口中所传的那么“仁慈”,只是单刀直入地问:“不知梅氏夫妇与云王殿下有何过节?”
水萧然奇道:“先生不知缘由?”
风劲节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叹气:“我不过是见不得一尸两命的惨剧罢了,他们这么凑巧地跑到我的地盘上,总不能见死不救,我哪知道他们的恩恩怨怨?”
水氏兄弟同时一叹,神色复杂地看着风劲节,那眼光说不出是同情、赞叹、还是佩服、可怜,直把风劲节看得有郁闷不已,暗暗磨牙:“难道我看上去那么像待宰的小白猪么?”
故事很简单,很老套,很不出彩。
话说戴国南部有明月山庄、藏柳山庄两大武林世家,世代交好。这一代的明月山庄庄主有一独女易嫣,自小便有美名,又兼聪慧无双,是无数江湖侠少的梦中仙子。而藏柳山庄的少庄主梅苍冥十五岁开始独闯江湖,正义凛然,武功高绝,被前辈们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样一对才子佳人,自幼便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实是羡煞江湖中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易小姐出门进香,遇上了在外云游的云王殿下。高高在上的皇子对温柔善良的姑娘一见钟情,视若天人,当下派人到明月山庄下聘礼,欲迎易小姐为侧妃。
明月山庄虽然在武林中颇有势力名声,但如何能跟皇帝爱子、云王殿下相抗衡?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应婚事。
但易小姐与梅公子两情两悦,非君不嫁,又岂肯悔婚别嫁?梅公子年少气盛,更是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大婚之日,梅公子突然现身,而易小姐也素手裂嫁衣,直斥云王抢夺人妻、不仁不义,二人携手相伴而去,留下云王独自面对满堂文武官员、江湖豪侠,气得云王吐血立誓:梅不死,云不归!不洗此辱,誓不为人!
自此云王离开京城,延揽高手,四处追杀梅苍冥与易嫣二人。而陛下因为云王受辱、有家不归,而迁怒明月山庄、藏柳山庄,两大武林世家,瞬间灰飞烟灭,几百人因此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梅苍冥得知家族无辜被牵连,亲族或死或流放,瞬间自幸福美满的云端坠入十八层地狱,不由悲愤欲狂,但凭手中三尺青锋,欲饮仇人血。但云王身边高手如云,不但难以手刃仇人,更是多次身陷险地,反被追杀,梅苍冥无奈之下,只得携易嫣亡命天涯。
听完来龙去脉,风劲节不由唇角微翘,唇边带了三分若有若无的讥笑。
在所有的美丽爱情故事里,总会有或霸道、或温柔、或痴情、或卑劣的第三者出现,而因为权势、报恩、误会等等原因,于是情侣分开,第三者插入,然而,爱情总是至高无上的,总是坚贞不渝的,就算是在轰轰烈烈、喜庆热闹的婚礼之上,主角也总是幡然醒悟,抛下一切,双双携手而去,误会冰释,情深似海,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童话生活。
风劲节几乎发出一声叹息。
盛大的婚礼,突发的状况,总能让冲突最为激烈,总能让爱情闪现最动人的光芒,人们喜欢看这样的转折,世人也同情这样的深情挚爱,并且为之感佩、赞叹,却从来没有人管那个可怜的第三者是不是很凄惨地沦为世上的笑柄,没有人问那对情侣就这样的抛弃一切而去,他们的家人下场如何。
既然不情不愿,又何至于上了婚礼,既然深情挚爱,又何至于到了婚礼才幡然醒悟?难道永远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爱情,才是最深最美的感情?
云王夺人所爱,固然不对,梅苍冥当众讥讽云王,也是得理不饶人。两位天之骄子,从来一帆风顺,不知挫折为何物,不知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一味以己心意行事,终造成无可挽回、不死不休的局面。至于那位爱子心切的皇帝,更是昏聩残忍,皇家颜面竟然比人命更加重要百倍,一个株连九族的灭门大罪,何其无辜,何其无情!
长长一叹,不过是小小一桩婚事,竟引来血海深仇,还真是此仇难了,此恨难解。莫说云王受此等奇耻大辱,绝不会善罢干休,就是梅苍冥、易嫣,又何尝能咽下这份苦果,视至亲之仇而不顾?
知道很烫手很麻烦,却没有想到如此烫手如此麻烦,看来,戴国真是不能再待了!风劲节很郁闷地看了一眼竹林,要再找一处如此清幽之所,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还未请教二位下一步如何打算?”沉吟良久,风劲节还是直问水氏兄弟。
水氏兄弟愣了一下,惟有苦笑。
他们身为武林中人,对两大世家的遭遇也不能说不同情,更是对皇家的无情冷酷感到唇亡齿寒。然而,当权贵的招揽放在自己面前选择之时,却也还是无力对抗,曾经以为可以无所顾忌、不受羁绊,但亲人,爱人,朋友……一层又一层的关系,早已悄无声息地缠绕纠结成一层又一层的束缚,让你再不得不屈服,不得不低头。
英雄侠士,从来只能在国家制度、规则的允许范围内,才能任侠自在,一旦与国家、皇家相抗,从来只能是灰飞烟灭、尸横遍野的下场。
传承几百年的魔教,势力何等强大,也曾傲笑王侯,强横霸道,最终却也只能退守一隅,隐密行事。直到傅汉卿横空出世,与各国签订协议,魔教为各国所用,各国也给予一定的保护,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双赢的结果。而一旦有朝一日魔教的势力壮大到国家也无法容忍的程度之时,必然又是一波的腥风血雨,清洗杀戳。
身在江湖中,看得太清楚,明白得太透彻,真是一件无奈又可悲的事。于是,没有那份热血沸腾的少年豪情,没有了轻淡生死的侠烈,只能屈服于世俗拜倒于王权之下。既然不能反抗,只好笑着面对,既然无法做到真正的潇洒,那便要在规则之内,让自己更加强大,有更多的权势荣耀,有更多的晋身之阶,至少,可以,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做到自由自在。
只是,到底是他们的血还没有完全冷透,所以,会有同情的心情,会有悲哀的叹息,会有心头一软的手下留情,也会有隐隐平安自在的希望,纵然,这一切一切,是不被理解,更不为所知。
或许是他们还留有一丝天真,还向往着那真正笑傲王侯的传奇,所以,他们会静静守在竹林外,会用热切期盼的目光看着那个飞扬的白衣男子,会在一刹那间,真心的希望,眼前的这个男子,真正的天地不能拘、强权不能束缚,留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真实的传奇。
水氏兄弟二人在竹林外等候了半天,早已不知为这个难题皱了几次眉,长叹多少次,苦笑多少回,一直都不曾有完美的解决方法。
水豁然无奈苦笑:“我们兄弟自然是据实以报,就不知风先生有何高见?”
风劲节忍不住揉揉眉头。其实他一见梅苍冥夫妇,便知是烫手山竽,只是那种危急情况,就算他们得罪的戴国皇帝,风劲节也不能见死不救。如今人是救下来了,麻烦却是不曾消失。若是风劲节一人,他自然无可畏惧,只是他既要保护卢东篱,自然希望生活平静安宁,不愿卷入任何麻烦。
心下一边琢磨应该如何解决,一边应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位应是长于追踪隐匿?云王是否又就在附近?”
水萧然点头道:“先生所料确实不差。云王一心要亲手血洗耻辱,我们一旦发现梅氏夫妇行踪,便飞鸽传书,一般情况,云王与我们各路追踪人马距离不过百里。”
风劲节心下算了一下百里距离,快马需要多久时间,抬头淡淡道:“既如此,二位可否等明日一早再传书回报此事?”
水氏兄弟一怔,心想:“难道你们准备连夜逃走?”二人虽然不介意给予小小的方便,但真要担此风险,却也不肯用自己身家性命承担。
“放心,今夜绝对不会有人离开幽簧居!”
水氏兄弟看着风劲节,白衣翩然,自有一股飞扬磊落的神采,英姿飒爽,朗朗风骨,让人一见之下,便知此人必是一诺千金之人。二人又想到易嫣刚刚产子,身子虚弱至极,就算他们想逃,只怕也有心无力,于是不再犹豫,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