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居处的院落楼宇是总坛最大最广最豪华的。
前后三重的院落,内外数道大门,都有轮班的弟子严格把守,四下还建了专门观望查探异状的望楼,每时每刻都有人守望。
除天王之外,便是教内其他诸王,也不得无报而擅入。
如此严格的把守制度,以及守卫们庄严肃穆的神色,让人很自然地想象,那高高的围墙里,教主的威严气派,下属的敬谨恭敬。
然而,事实却是……
“起床啦,起床啦,阿汉,快点起床,太阳照到屁股上了。”毫不客气的叫嚷,毫不客气地用力拉扯着的被子。
数年之前,满怀壮志,一心想为神教做出一番事业的凌霄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只会为每天早上如何把某人从温暖的被窝拖出来而操心烦恼。
床上的人听而不闻地翻了个身,睡梦中轻轻一使劲,凌霄费了好大力气才扯出大半截的被子立刻脱手而出,又柔顺地盖在床上了。
凌霄气得脸发青:“你这人……”
还待再接再励再去扯,一旁的侍女首领芙烟笑着伸手一拦:“行了,教主的内力天下无敌,醒着的时候还收敛一些,睡着了你还和他较劲,这不跟自个过不去吗?我这里啊,早准备好了……”一边说,一边笑吟吟伸手一指。旁边搁着一大盆子凉水呢。
“这也太残忍了。”年迈地教主贴身总管方叔摇了摇头,一摇三摆地走过来,努力了半日,把教主用来压着脑袋堵耳朵的大枕头推开,凑到傅汉卿耳边喊:“阿汉,天王来了。”
傅汉卿腾得一声坐起来,两眼瞪圆了四下一望,方颓然打了个呵欠:“你们怎么老用这一招。”
方叔笑得满脸皱纹挤在一块:“招不在老。有用则灵,教主,你就别挑剔了。”
傅汉卿晕乎乎得还想往下躺,旁人哪里容他,凌霄强行把他架下床来,芙烟快手快脚已给他把衣服穿好了。
“阿汉。你怎么就是教不听,让天王看到你这样懒怠的样子,仔细他揭了你的皮。”
傅汉卿的眼睛还眯着懒得睁开:“他有什么不知道,别说是我偷懒,就是你们的事,他也清楚着呢,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装不知道罢了。”
大家相视一眼,都只是笑笑便罢。
确实,教主大人这么多年来。可以这么懒怠自在,说到底还真是天王给纵出来的。如果不是所有烦琐的事天王都替他顶下来了,哪里容得他这么舒服。
天王可以不经通报。自由出入,他们平时防备虽多,做戏虽认真,怕也是很难真正瞒过他。
只是这么些年,整日同教主这个不正经地人混在一起,就是杀气最盛的天王,看起来也越来越亲和了,想是真的没心思计较他们的没上没下。只要不公开出去。让全教弟子知道教主身边统共都是些没规矩的人,破坏教主伟大而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就可以了。
傅汉卿此刻即被强行叫醒。只得懒懒洋洋洗漱了,出来到外间坐下,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地早点饭菜。
不止是傅汉卿自己坐下,便是方叔凌霄芙烟等人竟也一起坐了用饭。
傅汉卿起筷吃了几口,轻轻道:“我们等会儿去看看赵伯。”
方叔住了筷:“怎么了,好端端的?”
“那汤火候差了半分,还有这碗菜,盐该是略放多了些许,今儿赵伯做菜,不知道是不是特别没精神,可别是病了……”
芙烟连喝了两三口汤,凌霄也吃了好几筷子菜,二人互望一眼,一起叹气。
“阿汉,我们根本感觉不出来,完全和平时一样好吃啊。”
“不是人人都能象你,观察力记忆力都好得这么诡异,任何细微的差异都可以区分出来的,就算是名厨做菜,也不可能永远保持最好的水平,偶尔的一点点变化,只要对菜影响不大,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傅汉卿干笑两声:“啊,我又忘了,总以为我自己除非是十分不舒服,所以做菜肯定不分差上分毫,就以为赵伯肯定也不舒服了。”
凌霄恶狠狠瞪他:“教会了徒弟没师父。”说完又看了芙烟一眼“你瞧,这就是教训,千万记着,好本事切切不可以教给他。”
当初回总坛后,凌霄等弟子们因为这一路上看过天王许多难堪,唯恐被杀人灭口,所以坚持请求调到傅汉卿身边当护卫,说穿了,不过是想巴着教主这棵救命草罢了。
再加上傅汉卿身旁本来就有的近侍和管家们,他这个只属于他的三重院落中,上下下下的人手也有几十个了。
他素来没有架子,只要可以吃饱喝足睡大觉,就没有任何更高地要求了,本就是极好侍候的主人,再加上他如今心性改变,肯去与人交流,愿意同人沟通,可以接受别人地关心,也能主动关怀别人的生活。
天长日久,这样地日子下来,这里头几十口子人,虽说表面上统共成了没上没下没规矩的家伙,却也在私心里真的把傅汉卿当成身边的亲人朋友,极该被重视之人。
便是凌霄等弟子们,最初不过是想求活命,这些年过下来,性命之危早已没有了,却也十分适应这里轻松自在不受束缚的气氛,倒从来没有想过,要求调去别处另做大事业。
只要没有外人在,他们对傅汉卿素来是没什么太多尊敬的,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可以肆意数落他,可以同他说笑无忌。但也会在睡着时,笑着给他加一床被子,在他打瞌睡时,小心地放轻脚步,在他找理由偷懒躲事不干活时,同心协力地为他掩饰,替他隐瞒。
当然,并不是只靠傅汉卿的温和亲切平等态度就可以得到这一切感情回报地,。前几世,他也平等待人,也不苛求身边的下人,但因为这些平等,这些宽容本身太过冷漠,所以并不能真正打动人。相反,他地懒怠和不懂要求约束,往往会成为身边下人放纵胡为,并看轻他,忽视他,背地欺瞒利用他的理由。
然而,这一世,他的强大力量,他在教务上许多英明的举措,都让人深刻感觉到他的能力和才智。虽然天天服侍他,看着他的表现,很难把他当成盖
来看待,到底还是不会有人敢于轻视,敢于欺瞒于他
再说了,跟在教主身边,日子轻松无拘束,每月的月例分红却是最高的,在总坛走动,去了哪里都有面子,谁不让上三分,这样的上司,什么人能不喜欢呢。
更何况傅汉卿待人亲切且友善,他可以一眼看出一个不起眼小侍卫正在带病守门,他可以注意到看起来笑语如常的丫环其实精神不振,他会关心身边每一个人,并为之打算,为之着急。从来人心肉长,即然付出了,自然就会得到收获。
渐渐地大家放松心中的屏障和防备,渐渐地大家放下曾有的礼仪和规矩,渐渐地阿汉这个称呼,大家可以熟练自然地叫出来,渐渐地,大家可以同他无所顾忌地交谈和打趣。
当然,傅汉卿放了最多心思经营的,还是同狄九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讨好狄九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狄九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爱好。
他不喜欢享受,不喜欢华宅,不喜欢美酒,不喜欢财物,不喜欢美人……当然就是喜欢傅汉卿也不肯弄几个美人往他身边送的。
总之呢,想投狄九所好,送些让狄九喜欢的东西,做些叫狄九高兴的事,对傅汉卿来说,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前几年正好他身边有个小丫头喜欢上了凌霄。为着追凌霄花了许多心思,亲手给他做吃地,亲自给他绣荷包,偷偷地给凌霄收拾房间洗衣服。却不知道,其实全院子的人早看出来了,大家全都装作不知道,等着瞧这小儿女的趣事罢了。
傅汉卿见了便也动了心思,居然跑到厨房。找大厨赵伯学厨艺。他的记忆力和模仿力天下无敌,三两下功夫,就学得有模有样,赵伯的几手绝活,他通常看个几次就能照样做出来。而且他的分寸拿捏掌握之精微准确简之令人咋舌。象油盐调料的使用,他已经可以凭手感精确到克。而火候的调整控制,他也完全可以凭个人感觉来精确到度数和秒数。他可以闭着眼一口气把一道菜做上十次,每次地味道毫无差异。
一开始赵伯是欣喜异常,自觉遇上了厨艺奇才,可惜才半个月,自己几十年的功夫全让这家伙给学了去,而且从此之后,自己做的每道菜,只要稍有一星半点,正常人根本吃不出来的差错。傅汉卿就能随口给他点出来,赵伯至此才乐极生悲。感觉侍候这种顶极的厨艺行家是件多么没有成就感的事啊。
傅汉卿知道狄九老是四处行走,同人动手。难免受伤,而且晚上又总是睡得极不安生,睡眠太浅,休息不足更加伤身。所以他又跑去拉了碧落教他药理医道。
不过,碧落可不象赵伯这么老实,教了傅汉卿两三天,发现这人地记忆力模仿力太可怕了,真要收了这种徒弟。用不了半年,自己这个师父就得靠边站了。于是当场翻脸。不管教主大人怎么求,她是一脚踢开再不理会,而且严令自己的属下们也不许向教主透露这方面的知识。
傅汉卿还偷偷找芙烟学过做衣服,刺绣等手艺,芙烟也是聪明女子,还是总坛绣技女红第一的巧手,这身绝技哪里肯随便传给一个纯粹学来追男人的家伙,不管傅汉卿怎么纠缠,牢记着教会了徒弟没师父的真理,只随便教他几下普通绣活罢了。
就这样的水平,傅汉卿还是热巴巴紧赶着给狄九献宝。
可惜,狄九根本不好口腹之欲,傅汉卿虽说一手厨艺学得不比任何名厨差,十几道好菜送上来,狄九吃了也就淡淡说一个好,估计就是一碗普通水煮大白菜,他吃了也只会说同样一个好。
后来傅汉卿很郁闷地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狄九惊愕之下,才又尝脸多吃了几口,很尽情人职责了给予了不少称赞和笑容。
傅汉卿从碧落那里学来的药理虽不高深,到底还是找了些安神宁气的药方子,又知道狄九是必不肯吃药地。便悄悄地把调理的药混到食物里,自己偷偷跑到天王殿,客串狄九地私人厨子。
他是一番好心,却没想到几乎引起轩然大波。
狄九是完全没尝出来,这是自家情人一片心意给自己做的菜,倒是发觉菜里有药了。
他所受地训练里包括了如何辩别食物中有没有被加些不该有的东西,哪怕味道再轻微,也总能查觉。
他虽不知道是什么药,却也立时大怒,雷厉风行,审问惩处了一大帮子的人,还把诸王全惊动了,害碧落紧张地把那些饭菜全拿去做检查。偏偏傅汉卿做完了菜,就赶回自己那里补眠去了,等他一教醒来,听到消息,已是合教震动,有人给天王下药,总坛混进内奸了。
他紧赶着跑去承认错误,害得狄九都陪着他一起,被诸王嘲笑了许久许久。自那以后,傅汉卿就再不敢随便下厨房了。
当然,从芙烟那里学来的三脚猫绣工,他也是没浪费的。虽说看着凌霄穿着纯情小侍女亲手做的衣裳,满处乱转时,他自己也有点儿小小眠馋,到底也没敢真弄一件去给狄九穿。
估计狄九也不会这么给他面子的,想想只好随便绣点什么了。
狄九不爱奢华,不喜繁饰,总是一身玄衣,实在让人找不出啥发挥的余地,傅汉卿乘着与他同睡地时候,半夜里起来,把他的袖角和衣角,竹点儿小纹饰,因为不是特别显眼,狄九也就不计较,将就着穿了。
后来有次同人比武,让人一把扯下了袖子,他也没太在意,只一掌把这家伙打晕就走了,没想到那半截袖子被什么正道人士认真研究了一阵。从袖子反面找出一行竹得还算工整地字。
“狄九是阿汉的,阿汉是狄九的。”
因着阿汉两个不象是女子的名字,于是修罗教的那个天煞魔星狄九原来喜欢男风,原来连衣服上都有情人的印记,看来情人是对他不放心啊。诸多的流言便传了开来。
干大事的人们总有一种奇怪的观念,总觉得,若是儿女之情太重太浓,便是可笑可怜不能见人之事,于是狄九和某个不知身份的男宠阿汉便成了天下间的笑谈。
狄九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有古怪,赶紧回去把自己的几十套衣服全找出来一搜一查,这才发
来每件衣服最不引人注意的背面角落处,都有些小字件都不同。
“狄九和阿汉,一直不分离。”
“狄九和阿汉,永远在一起。”
“狄九和阿汉,我们是情人。”
“狄九已归阿汉所有,所有美男和美女不许乱碰。”
如此等等,竟是不一而足。
最让狄九郁闷的是,在他得知此事之前,消息最灵通的萧伤已经先一步得信了,并抢先一步派人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研究过一遍,然后诸王之间就又多了许多有趣的笑谈。
狄九气急败坏,只觉所有面子都丢光了,把所有衣服一把火烧光,还把傅汉卿好一顿教训,严令傅汉卿不经允许,再不许碰他的衣裳。
为了那件事,傅汉卿好一阵子都是垂头丧气,睡觉都不香。
可惜的是,他身边的人,几乎都不同情他,反而可怜成为所有人笑柄的天王,同心协力地奚落他。
说起来,大家对于傅汉卿一心一意想为狄九多学点东西的心意最初并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傅汉卿的表现太好,学习太快了。人要是天才得太过,就免不了有点儿天怒人怨,天理不容了。
人家几十年,甚至用一生心血精力才修手的一手绝活,你用上十天半个月,闲闲散散就学会了。整天还是吃了睡。睡了吃,懒洋洋万事不经心,偏偏就转眼成了顶级名厨,超级名医,一等绣工,这事谁看了心里头能平衡啊。
到后来,总坛里头凡是有一手小绝活小特长地人,见了教主大人就绕道走。不甘心让这种可恨的天才用个两三天功夫就学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本事。
大家也常劝傅汉卿,这些个小花样,小手段,小心意,其实多是女儿家追求情郎所用的,男人之间的情爱。不用太过细心体贴,倒要慷慨豪迈些才好。
男人啊,应该并肩驰马,应该共饮美酒,应该同赏天下,应该共创伟业,应该为着同样的理想并肩做战,应该男儿带吴钩,可为万人敌,收取关山五十洲。应该……
可惜啊,太多豪迈英雄的方式都不适合傅汉卿。
傅汉卿酒量奇烂。一喝就醉,一醉就要睡觉。什么豪情壮志,浓情蜜意他都能破坏掉。
至于共同的理想,他地理想是混吃等死,狄九的理想是建立霸业,实在很不容易共同起来。
把臂同游的事倒是做过几次,可惜的是,诸王暗中搞鬼,每次他们同游都会有江湖正道收到消息。派人来狙杀,然后。他和狄九就总是要为,杀不杀人,出手是不是太过狠了,这些无聊问题小小争执一下下。
至于那个并肩与天下英雄为敌,男儿带吴钩啊,收取关山啊,啥啥啥啊……基本上也是很难同傅汉卿这种懒人扯到一起的。
所以,这位可怜的魔教教主,就只好从别人不屑,不以为然地小地方多费点心思了,可惜的是,那位不接受,其他人也不理解。
好在傅汉卿的心胸宽广得很,被凌霄这样冷言冷语一番数落,也不生气,照样高高兴兴吃完了早饭,伸着懒腰出来晒太阳。
今天阳光极好,外头草地上,东一堆,西一堆,歪了好几帮子的人。
有人在闲聊,有人在闭目享受阳光,有人在闭目假寐,有人还趴在草地上磕瓜子呢。
大家都看见教主出来了,没有谁动一动。
远处才有人招呼一声:“阿汉,今天起得比昨儿早啊。”
“是啊,因为你们对我越来越凶了。”傅汉卿笑着高声应了一句,便席地坐在几个磕瓜子的家伙旁边,半躺下来,顺手抓一把瓜子,也不理那几个人的抗议,懒洋洋就在阳光底下磕着瓜子闭着眼,享受幸福生活。
远处外院那边望楼上忽然伸出一角红旗,迅速得摇了几摇,这边院子里第一个望见的便大喝一声:“有人过来了。”
立时之间所有懒洋洋东倒西歪的人全都一跃而起,精神抖搂。
为了舒服扔在地上的佩刀利剑,全被以神速系好,侍卫们各自守好门户,挺胸直背,目不斜视。
地上的果皮碎屑瓜子壳,一转眼就被几把扫把,扫得干干净净负责清扫地几个下人,还在尽职尽责的,四下扫着抹着,手脚不停,一派勤劳肯干地老实样子。
傅汉卿让凌霄一把拖起来,芙烟领着三四个丫头,紧赶着给他把身上的草屑灰尘清个干净,回手推回厅里去。
里头早有丫环下人飞速收拾,可疑地,多出来的碗筷以及凳子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被派来报信的弟子一路经过了四五道门户,受了七八次盘查,深刻体会到教主身边侍卫们的谨慎小心,又亲眼目睹了一路过来,所有下人的勤勉认真,再入得内厅,看着教主闲闲得仍在用早饭,四周以凌霄为首的侍卫凛然而立,芙烟为首的丫环们,捧了银盆净水唾壳拂尘在那随时准备侍候,就连总管方叔都恭敬地站在下首,更让人感觉到教主治下的威严肃穆。
教众心中又是敬仰,又是畏惧,也被所有人地严肃恭敬感染,深深施礼,用极恭肃的声音道:“教主,属下奉天王之命来报信,大鹏王接到了极重要地飞讯,请教主即刻赶去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