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殿下,你也太看不起你自己了。我敢做这件事,不怕死,而是因为,我知道,我肯定死不了。”
柳恒微微一笑,语气极是笃定。秦旭飞是当局者迷,他却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
方轻尘固然不是易与之辈,但这些年来,秦旭飞为他花的心思,对他的重视和尊重,他也绝对不是无感无觉。
他能够确定,方轻尘会来到秦国,绝不是所谓的巧合,所以他敢于将手上最精锐的军队交给方轻尘,他敢于相信方轻尘的诸般判断,他也敢于去得罪方轻尘,敢于暗中散布谣言。
这一切,都绝不是在冒险。
无论如何,看在秦旭飞的份上,方轻尘就是再恼恨他,也断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可惜,秦旭飞本人却没一点这方面的自信和自觉。
柳恒想来就觉得有趣,于是也不肯把秦旭飞点醒,只这么在旁边看着他的殿下迷迷糊糊,替他操心担忧:“好了,等进了城,我就去找他赔礼,要打要罚都由他便是。”
“他暂时不方便见人,你还是别去了。”
秦旭飞记得出城前,看方轻尘的脸色又有些怪异的潮红泛起,怕是最近喝酒略多,又勾得那毒发作起来了。
唉,依方轻尘的性子,此时此刻,自是要去关起门来,自己运功压毒的。
自从上回他在方轻尘毒发时,秦旭飞差点稀里糊涂被他踢成终身残疾,他就下了死命令,方轻尘如果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许擅自进入方轻尘的房间。有什么事,只许在门外敲门呼喊,里头如果不应,也不许进去。
只是,这事的底细他又不敢明说,总不能告诉全军,英明神武的方侯,只要一发病。人就会犯糊涂随便打人吧,所以只好含糊其词。结果。军队里关于方侯夜梦杀人的毛病,却是越传越厉害了。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敢让柳恒去见方轻尘,柳恒却是听着奇怪:“怎么不便见人?”
秦旭飞苦笑:“算起来,这时候,他应该在睡觉。”
方轻尘运完功逼完毒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些累,于是通常也就会顺势大睡一觉了。
柳恒愕然:“那个夜梦杀人地传说,居然是真的?”
秦旭飞抚额苦笑:“天啊,这世上的流言怎么就传得那么快。居然连你都知道了。”
柳恒颇有些兴奋好奇:“夜梦杀人,我还只听人说书时讲过,倒真要去见识见……”
“行了行了,我先去看看,他要醒了,我就告诉他你找他赔礼。他要没醒,你就躲远一点吧。你们两个,谁伤了谁我也不愿意。”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给柳恒留面子。以他的武功,他哪儿能有什么机会伤得了方轻尘。
柳恒看他这烦恼无奈的样子,心中好笑,只是表面上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允了。
大家都是多年的同袍,不需要有什么废话客套,回城之后,随柳恒来的一干将领们跋涉辛苦,都各归房间,痛痛快快洗澡睡觉去了。
而秦旭飞既然答应了柳恒,自然是要亲自去找方轻尘。
自从方轻尘夜梦杀人的毛病传开后。连替他看门地亲兵,秦旭飞都早早调走了。
现在,方轻尘的房门口倒是空荡荡,没有半个人阻碍地。
秦旭飞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伸手悄悄一试。果然没有,不觉一笑复一叹。
说起来。这段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方轻尘闲得整日无聊,难得在外头碰上,方轻尘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完全懒得理会他。
因为顾着方轻尘的面子,他不好与方轻尘在人前争吵,也只得由着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地横行直过,若真有什么事,想与方轻尘商议,便总是自己来方轻尘房里。
有几次方轻尘闩了门不想理他,被他随意一吐内力,直接震断门,这次数一多,方轻尘也无奈,只得干脆不闩门算了。不过,偶尔也怒气满腔,忍无可忍地责问他:“你为什么总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跑到我房里来,身为皇子,你从来没有学过最基本的礼貌吗?”
秦旭飞听着也是挺无奈的,如果你方侯肯和我正正常常地交谈应酬,我至于要三天两头,跑到你房间里来,看你这样大刺刺躺着连身也不起一下吗?到底谁才没有最基本的礼貌。
想想这些事,也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无奈,他信手推开房门,习惯性地回手关上,站在门前等着方轻尘的反应。
然而,整个房间,静悄悄毫无声息,那个安然睡在床上的人,一下也没动。
秦旭飞心中一凛,难道方轻尘没有成功压住毒性,又象上回那样,晕沉迷糊了。心中一急,他大步上前,只是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不敢过于造次,接近得小心翼翼,暗中一直在提气应变。
他可不想让方轻尘糊里糊涂给打死打伤了,那可真是冤都没处喊去。
然而,直到他站到方轻尘床边上,方轻尘也没有任何攻击地动作。秦旭飞低头一
是一愣。
方轻尘脸上并没有毒发时那种异样的潮红,神色非常宁静平和,呼吸也稳定舒缓,只是额上隐隐有些汗水,说明在不久前他还在辛苦地镇压毒性。
秦旭飞愣了一会,才能够明白过来,方轻尘没有任何不妥,他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有些沉了。
他呆呆站在方轻尘床边,看着这人不设防沉睡时安宁的样子,看着他额上的汗水,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方轻尘的武功,就是再累再疲惫,鸟惊花落也能立时警觉,何况一个人直接欺近到他的床边。
可现在,他居然还是毫无察知,毫无反应。
过了一会儿。秦旭飞的眼神莫名地温暖柔和起来。
自己不也是这样么,再苦再累再疲惫,只要一点小小地声息,就可以立刻警觉,可是当他睡着休息时,柳恒来到他身边,守了他那么久,他却会完完全全不知道。
人地身体多么奇怪。即使神智陷入沉眠,身体却还会自然地分辨。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可以依靠,什么人可以让自己无所顾忌地沉入梦境。
他随手把椅子拉过来,在床头坐下,静静守在方轻尘的身旁。
看着方轻尘额上的汗水,还有那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漉漉的额发,他想要替他拭一拭,又怕惊醒了他,最后只好作罢。
小小的房间,沉静安详。房外的喧闹,房外的纷争,房外的天地,仿佛都已经遥远得是另一个世界地事了。
秦旭飞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方轻尘地身旁,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这样安宁地一梦酣然,静静地微笑。
这里很安全。有方轻尘夜梦杀人地声名在外。他可以完全放心,这个房间里,没有哪个外人会来窥探,会来打扰。
虽说,方轻尘并不需要他的守护,虽说,他本来也不是有什么急事,必须在方轻尘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和他沟通,但说不出什么原因,这个时候。他却不想走。
渐渐地,他只觉得连手指也软弱得不想动一动了。忽然间,他也想要和他一样,如此安宁地地沉沉一睡。
这些日子。秦旭飞其实一直是很累很累。劳心劳力。每天都睡不足两个时辰,却也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他的疲倦。不过身体仿佛也已经习惯了。事实上,他甚至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忘记了自己地身体也有极限,也应该会疲惫。
慢慢地,他的呼吸与方轻尘的呼吸,交融而同步,慢慢地,他身子开始倚在床档上,渐渐闭上了眼。
人的身体啊,是不是真地永远只会在自己最相信的人身旁,才肯自然而然地放松,自然而然地任本能将自己掌控呢?
他有些迷乱地想着,然后,慢慢沉入那一片安宁舒适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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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睡了很长很舒适很宁静地一觉,自从一个人飘泊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这样安然地一直睡到自然醒了。
没有那莫名的惊梦,没有那些莫名的迷乱,没有那种莫名的空虚和失落,天地安然,世界温暖,一切都是宁静而美好。
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眯着眼慢慢坐起来。真是很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四肢百骸都是懒懒的,刚想伸个懒腰,眼角扫到一个人,几乎没让他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秦旭飞出现在他的房里床边,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早就习惯了。
可是,秦旭飞出现在他身边咫尺之间,他居然一直睡着,毫无感应,而且,就连醒来之后,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好象这个人在身边,就象空气,就象水,太过自然,太过合理,所以不管是身还是心,都不会有半点警觉。
方轻尘呆呆看着秦旭飞,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终于感到了莫名地愤怒和气恼,他咬咬牙,直接坐正了身子,等着秦旭飞反应过来,好同他算帐。
谁知他等了半日,秦旭飞还是半倚在床边,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
方轻尘为之气结,你这是什么绝顶高手,怎么可以迟钝到这个地步?身边的人有这么大的动作,连床都震动了,居然还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种笨蛋,哪天睡着了让刺客一刀子结果了,也不算稀奇事吧。
这个时候,他倒是忘了,说起来,自己的警觉性和这一位,好象也就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