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忧愁总是很容易湮没在喜悦的大氛围里。
辰星自己都觉得心里一直隐忍的不安在洋溢着喜悦的庆功大宴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庆功大宴之际,众臣朝拜,帝王心甚悦,论功行赏。
辰星站在帝王身后,当看着面色凝重的万南侯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的时候,自己知道心里的这股不安终于被证实了。
“陛下万安,臣赵煜,有要事奏报。”万南侯赵煜一身布衣素服站在大殿中央,格外扎眼。
“万南侯,朕已经追封了赵柯为一等侯爵,也赏赐慰藉了万南侯府上下,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帝王看着赵煜一身素服,有些不悦。
“臣有罪,在陛下大宴之时,布衣素服立于朝堂之上。臣有冤情,不得不如此,臣请陛下赐罪,惟愿陛下能听臣详述。”赵煜神情悲戚,句句言辞恳切,听得在座所有人都不由动容。
“冤情?朕倒想听听是多大的冤情,你非要在这里说与朕听。”帝王虽然心有不悦,但是念及万南侯赵煜老来丧子,倒也有几分同情。
“臣请陛下明察,臣已故之子赵柯,并非战死,而是被人陷害而死的!”赵煜说完这句话,双膝下跪,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全场肃穆,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惊,几乎同时将眼神望向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帝王的脸遮掩在冠冕的二十四旒之后,让人看不清此时帝王的神情。
赵煜的一番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辰星的心里炸开一般,赵柯的死已经给了自己莫大的震撼,这其中竟然还有别样的隐情,实在是让人闻之惊心。
“万南侯慎言。”帝王闻言也是心中一惊。
“臣所言不敢有假,臣曾过问臣子赵柯是如何牺牲的,臣被告知的是赵柯在指挥作战之时被敌营射来的一只箭羽穿心而亡,然臣子赵柯尸身成殓之时,交由仵作验明,这箭不是来自敌营,而是来自身后,是被我军中的奸险小人暗杀而亡啊!”赵煜声泪俱下,自己的儿子竟然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妻子甚至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晕厥,不省人事,这份深仇冤屈,誓死必报。
“赵侯爷未免是伤心过度,失了判断,这两军交战之际,这箭从何而来,岂能知晓。”裴江见势,站出来说道。万南侯是太子的人,赵柯自然也是代表着太子一党,这次行军是梁王主帅,赵柯的死若是真的有了疑虑,第一个怀疑的必然会是梁王。
“失了判断?裴大将军说话真是轻巧,别是觉得我老者好欺吧。当时的情形,我找人多次查问,我儿赵柯冲锋在前,指挥前锋将士们作战,被一箭毙命,如今知道这箭羽竟然是来自身后的,难道我不该有一点怀疑吗?我儿战场杀敌,为国效力,却被奸险小人所害。忠魂一夕散,还请陛下为我儿赵柯做主啊!”赵煜看向裴江的眼神满是恨意,自己的儿子在梁王所率大军之内被暗杀,是谁下的手,早就昭然若揭,只恨自己无能,不能立即亲手杀了仇人。
“陛下,臣深觉此事事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在场的人以太子一党为首,纷纷站出来为万南侯请命,也有不少官吏是听得赵柯的冤死而站出来的,不管缘由何如,众臣此时大多都站在了万南侯一边。
梁王和裴江对视了一眼,心里揣测着这万南侯还有太子到底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父皇,儿臣自知有罪,在闭门思过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反省,是儿臣一度猜忌揣测,才会失了容人之量。但是此刻,得知赵柯的牺牲竟然还有诸多的隐情,儿臣实在是痛心不已,赵柯平素待人仗义为人宽厚,更在国难之时以年轻之力效忠于陛下,效忠于我朝,奔赴战场杀敌,却死的不明不白,儿臣痛心疾首,但在沉痛之际,儿臣也在此恳求父皇,明察此事,求忠魂一朝安息。”太子自解禁之后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封赏大典也未曾说过一句话,如今这才站出来,一番话入情入理,连帝王也听得点了点头。
“太子所言有理,既然万南侯有疑虑,当查。”帝王思虑再三,决定详查此事。
“罪臣,谢陛下。”赵煜闻言,再三叩首谢恩。
“依众卿看,这事交与谁来查最为合适?”帝王看着底下一众请命的臣子问道。
“父皇,这件事既然是发生在儿臣的军营之中,儿臣自然有责任详查。”梁王闻言,便主动站了出来。
“回陛下,此事正是发生在梁王军中,也正因此,梁王殿下才应该避嫌。”兵部御史齐豫首先站了出来,反驳着梁王的话。
“正如御史所言,梁王为三军统帅,治下发生的事自然有权详查,何来避嫌一说。”礼部尚书文苑闻言也站了出来,替梁王辩护着。
辰星在地往身后瞧着朝堂之上你来我往的争辩,追根究底,其实还是太子和梁王的相争。齐豫等人是谢渊的学生,大多反驳梁王的人都是谢渊的门生或者曾为客卿,自然是帮着太子的,至于梁王一党,武将居多,明显有些弱于能言善辩的文臣。
“父皇,儿臣见众臣争执不下,倒是忽然间想起来一个人,觉得甚为合适。”五皇子景子珺忽然间站了出来。
“哦?你说的是何人?”帝王见目光投向了景子珺,倒是难得见其站起来说话。
“原并州知州,现任的禁军大统领裴琦。”景子珺缓缓说道。
“裴琦......倒是忘了他了。”帝王点了点头,内心已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当初裴大人抽丝剥茧,将一桩大案查的彻底明白,这番功夫和心思,却是常人所难及的。”景子珺继续夸赞着裴琦,听帝王这语气,想来多半已经是首肯了。
“甚好,朕即刻下旨,就将此事交与裴琦,各部门配合详查,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帝王金口玉言,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再敢多言。
辰星听得帝王的旨意,不由放心了几分,这件事无论是太子的人来审还是梁王的人来审都不合适,想必帝王也是知道的,如果是太子的人来审,那就算是梁王和这件事无关,也会往梁王身上推。如果是梁王的人来查,若真是梁王一干人所为,那么这件事必然是不会得到真相的。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双方都绝对不会让对方得到审案的权利的,争来争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辰星抬眼看了一眼景子珺,令自己最惊讶的便是这景子珺,怎么忽然间有这番见地了,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这样也好,裴琦查案,自己也会放心一些,赵柯若真是遇害于艰险之手,自己不管怎样,也要为其要个公平。
这天下值之后,辰星没有任何迟疑地再次去了仙瑶宫,一来是为着景子瑜的伤势,二来也的确想知道一下赵柯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景子瑜可能了解的不多,但是多少都会比自己知道的要多。
“辰星姑娘,您又来了。”门前的侍者一见辰星来了,便立即笑脸迎了上来。
“是啊,我,又来了。”辰星虽然没有介意,但是还是很想提醒一下这位小侍者,看样子这位小侍者是当真不知道在这宫中到底要如何说话和做事。
“姑娘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姑娘请进......”侍者急的脸都红了,最终还是没有圆过来,只好硬撑着笑脸请辰星进去。
“你年纪小,但是还是要慎言才好。”辰星温柔地笑了笑,倒是让小侍者更加脸红了。
“姑娘,殿下午睡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醒了没有。”颜青瞧见辰星来了,走上前说道。
“无碍的,我等等就好。”辰星想着景子瑜重伤在身,的确是需要休息,自己这么来打扰其实也是不太好,尤其是自己的事还不是什么小事。
“姑娘去殿下房间里看看吧,殿下应该快醒了。”颜青好意提醒着,说完脸上却闪过了一丝迟疑。
“颜青姑娘可是有话想说?”辰星和颜青一起走着,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是还是察觉到了颜青的异常。
“辰星姑娘,殿下其实伤的很重......”颜青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对着辰星说道。
颜青犹记得昨日景子瑜换下来的纱布上刺人眼睛的鲜红,也知道景子瑜是绝对不会让辰星担心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我知道。”辰星心里很明白颜青的意思,昨天的情形自己表面装作不知道,但是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颜青愣了一下,看着辰星的眼神,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
颜青将辰星带到了景子瑜的房间前,便离开了。辰星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看样子,景子瑜好像还没有醒。
辰星本想坐在一旁等景子瑜醒过来,但是坐了一会,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景子瑜的床榻旁,脑海里回想着方才颜青的话,不自主地看着景子瑜的伤。
辰星坐在榻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景子瑜,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景子瑜这般安静的样子,但是景子瑜苍白的面容还有双颊上不太正常的血色还是让自己的心瞬间紧张了起来。
辰星的第一反应便是景子瑜的伤势恶化了,这明显是在发烧的样子,这么想着,便试探性地把手伸向了景子瑜的额头。
景子瑜几乎是瞬间睁开了双眼,并抓住了辰星的手腕,眼神里写满了防备,直到看清是辰星之后才缓缓放下了戒心。
辰星反手握住了景子瑜的手掌,慢慢放平。
“你在发烧是不是?”辰星轻声问着,但是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带着因为心急而产生的责备之意。
景子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辰星,没有说话。
辰星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但是落在景子瑜的眼里,辰星脸上和眼里写满的关切和在意却比任何一味药都来的有用。
辰星还是伸出了手,放在了景子瑜的额头上,试探着温度,这一次景子瑜没有拒绝。
“你的手好凉,可是冷了?”景子瑜额头上忽然感受到的冰凉让自己的思维一瞬间清晰了好多,第一反应就是辰星的寒症是不是还很严重。
“你不许说话。”辰星这下是真的开始着急了。尤其是辰星还没来得及惊讶于景子瑜额头上滚烫的温度,景子瑜居然先关心着自己是不是受凉了,除了带给自己莫大的感动之外,心里还升腾着一股叫做自责的东西。
景子瑜听着辰星的话住了口,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我去叫御医。”辰星实在是担心急了,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温度。
景子瑜一把抓住了辰星的手,将辰星拽了回来。
辰星惊讶于景子瑜生病了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的同时,也在等着景子瑜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等了好久,景子瑜却只是将自己的手又放回了他的额头之上,什么也不说。
“怎么了?”辰星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是你不许我说话。”景子瑜看着辰星带着疑惑和焦急的眼神,轻轻地带着一丝抱怨地说道。
“我......”辰星一时语塞,没想到景子瑜这个时候还会和自己开着玩笑。
“呵呵......不用叫御医,我知道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内热,我已经上过药也服过药了,只要等着烧退了就好......”景子瑜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像是很喜欢辰星冰凉的手冷敷额头的感觉。
辰星也明白过来,知道景子瑜现在也是只能忍着这热度过去,也知道景子瑜将自己的手放在额头上,是因为自己冰凉的手可以减缓景子瑜额头让人不适的热度。
“我去拿东西帮你冷敷一下。”辰星叹了口气,景子瑜有时候固执到古怪的脾气自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想着景子瑜这么说了,自己也只能帮着做这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景子瑜转头看着辰星匆匆忙忙出去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辰星没敢怠慢,找到颜青说明了情况之后,颜青便帮着需要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
“辰星姑娘,麻烦你了。”颜青先谢过了辰星。
辰星笑了笑表示无碍便走了,其实却是因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微笑离开,到底是景子瑜麻烦了自己还是自己麻烦了景子瑜呢......
颜青看着眼前女子的背影,心里除了担心和惆帐之外,竟然生出了些许羡慕之意。殿下生病受伤从来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不需要也不允许任何人照顾,但是这次,却和从前不一样,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在殿下的心里,辰星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辰星再次回到景子瑜身旁时,景子瑜已经又有些迷糊的睡意了,只是在知道辰星在身旁的时候,才又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好好休息,睡吧。”辰星瞧着景子瑜的样子,一边将浸在冰水里的手帕绞干放在景子瑜的额头上降温,一边柔声对着景子瑜说道。
景子瑜看了看辰星,莫名的心安夹杂这倦意一同袭来,便再也没有抵抗的能力。
辰星听着景子瑜渐渐平缓地呼吸声,不由扬起了嘴角,但是依旧苍白的面容而依旧高热的体温却还是让人担心不已。
一整夜,辰星一直都守着景子瑜,虽然仅仅只是换手帕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但每一次重复的时候都格外的认真,再三检查着景子瑜的温度,看着景子瑜的脸色是否有些好转。
终于在凌晨快要天亮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景子瑜的烧退了下去,一整夜的劳累也终于让辰星忍不住跪坐在地上,趴在景子瑜的床榻上休息了一会。
景子瑜醒来的时候明显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转头便瞧见了正趴在自己身旁的辰星,当下便明白了所有。
景子瑜想叫醒如此休憩的辰星,唯恐其受凉,但是又不忍心在辰星如此劳累的时候打扰。
但辰星睡得极浅,景子瑜的一点小小的动作便惊醒了辰星。
“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辰星虽然疲惫不堪,但是还是强打着精神询问着景子瑜。
“辛苦你了。”景子瑜望着辰星里眼神里满是柔情。
“不碍的,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会可好?”辰星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辰,应该还没有到辰时。
“呵呵......看来这称谓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你累了一晚上了,休息一会吧。”景子瑜闻言笑了笑,伸手帮着辰星拨了拨贴在脸上的一缕发丝,看着辰星脸上明显的倦容格外的心疼。
“再过一会就到辰时了,我也该去宣政殿了。”辰星摇了摇头,这宣政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看你这一脸倦容,还要去宣政殿,不要勉强自己才好。你若是不方便说,我派人知会百叔一声就好。”景子瑜听得辰星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我无病无灾,岂可擅离职守,况且......”辰星本想说赵柯的事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在宣政殿多少可以知道些案件的细枝末节,但是想着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说与景子瑜听为好,以免又因为自己的事让景子瑜忧心。
“况且什么?”景子瑜其实也一直想问辰星,辰星心里一定也有着事。
“没什么,都是些小事,我能处理好。”辰星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
“可知有难当找谁?”景子瑜看着辰星,浅笑着问道。
“当找......子瑜。”辰星想了一会回答着景子瑜,巧笑倩兮。
景子瑜闻言,脸上的笑意比窗外渐暖的阳光还要明媚。
天已大亮,辰星没有再呆多久,便起身离开了。
景子瑜坐于床榻世上,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眼神里却一直明媚含笑,没多久,便唤来了颜青。
“殿下身子才好些,便要出去吗?”颜青一进门虽觉得景子瑜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一听景子瑜想要出门的想法还是有些担心。
“久卧于塌,才不利身心,准备一下,我要去见父皇。”景子瑜起身,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是。”颜青没有多言,只得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