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仍是如千万年来那样,黑暗,而又谧静。
黑暗,遮去了许许多多丑陋的东西,也同样,是暗杀发生的最好时机。
血腥,无处不在。
而今天的夜晚,则是安静得可怕,安静得,近乎诡异。
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内,突然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沉重,而又危险至极。
有夜行者无意间走过这道小巷,听到这阵喘息声。
他走入,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这一进,就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
“抱歉,你本来可以不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的小巷中传出,“但是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你必须死。”
有一个人,半倚在小巷的墙上,穿着一身被鲜血染得艳红,以至于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素衣,手上,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短剑。
那人的身侧,躺倒着一个穿着平民服装的男人,胸口上插着一柄做工精良的短剑,鲜血自那男人身下蔓延,眼看是死了。
一招毙命。
而看那插在男人胸口的短剑的花纹,便不难发现那柄剑与那靠在墙上的人手上握着的那柄是一对。
那倒地的男人虽死,但双眼却是睁得极大,凝固着死前的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场面。
而那个男人,赫然便是先前那个走入小巷中一探究竟的路人!
粗重的喘息声略微收敛,然后逐渐平复。
那半倚在墙上的人起身,扶着墙站稳,看上去还有些脚步虚浮,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让所有人都为之惊惧的滔天煞气!
他摇摇晃晃站起,再摇摇晃晃地弯下身,拔出那柄插在死人身上的剑。
寒光一闪,双剑归鞘。
“咳,咳,咳......”那人忽然痛苦地咳了起来,血沫挂在唇边,触目惊心。
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那人身上的血迹正在不断扩大,显然是刚才那几个极为普通的动作让他的伤口再度撕裂。
“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喃喃道,扶着墙,一步一步向着小巷外挪了出去。
鲜艳血痕,一路蔓延。
微光忽然出现,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清秀而又冷傲,带着那抹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清冷气质。
那个人,正是镜。
此时她的柳眉下,那深邃双瞳依然秀丽,但瞳孔深处,却是多了一抹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色,充斥着整个黑瞳。
如红宝石一般鲜艳,妖魅至极。
若是白羽见到此时的镜,那便会明白,此时的镜,杀气很重。
镜很想杀人。碎尸万段。
但她此时的情况,却是很不好。
真气耗尽,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数十个或深或浅的伤口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躲避人族军队的追杀。
她又咳了起来。
噗地一声,一口鲜血自她的唇中喷出。
重影,开始在她眼前摇晃。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如果再不得到医治的话,很可能会死。
她咬牙,拔出短剑,狠狠对着自己的手掌刺了下去。
“哼...”一声轻哼。镜憋着没发出声音以免于他人注意。
撕心裂肺的痛,让她清秀的面部扭曲,但同时,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用自残来保持自己意识的清醒,是最为简单粗暴且有效的方法。
“搜!”就在此时,一道响亮的声音自镜背后的小巷中传来。
紧接着,就是哒哒哒的整齐脚步声。
“报告长官,发现死尸一具!”另一道声音传来。
“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沿着那道血痕,追!那鬼族奸细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行凶者!”第一个声音说道。听起来,好像就是那个猛男副统领。
镜看了看自己脚下,那里,刚好是血痕的终结之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镜知道自己躲不住了。这样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发现了,也是死。走出去,也是死。
要死,也死得体面一点。
曾记得,师傅说过,死在刺杀别人的任务中,是每一个杀手的归宿。
那就来吧。
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轻叹一口气,刚刚归鞘双剑再度出鞘。
“你们是在找我吗?”
她走出,迎面走向那一对人马,拼死前那无畏的一笑,成为夜空中最美的风景。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刚刚在月华客栈时,好像也是这样吧?
只不过,那一次,逃出来了,而这一次,大概是要死了。
赴死前,她想到了很多。
有白羽,有师傅,也有自己的姐姐空。
先前放走白羽,后悔吗?
如果不是她下毒,那么这次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活下来。
但是,还是不后悔。毕竟是有着数十年交情的老朋友,最后的背叛,就当是自己瞎了眼看错人了吧。
师傅,你看得到吗?
你的徒弟,也要去死了。不曾想,会死得那么早。
师傅你一定不要伤心,姐姐她还在,在暗影好好的。
姐姐,活下去。
在暗影门好好地活下去,谱写完属于我们的传奇。
其它,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无悔。
那就来吧!
镜闭上的眼睛在此时睁开。
她的双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洒脱,以及决然!
双剑在她纤长的手指中翻飞,剑锋破空,发出从未有过的清亮剑鸣!
她向前,一袭素衣衣袂飞翔,如梦蝶起舞,勾勒出了,最美丽的梦,如梦似幻。
双剑交叉,划出最动人的痕迹,散发出最迷人的光华,炫目,而又耀眼。
那,是镜平生的最强一击。
不亚于她的姐姐的任何一击,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前暗影掌门的风采!
这一击,那就像是一场梦,让所有人,看呆。
镜花水月,让人沉沦其中。或许,这,才是镜代号的意义。
翻飞双剑已然承受不住如此力量,在半空中,便化作碎片,随风起舞,如天女散花,飘散在镜的身周,更加不真实。
镜中花,水中月,那么的...美。好像,一场旷世大梦。
铛!梦境破碎。
有人挡住了这一击。
是那对人马的副统领。
镜已经无力再看了。刚刚她在真气全无的情况下发出最强一击,本来就是在搏,是在透支生命。
高空中,那染血的素衣落下,坠入尘埃。
要死了吗?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恍惚。
“现在你可以安息了。”那是那个猛男副统领的声音。
拳头落下。
滴滴答答,液体落地的声音响起。
死了吗?那......为什么不痛?
她勉强睁眼,却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白羽!”镜低呼。
挡在她身前的人回头,微微一笑,正是白羽。
“这是...我欠....镜......”
白羽张嘴,想要说话,而冒出的,却是不断向外涌出的鲜血。
镜看到,猛男的拳头,从白羽的腹部透体而出。
“我不是...”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
镜的心情,在此时极为复杂。
但这就是白羽的性格,她认定的一件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哪怕...什么也改变不了。
白羽还想再对镜说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眼帘微垂,身子软了下来,倒下。
血,在她身下凝聚,好似一朵血色彼岸花,为亡者指引着通向冥界的道路。
镜看着白羽仿若熟睡的面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睡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呵。
真可笑啊,自己去死,到头来,却是别人帮自己挡下。
镜凄惨一笑,再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猛男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说话,没有去打扰这最后的离别。
“真是...情深意重啊。”他站在原地许久,感慨,转而惋惜道,“不过你们还是得死。”
情深,又如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战争。没有私人恩怨,只有种族仇恨。
镜,和白羽代表着鬼族,而他,是人族。仅这一条理由,杀了她们,便已足够。
猛男伸手,便要送她们一同上路。
“住手。”一道属于男人的清冷声音传来,却是别样的好听,低沉,而带有磁性。
微光落下,照亮了男人的容貌。
他的脸,让人毕生难忘。
白暂得近乎于苍白,面部线条柔和中带着冷硬;冷酷剑眉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透着让人看不透的冷与神秘。英挺的鼻梁,如刀削一般的薄唇,透出那种漠视一切的薄凉。
柔,美,俊,朗,在那张脸庞上如神迹一般混为一体。
若是在平时,一定会有无数女孩为这样的男人而倾倒,但问题是,这里,只有一个猛男副统领和他的手下。
而副统领是男人。他的手下也是男人。
“什么人!”此时,猛男身后的一个军士低喝道,“速速离开,忘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哦?”男人好听的语气微挑,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本将军在自己的地盘上,要忘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放肆!竟敢对副统领大人无...!”那军士更本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自称,直到被猛男重重的打了一拳。
他一开始还在疑惑,细想后,竟是冷汗直冒!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好像,得罪了将军大人...
整个青城只有一个将军。
“是我手下管教无方,将军赎罪!”
猛男此时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线颤抖,就差给将军磕头了。
“那你回去好好管教。”男人带有磁性的嗓音淡淡的,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猛男心头刚刚一喜,就听男人接下来道:“对于这两个人,请给我一个解释。”
男人口中所指的两人,是昏迷的镜和死去的白羽。
“我等接到命令杀死这两位鬼族奸细。”猛男连忙解释道。他不敢在这位可怕的将军面前撒谎。
“接到命令?谁下的命令?”
“有意思,真有意思,”男人忽然笑了起来,而笑声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地盘上有被人通缉了的鬼族奸细。”
猛男和一众军士跪在地上,不敢妄言。
“看来是有内鬼了。那些人,真是...一刻也不安分啊。”他喃喃低语道,“那...也留你们不得了。”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猛男和一众军士在一瞬间被尽数杀光。
“鬼族奸细,”他看也不看那些人的尸体,而是俯身,仔细看了看尚有着微弱鼻息的镜,自语道,“是个人族女孩?”
他抱起镜,俊美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步一步,走出了黑暗小巷。
他的身后,猛男和那一众军士,连同白羽的尸身一起,化为灰飞,湮灭,再无半点痕迹。
凄凉夜空中明月高照,此时此刻,却是猩红一片。
血月当空,照着青城,似乎在无声诉说着这一夜的腥风血雨。
第一卷入凡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