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萧嫘有点累了。

她看窗外的月亮,格外的明晰。

星子微寒,散落在月的周边,散着细碎的光。

月华大盛,照亮了这个庭院。

花儿仿佛都感知了月,腰板挺得格外的直,香味好似也浓了几分。

百合。

那是安宸珏最喜欢的花儿了。

带着浅淡的香气和月白的瓣。

安宸珏总说这花像她。

可她不这么觉得。

她又不是花精,她一个人,为什么要像花儿呢。

许是很少浇水,百合的花瓣都有些蔫了,泛着浅淡的黄。

萧嫘从书桌上起了身,拿着喷壶去浇花。

水珠在花瓣上停驻,像是璀璨的珍珠。

月华洒落百合上,水珠折射月亮的光。

黑夜里像是夜明珠。

萧嫘有些呆愣,她看着花,又看了一眼圆了的月。

今天又是十五了。

月儿圆了缺,缺了圆。仿佛总也走不尽这场轮回。

她又回到了书桌旁,戴上了老花镜,翻着那已经有些泛黄的纸笺。

纸笺上的趣÷阁力苍劲,勾划凛然,可字字句句,都是情深意长。

言有尽,却意无穷。

那是一本诗集,是安宸珏写给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是很想看之前的那些东西。

安宸珏的诗集尤甚。

似乎人年老了总是会想起,年少的时期。

想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郎,想着盛开的淡粉桃花,想着老师唠叨的声响,想着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还有少年明朗的笑。

萧嫘好像走入了一个梦境。

模模糊糊的,她瞧见了当初的她和他。

“嫘嫘,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写一首诗好不好,这样等我们老了,还有着可以回忆的东西。”

“我们在灯火下,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堆旁,你坐在我膝上,我给你读我写给你的诗词。”

“好啊,那我要每天都看你的诗词!”

“当然,我每天都写给你看。”

学校里的人都说,安宸珏是一个清冷的高岭之花。

每天都在散发着冷气和疏离。

可萧嫘并不觉得。

因为她们传言里那朵难以攀登的高岭之花,每日里都朝着她笑,还给她剥核桃,买奶茶,还记得给她的奶茶里多加一份布丁。

在学校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萧嫘觉得安宸珏对她总是格外照顾。

但浅淡的照顾却像一张网,慢悠悠的,一点点的走,却在流年的往过中,渐渐的遍布了她的全身。

渔夫很是有耐心,网织的细细密密的,逃不出一只鸟雀儿。

等她有了知觉时,却早已逃不得,也不想逃了。

安宸珏,这一网,就网了她60年。

他织就的这只细密的网,却是不紧不慢的用了20年。

20年,从未停歇。

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似乎漫长的80年,于她却如弹指一挥间。

流水一样的日子走过去,皱纹爬上眉眼,浑浊双眼。

少年眉目也不再清俊,她的模样也不再艳丽。

可他仍是她最明朗的少年。

她亦是他一生走不掉的眷恋。

她翻开诗集,扉页里,凛然的趣÷阁触勾勒着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是彩虹吗?

萧嫘不觉得。

她觉得,安宸珏才是。

他是她人生里的第一道光,带着不容拒绝,猛然的黑黢黢的夜里降临,劈裂天地,列土封疆。

他亦是她人生中的彩虹,想象中的美好与眷恋,他竟都是拥有着的,并且爱她尤甚。

他说:“嫘嫘,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我遇见你,这一次的生命,终究没有荒废。”

他说:“嫘嫘,我很庆幸我是你的竹马,我瞧着你长大。时间过的很快,而我,不想错过你的任何。”

他说:“嫘嫘,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嫘觉得,她的生命里,竟然漫漫的都是安宸珏。

生命漫长,唯独他,列土封疆。

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唯独”是毒药,深入肺腑,便只能饮鸩止渴。

可她,却甘之如饴。

或者这就是爱,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

天气晴好

不时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啼叫

春天好像真的到了

带着温湿的热气

一股脑的喷洒

到处都是暖洋洋的。

猫儿却并不困懒

它们沐浴阳光下

像一只胡乱奔走的虎豹

泡芙眉清目秀的像个小姑娘

叫声也极奶气

葡萄有些圆润了

可仍旧赖在怀里像个孩子

猫儿知道春天

因为它们更加活跃了

可猫儿也知道夜晚和妈妈

四处嗅着

寻找妈妈的味道

夜未央

我和猫儿都很想你。

*

这首诗,是当初她因为工作不得不出差的时候,安宸珏写下的。

虽然可以微信交流,可安宸珏却十分执拗的用钢趣÷阁一字字的写下,然后拍照给她瞧。

有时候啊,他真的幼稚的像个孩子。

好像他的世界里除了她,便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分享喜乐。

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有着的,只是共情。

而她与他,年少相识,相濡以沫。

他们的悲欢,是一体的。

那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有着所有的过去与曾经。

那是别人,入不得的。

泡芙和葡萄是两只英短。

他们养了很久,从幼时到最终,他们都与这兄弟俩在一起。

而安宸珏的诗词里,也有它们的身影。

动物很有灵气,它们像是人,有着悲伤与欢喜,也会眷恋与思念。

人与动物之间可以拥有这种共通的情感,最为难得。

*

外面的迎春花又多开了几簇,

春天真的到了。

鸟儿们奔走相告,

春的来到带着喧闹。

泡芙又乖了

葡萄毛也长了

圆滚滚的

可爱极了。

你走的第四天

我和猫猫都很想你。

*

那是她走的第四天,安宸珏写下了这首诗。

她对这首诗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安宸珏的手受伤了。右手上烫了极大的一个水泡,可他执拗的用左手写了这首诗。

她似乎都能想象的到他龇牙咧嘴的怪模样。

她总是不明白,怎么别人眼中清清冷冷的少年,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话痨。

可后来呀,她知晓,安宸珏并不是什么清冷人,但他的确感情不丰富。他的所有悲欢喜乐,所有欢喜,都给了她一个人。

旁人,安宸珏真的不曾在意过。

他似乎对外界丧失了感触的能力,所有的情感都托付于了她一人身上。

仿佛很神奇。

她和安宸珏在一起了80年,却没有争吵,有着的只是一日日的欢喜沉淀。像是一颗颗东珠,不知不觉的,就收集漫了一整盒。

萧嫘觉得,能和安宸珏一起,是她的幸运亦是欢喜。

只是...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萧嫘的思绪。

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光影折射着,像是碎了的星光。

她怎的,就是哭了呢。

有什么可哭的。

80年..她竟然..还是不知足吗?

“妈妈,妈妈。”门外的敲门声停了,是儿子的唤。

“怎么了?”萧嫘的手有些冷,她打开门的时候,手都在颤抖着,嘴唇也泛着冷色的苍白,额头上有些细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带着沉重的湿气与颓废。

“爸爸,爸爸他..”儿子皱着眉,肖似安宸珏的眉眼有些怅然。

预想到一个可能,萧嫘几乎不能呼吸。

她任由着自己的思绪漂浮,任由冷汗直冒,如锥子一样刺痛着后背。

“爸爸他醒了!!他醒了!!”终于儿子把话说了一个完全!

萧嫘才忽的想起来,儿子他与安宸珏一样,有着一双清冷眉眼,除却眼睛可以瞧出情感,其余都是冷漠。

“他在喊妈妈,所以我和小枫就来找您了。”说着,安非嫘牵着妻子的手,眸子欢喜。

“好,好,好。”萧嫘的嘴唇在抖,她觉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说好,她几乎想不出来另一个词汇。

她觉得光好像更亮了,而月亮,也越发的圆了。

*

车子一路疾驰,萧嫘眯着眼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她看见光影交错间,那一对对并肩的少年少女。

仿佛曾经的他们。

一切像是一个轮回。

流年总是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也老了少年,带了新生。

她觉得,她和安宸珏80年哪里够呢,他们呀,可以很长很长的岁月,一起走。

“一起”这个词汇,她熟悉又陌生。

能与她一同用着这个词汇的,仿佛只有安宸珏。

她却很欢喜。

“一起”太过美好,她想,世上所有的美好,都该是安宸珏的。

那个明朗少年,笑的浅浅。

他的笑很美,浅淡的仿佛未曾出现,却只在她的眼前。

像是昙花,昙花一现,须臾美丽,却只让她瞧着。

一瞧就是80年...

可她,却仍是瞧不够的。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很浓,可萧嫘仿若未觉。

她一步步的走近病房,她仿佛都可以听他的呼吸声,浅淡却有力。

萧嫘推开了门,铺面的消毒水味儿,和白的刺眼的一切。

床上的人听见了声音,转过头,呼吸机上铺满了白气。

他不能说话,可他的眸子亮了。

像是今日的星辰,亮的骇人。

医生看完仪器,对安宸珏说:“您可以摘掉呼吸机了。”

安宸珏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可动作却是极快,呼吸机被扯掉,白雾在空气中逐渐消弭,呼吸机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安宸珏勾了个浅淡的笑,眸子却亮亮的。

他说:“你来啦。”

萧嫘回了她一个笑,说:“嗯,我来了。”

岁月易老,君老,我亦是。

可流年带走了青春,带走了美貌,却带不走欢喜,带不走记忆。

萧嫘觉得,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今天的世界,也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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