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蒋正齐。丝路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总。在丝之恒的一个贵宾接待室里,蒋正齐一分不差的准时到了。而我和赵信儒由于又有债主上门拖着,导致接待员给我电话说“蒋先生到了”时,又晚了一刻钟才扶着赵信儒到了接待室。
蒋正齐站了起来,对赵信儒微笑着伸出手:“赵老先生。”赵信儒也伸手和他握着:“蒋先生很准时。”
说着宾主二人落座,我坐在赵信儒的后方,细细打量着蒋正齐。说实话,我对他是极为好奇的,甚至在见他之前,我的脑子里曾经对他的形象做过很多猜测。因为蒋正齐很少面对媒体,所以上也搜不到他的照片。
我感觉他应该是个鹰钩鼻贼眉鼠眼的样子,因为从他做的种种并不地道的事情中看,他也只配那个形象。但是见了他的真容,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他的个子并不高,和赵家的人高高大大的身形不同,他属于中等偏矮的个头。但是五官长得很精神,甚至有些英武之气。只是眉眼很冷,一如蒋荻给我的感觉,眼睛像蛇一样冰冷的吐着信子。不愧是父女。
赵信儒先开了口,看着蒋正齐说道:“蒋董可是稀客,从来在各种会议活动上,都很难见到真身,今天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亲自登门?”
蒋正齐啜了口茶说道:“赵董客气,我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公开场合露面。但是对赵董可是如雷贯耳,赵董,赵以敬,丝之恒,这都是业内轰轰烈烈的人物啊。”蒋正齐的话听不出是褒还是贬的语气。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身体不好的。
蒋正齐和赵信儒又寒暄了半晌,终于奔了主题:“赵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丝之恒现在遇到了点困难,我知道,这困难还不是很轻易跨的过去的。还听说有申请破产的打算。”蒋正齐对丝之恒果然洞察非凡,十分熟悉,他接着说道,“如果申请破产,第一要走的程序很长,这期间和债权人的纠纷肯定要打不少来回,第二公司破产资产清算后,丝之恒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想作为丝之恒的创始人,你们也不愿意看着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吧。”
赵信儒没有说话,抬手示意蒋正齐继续讲:“所以我们打算和丝之恒友好合作,出资并购,这样丝之恒的所有债务由丝路来负责,而所有股东,也依然还可以在丝之恒任职,包括赵董,吴董,赵以敬董事以后愿意,也可以。员工也都可以不动,少了劳资纠纷。甚至包括这位——”抬手指着我道,“宋小姐。丝路也敞开门欢迎。”
我愣了一下,蒋正齐下的功夫可不浅,连我都认识。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的丝路欢迎我,他的宝贝女儿可不欢迎我。我勾了勾唇没有吭声。
赵信儒的手指敲着沙发的扶手,似笑非笑的说着:“这么说来,并购的好处确实多多,比申请破产强多了。”
“那是自然,”蒋正齐说道,“和债权人的债务纠纷,和工人的劳资纠纷,都是头疼的事。”蒋正齐不愧也是资深的老狐狸,话说的鞭辟入里。“所以赵董,您考虑一下,换个角度,一切都会是个转机,甚至是个机遇。”
我想如果赵以敬在的话,一定会冲他冷声来一句“滚出去”,丝路收购丝之恒,倒成了机遇?赵信儒也没客气,看着蒋正齐说道:“嗯,言之理由。不过——”他的声音凌厉起来,“丝之恒宁肯破产。也不会把基业拱手让给一些不值得托付的人。”
蒋正齐还要说话,赵信儒已经淡淡的抬手:“慢走,不送了。”赵信儒的逐客令下的比较委婉。
蒋正齐顿了一下,看着赵信儒眼神冰寒的似乎能射出刀锋般的光:“不急,不急,赵董,再慢慢想想,想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说着取出一张名片放到了面前的小桌上,利落的走出了接待室。
贵宾接待室里只剩我和赵信儒,老人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手扶着额头,身子都有些微微颤动,估计是气的,而我也有些支撑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不多时回来,赵信儒看向我的眸子里有了丝光彩:“清扬,你是——”
我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已经检查过了,还不到两个月。”
赵信儒一拊掌,眉眼舒展开了:“怎么不告诉我,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以敬终于有后了。”说着话也多起来,“以后可不能这么辛苦,我再找个司机,你可不要为我这个老头子再跑来跑去。你就在家里好好养身体,”
我忙摆手:“不会,赵董,我没有那么娇气。而且我已经有过暖暖了,这回自己心里也有数。不用担心,我在家也根本没法呆得住,与其胡思乱想,您还是让我天天来丝之恒吧。”
赵信儒笑着说道:“那好,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着手拍到沙发上叹着:“我忽然想通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有人,就有希望。兴许三十年后,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建个比丝之恒还大的丝绸厂子。”我看着赵信儒,心里说不上的滋味。这句话,我以前也曾经说过。到了这样的地步,都不由自主会发这个感慨吧。
那晚,睡得不是很安神,摸着暖暖的小脸蛋,随口问着她:“暖暖,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要不要?”
暖暖眨了眨眼说着:“要。妈妈,生出来就能和我玩吗?”我被女儿的童言无忌逗得扑哧一笑,这也是我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笑靥。我摸着她的小脑袋,陪她细诉:“你要等她长大-----”窗外,是一弯残月。月牙越来越窄了,到了月底,也就到了除夕了。
第二天一早,手机很早就闹了起来,我接起来,是马董事的电话:“清扬,赵董的手机没开,你通知他今天别来公司了,工人又闹起来了,都围到公司的门口了。赵董身体不好,可别来了有个闪失。”
我应着挂了电话,赶忙起来穿好衣服赶到赵信儒的家里,把马董事的话转达给他。赵信儒想了想说道:“还是过去吧。我看看是要做什么。”
我劝了几番劝不住,只好开车带着赵信儒到了丝之恒,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工人举着横幅围在丝之恒的门口嚷嚷着,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到了年底,无非是要工资结算回家过年。但丝之恒如今已经到了停产的地步,哪里还有资金。而赵以敬留给我的资产加现金,即使全部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应付这么大公司的一角。
“赵董,开进去吗?”我问着。
赵信儒四处看了看说着:“掉头转回去吧。”我一愣,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工人的旁边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的。我顿时明了,赶忙把车开走。
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发请愿,而是背后有人指使。背后的人是谁,不用说也心知肚明。我不由有些愤愤:“这是要逼着我们尽快同意并购吗?手段实在不入流。”
赵信儒叹道:“没有办法,如今丝路得势。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赶紧申请走破产了。要不然这么闹下去,别再出了事。那到时就更麻烦了。”
我有些气紧,那一刹,忽然觉得太无奈,太悲凉,有钱又怎么样?抵不过权杖一动,当你背后有了倚仗的时候,狐假虎威呼风唤雨,似乎无所不能;但是当你失势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弱小,一样的走投无路,一样的求助无门。
工人的闹事越来越大,连续几天都在折腾,债权人也渐渐的加入了行列,赵信儒的手机每天要被打爆,甚至连住的地方也时常有人到访,无奈只好换了个住处,而公司里的董事们办法想尽,也没有一点出路。负责安抚的办公室主任的头还被激愤起来的工人打破到医院缝了几针。到底该找谁,才能解了眼下的困顿?
完全被逼到了绝境,我有时会抓狂的想,要是杜衡,她会怎么挽救这个局面?想到杜衡,我脑子里灵光一现,找到赵信儒说道:“赵董,我们索性再找些记者,把事情闹大了吧。”
赵信儒有些错愕,我解释着:“现在丝路想用纠纷和舆论压力这招,逼着我们同意并购,但是整个过程中,丝之恒到底哪里错了?蚕种场污染源的泄露到现在都没查出个结果,不明不白。被封的厂子不明不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就禁止丝绸成品上市。现在又闹成这样,反正最坏就是申请破产,还能怎么样?干脆闹大了,听天由命好了。”
赵信儒定夺了半晌,最终叹口气:“也是,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说着联系了之前准备的媒体,也加入了大肆报道的行列。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那些天,随手拿起一张报纸,随便打开络,到处都是丝之恒频临破产,工人维权的报道。
当我们申诉无门的时候,只有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博一点关注,也许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事情终于爆发到了顶点,省里开始亲自过问丝之恒的事情。除夕的早晨,赵信儒并几个股东正在商量安抚工人的事情,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要另派调查组过来重新核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