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重重烟尘的掩护,萧琮一路无阻地潜入了敌方阵内。
两大门派弟子早被浓烟呛得苦不堪言,士气大跌之下急于撤退,竟然没人发现她的到来。
越往前去烟雾越弄,就算是三步开外的事物,也渐渐看不清晰了。
萧琮矮□贴住山壁,谨慎并警觉地穿行在敌人的队伍中,急切搜索着柳行的身影。然而四下尽是遮天蔽日的昏黄烟幕,要在数百人中找到一人谈何容易?
人群不断向前涌动,谷口已近在眼前,萧琮心知远离药师谷一分,就增一分困难和凶险,而一旦出了峡谷,就更是天高地阔难以施为了。
“唔……咳咳……咳咳咳……”
脚底忽然碰到个柔软事物,紧跟着传来连串咳嗽声。
萧琮足下一顿,忙挥开面前烟雾,俯身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待看清了人,她心底不由一喜。
只见柳行正仰躺在地,身上的伤似乎不重,倒是眼周给熏得湿润通红,嘴唇也因失血而略显苍白。
看这情形,料想是李南天将他挟持进来,遭到袭击后却无暇顾及了,便随手弃于道中。
萧琮将他扶坐起来,先从怀中取出浸了药的布条替他围在脸上,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四师弟,你的伤势如何,还能不能走?”
那药水见效极快,柳行闻声撑开眼皮,只觉双眼已不如之前酸痛。
他看到萧琮,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转开了视线,虚弱道:“柳行双腿已断,恐怕走不了了。”
萧琮微惊,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他两腿绵软,血迹斑斑,想必是在混乱中被惊慌失措冲向谷外的人群踩断。
她抬眼向远处望了望,又辨了辨风向,道:“我背你走。”说着转身蹲下,将柳行两条手臂拉起放在肩上,欲将他背起。
柳行明白了她的用意,惊得挣扎道:“不行,带着我谁也走不了,你自己走吧……”
“别动。”萧琮正担心风已开始转向,届时浓烟被吹散,失去这道屏障,两人就更难脱身。
这心急如焚的时候,偏生柳行还不老实,心里也给撩起火来,当即扬手点住他几处穴道,背了人便往回走。
谷中烟雾弥漫,两大门派弟子皆用衣袖掩着口鼻,迅速向前移动。
萧琮依旧是靠着山崖慢行,尽量藏身在烟雾中,可步调一致的行进队伍里突然出现一个去往相反方向的人,又怎会不引起注意?
她行到半路,就被一人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去,给烟熏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走这边!”
萧琮心里一突,道声不妙,下一刻只觉肩上受力,已被人扳过去半个身子,照了个正脸。
那人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忽而惊得大叫:“你是谁?!你……啊!”
萧琮不等她喊完,一掌将她劈晕,也顾不得再隐蔽,运足轻功飞奔起来。
“有奸细!抓住他们!”
这一喊如投石入海,众人都醒觉过来。
尽管两大门派此刻的情况极不乐观,但任谁也没理由放过两人孤军深入、插翅难逃的敌人!
前、后、左、右,呐喊声和抽出兵刃的铮鸣从四面涌至,将两人淹没。
萧琮腾不出手来,见地上躺着几柄长刀,便落脚踩于刀柄上,待长刀飞起,再补上几踢,刀如流矢射出,刺倒了前方数人,后排众人摄于她骠勇,也下意识向后退了退,逡巡不前,倒让萧琮又趁势突杀出几丈远。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别怕她,她是强弩之末了,从两面围住他们!”
众人即刻改变战略,围而不攻。但见两堵人墙将两人死死钳在峡谷中央,试图困得对方精疲力竭,再一拥而上。
萧琮看了眼被风吹得稀薄的烟,知道越拖下去,情势对自己越不利。
柳行伏在她背上,身体虽不能动弹,口却能言。
“你放下我吧,以你的功夫,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见得困得住你……”
话未说完,萧琮却动了。
霎那间,眼前的天地仿佛也旋转起来,周遭万物再看不真切,柳行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声,身体随着萧琮左突右支,飞起落下,兵器落地声与敌人的痛呼不绝于耳。
恍惚中听到李南天怒吼道:“混帐,给我抓住她!谁再敢后退,老娘现在就宰了她!”
这一喝之下,对方攻势立刻凶狠起来,包围圈逐渐缩小,刀光剑影如天罗地网一般扑面而来。
柳行手臂上倏地一痛,竟被拉出道长长血痕。
紧接着,三刀五剑一齐袭来,这一击若落到实处,恐怕他的脑袋立时就要被削下半边。
萧琮赶紧将身一侧,原地几个纵翻闪过了两刀四剑,最后一刀一剑却无论如何避不开,利刃噗噗两声切入她左肩,拔出时挑出连串血珠,糊了柳行满身满脸。
他如同给人猛抽了一鞭,大睁双眼看着被鲜血浸透的昏红世界,声音中几乎露出一丝求恳,“萧大侠,我已知道你重情重义,不能对同门见死不救,但柳行曾拥护沈乔,也从未称呼你一声师姐,你将我丢下,也不必耿耿于怀!”
萧琮却回手解开他穴道,递给他一把刀:“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抓紧我,拿稳刀,我带你杀出去!”
柳行双手紧了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令,挥刀挡开几轮攻击。
萧琮也终于得以腾出右手,迅速抽出腰间软剑,注入内力的剑身绷得笔直,浩荡剑气横扫四方。
秦不命远远听着厮杀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待不住,抓了豫章道:“大师姐武功再高,和几百个人打也占不了便宜,咱们还退什么,索性一起上吧!”
豫章正命众弟子撤回药师门,听了这话道:“不行,大师姐说门中不能再有伤亡,这些弟子必须安全撤回去。”
秦不命急道:“那怎么办,眼看着大师姐跟四师兄送死?”
豫章看她一眼:“其实你还是惦记四师弟吧?”
“不是,我……我我……”秦不命给她道破了心思,支吾半天,才涨红脸道,“我也担心大师姐……”
没说完却被豫章在头上敲了个爆栗。
“笨蛋师妹,师姐要咱们先回去,又没说不许再回来。一会儿等弟子们回了师门,咱们再折回去接应大师姐不就行了?”
秦不命听了眼前一亮,嘿嘿乐道:“二师姐说得甚是。”
豫章看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叹口气,没忍住又朝她屁股踹了一脚。
陡直的石壁下,萧琮背着柳行侧身而立,等待敌人新一轮的进攻。
两大门派在她手中折了几员猛将,但她握剑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往昔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泄露出些许迷蒙。
李南天被远远超乎她预想的伤亡激怒了,不止一次发出“谁杀了这个丫头,谁就是南天帮的副帮主!”这样的激赏令。
陆婆婆更是伤势不轻,仍在弟子的掩护下盘坐调息。
萧琮知道战斗到此刻,对方不过是在赌一口气。一旦冲出了包围,两大门派想必不会以更多伤亡为代价再度追杀。
她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看向药师门的方向。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但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疲惫,双腿如沉入泥塘,拖着她整个人不断地陷下去。
柳行仍举着刀,忽而在她身后说:“师姐,是我……拖累你了。”
如果不是累得气都喘不匀,萧琮简直想笑了:“听你叫一声师姐实在不容易,又要流血,又要赔命。”
柳行道:“那我欠你一条命,来世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琮边运转内力疗伤,边等待自己恢复体力,听他这么说,倒真的笑出来:“我还没活够呢,也没那么容易死。你年纪轻轻就今生来世的,可见是没什么牵挂的事。”
牵挂?柳行听了一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之后却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嘴角弯了弯。
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萧琮捏了捏拳头,又站直了腰。
她手中长剑一指,众人便接踵围攻上来,战局再度开启。
片刻后,却听外围传来声呵斥:“以多欺少有什么意思,我豫章也来陪你们玩玩!”
又听秦不命跟道:“没错,再算我一个!”
萧琮听了这两声,起初是惊讶,随后也就了然了。
她早该想到,有豫章这丫头在,能乖乖听话回药师门才是奇了。
但她二人此番孤身来救,萧琮心里也是感激,不由生出些背水一战的情绪来,手下剑法更多了几分劲道。
李南天怒道:“自不量力!给我把这两个黄毛丫头一并杀了了事!”
可不待众弟子应声,远处竟又隐隐传来纷沓脚步声。
萧琮被人群围在当中看不分明,只听豫章“咦”了一声,乐道:“大师姐,看来不听你吩咐的不止我和五师妹了!”
很快地,包围圈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冲击,薄弱的一侧被挤压得向内凹去。
萧琮一剑掀翻了数人,渐渐听到外间人声嘈杂,又起了干戈,正觉惊奇,却见面前几人纷纷哀叫着倒下,露出他们身后持剑奋战的药师门弟子。
“你们怎会……”萧琮愣怔,胸膛中一时激荡万千,嘴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师伯义薄云天,我们也不是临阵脱逃的孬种!”
“不错,我们愿与师伯同生共死!”
药师门弟子纵声呐喊,相较于对方的士气低沉,确是胜负立见了。
陆婆婆调息完毕,见这架势心里不由打起退堂鼓,对李南天道:“她们来了帮手,我看即便胜了也是亏本。”
李南天却被激起了火气,不管不顾道:“陆婆婆怕了,我李南天却是不怕!哼,我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好大的口气!”伴着声厉喝,只见一道白影翩然掠进场中,站定在李南天面前。
李南天认出来人,惊道:“吕掌门。”
吕修白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目光已是怒极,半晌才自鼻腔中发出声冷哼。
“原来李帮主还识得鄙人,却不知是跟谁借的胆子,敢在我燕谷药师门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