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凤眼微微眯起,嘴里却是不屑地笑道:“霍尊霆倒是个好兄长,自己的妹妹离家数年,才归来便让她远嫁,难道不觉得亏心吗?”
飞燕已经转身走向了牢门的出口,头也不回清冷地说道:“她如今一心只想着你,也不配为霍家的公主,可惜这番深情,又是能换得什么?珍稀当世之人,莫等空悲切……如今为了救你,自愿请命远嫁加仑,赶在夏至节排灯节便动身,也算讨了取得好姻缘的彩头。倒也还了霍氏皇家的养育之恩,皇帝若是饶你一命,也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从此再也不用左右为难,再不欠谁的了……”
那话音随着倩丽的身影一路飘远,宣鸣却是在牢狱里狠狠地抓住了手里的一把干草,嘴唇抿得紧紧的。
宣鸣被囚了足有一个多月,再没见到有任何人来探监。只是一日狱卒送来饭食时,宣鸣一眼瞥到那半掰开的馒头里有一个纸条,宣鸣不动声色地夹出了那一页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午夜恭请晋王出关。落款是“良月”二字。
这样的书信,他在以前也是收到过,乃是齐朝的驸马王玉朗的手笔,当初王玉朗有意与他联手,他也乐得其成,一直暗中与他联络,只是后来发现这位驸马爷还暗中勾结了卫宣氏,大有布局网线,尽为自己所用的意思,所以对他也是暗中警惕着。只是让自己的心腹邱天与他联络,后来这位王驸马一朝沦为朝廷的通缉要犯,便是再无联络了。
想到这,宣鸣不禁一皱眉头,心道难不成是邱天获悉自己被俘,便与这王玉朗联手不成?
身在狱中的宣鸣并不知,这王玉朗当初潜逃之后,倒是靠住了一棵好乘凉的大树,竟是与当初从白露山逃窜的樊景昔日部下郭玉达勾结到了一处,带着从白露山出逃的一部分残兵在北疆靠近黑水的三不管地带苟延残喘,一时间这“双玉”连壁,倒是臭味相投。
因着王玉朗从卫宣氏那里听闻到过关于前朝宝藏的传闻,便是用这这个话头做引子,向郭玉达保证能替他挖探到这宝藏,填作东山再起的军费。
不过王玉朗却是知道,那宝藏大部分已经是大齐如今的天子的囊中之物,已经死死咽在了肚子里,打死都吐不出半点的,但是那个前朝的晋王处却还是有笔不少的宝藏,若是能想方设法从晋王手里撬来这批秘宝,那么自己便是彻底有了翻身的本钱。
正是因为如此,王玉朗便是找到了邱天,准备一起营救出晋王宣鸣。
王玉朗毕竟当初也是潜心在京城里经营了许久,虽然自己如今被通缉,可是手里却是掌握了不少朝中命官们的短处秘事,以此为要挟,倒是得了不少的暗中助力,将自己的人手安□□了大牢之中,可是因着狱中来回换防看守得甚紧,一时间不能得手。
幸好在这夏至节的前一夜,因着佳节临近,有那尚未成婚的狱卒赶着回家梳洗打扮一番,好参加这一年一度的夏至放湖灯的佳节。但盼着自己在游湖捞取未婚姑娘们放在湖中的湖灯,能觅得一份佳偶天成的良缘。所以,这牢里的人手倒是比较着往日少了一些。
趁着这样的空暇,王玉朗与邱天安排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剩余的守卫,当乔装打扮的邱天来到了牢房前时,不禁激动地低声叫到:“晋王,属下来迟了!”
宣鸣却并没有急于出去,而是看了看自己划在墙壁之上的标记时间的竖线,突然问道:“今日可是夏至排灯节?”
邱天被问得一愣,点头道:“正是,晋王此处不是多言之地,还请速速跟在下离开此时。”
因着邱天等人安排妥帖,出来的也是异常迅速,当宣鸣跟随邱天一路沿着密道逃至京郊时,王玉朗一早等在了路旁的长亭,一脸笑意道:“恭贺晋王再次脱险。”
宣鸣看了看他,慢慢地一抱拳道:“谢过王大人的的出力,只是……最近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玉朗嘲讽地勾起嘴角,想了想道:“不过是在下那个浪荡的下堂妻乐平公主今日出嫁加仑国,车队已经启程,那狗皇帝霍尊霆亲自给自己的妹妹践行,相送六百里。也不知是不是自恃武艺高强,随身跟随的侍卫并不多,此时还没有归京。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准备在半路伏击霍贼那厮,这等机会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晋王,您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晋王抿了抿嘴,问道:“如何帮助?”王玉朗得意地笑道:“那霍尊霆的软肋便是自己的妻女,现在正是排灯节,皇后尉迟氏必定带着那小公主在京郊的落雁湖观灯。在下曾听邱天说起那安庆公主对晋王您的迷恋,若是晋王肯善加利用,必定可近身接近那尉迟氏,若是寻了机会掳走了霍尊霆的独女,就算不能如愿行刺霍尊霆,还怕他到时不束手就范吗?事不宜迟,你我兵分两路,各自行动可好?”
宣鸣淡淡地说道:“好计谋,王大人看起来倒是驾轻就熟,不知那安庆当初被拐带至北疆,是不是王大人暗中出力的结果?”
王玉朗生平一向人前怯懦的模样,此时眼看着一朝诡计将要得逞,积郁已久的心情甚是畅快,当下便是得意道:“正是在下向卫宣氏吐露的风声,并借机调走了陪护乐平安庆公主的人手,可惜那卫宣氏却是技不如晋王您,而您又不知那小贼女的身份,倒是可惜了一步棋子……”
宣鸣不再言语,只是双眼慢慢望向天际,俊美的脸上慢慢浮泛着艳绝的微笑。
王玉朗倒还好写,可是熟谙主子性情的邱天却是心内一惊,他太过了解自己的主子了,这样艳美的笑容却是宣鸣怒极而动了杀机的征兆。
“王大人不必可惜,便是当初那安庆真是落在了卫宣氏的手里,也要挟不到霍尊霆的,因为在皇帝的心中,那安庆也不过是可以随时利用抛弃放弃的弱女子吧……天地之间,她……别无依靠……”
王玉朗听得一愣,点头应道:“晋王说得极是,安庆是妹妹,到底是比不得亲生的女儿,所以此番若是劫持了霍尊霆的掌上明珠,便事半功倍了,到时既有郭玉达将军召集的大梁精兵强将,又有了晋王你……雄厚的财力,光复大梁指日可待!
王玉朗说到了激动处,眼里都是闪烁着病态的光芒,他生平被挤压得甚苦,唯有翻出一片惊涛骇浪,搅得那坑害了他的霍家的天下,才算是填平了心内的愤懑之情,了却了这一点,平生再也无憾,现在眼看便要达成,心内的狂喜更是不言自表。
可是就在他想继续说下去时,却是觉得胸口一凉,低头来看时,才发现一把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而手握剑柄之人,敛着眉眼说道:“大梁的朝野中尽是你这等满心龌蹉算计之辈,才会一朝覆灭,你既然知道那安庆微不足道,为何还要穷极心思的算计着她?她若是真的偷了霍尊霆的女儿,该是怎么样的下场?你不知道吧,此时前往加仑国和亲的,正是那无依无靠的安庆……她的父母哥哥都可以不管她,可是她却是本王的侍婢,由不得外人欺凌!”
王玉朗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长剑,心内的种种怨毒随着长剑拔出而喷涌的鲜血,飞溅地喷洒在了地上。
“晋……晋王!”邱天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等变故,吓得呆立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晋王已经收起了长剑翻身上马。邱天也想跟去。可是却被晋王冷声喝住:“休要再跟着本王了,不然你的下场也是如同这王玉朗一样!”
邱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主子嫌弃,登时眼眶一热,跪倒在地,哽咽道:“晋王!你怎可因着一个女子,而荒废了千秋大计?”
宣鸣不再看他,只是清冷地自嘲一笑:“今日再得见这王玉朗,才是惊觉本王与他是何其的相似可悲,如今天下大治,再也不会有什么前梁的千秋大计,可叹我固守着复仇的名义,也不过是纾解自己一朝家破人亡的哀叹情怀而已。原先倒是没有什么,可是如今着普天之下,有一人给予的太重,却是本王不能不还的……珍稀当世之人,莫等空悲切……”
说着晋王已经策马扬鞭远去了……
那个排灯节倒是甚是热闹。乐平远嫁的车队在与皇帝相送分别后,竟是在行驶出关前遭到了劫持,待嫁的公主被劫匪掳掠了去,下落不明。有传闻是加仑国内有姬妾争宠,而派出人马来劫持大齐公主。这样的传言闹得是沸沸扬扬,一时间竟是变得眉眼俱全。
这样的黑锅,老迈的加仑国王可是背负不起,吓得收起了色胆,全盘无条件地接受大齐使者提出的通关行商的条件,大齐的货物终于可以更加顺畅地通往更多的藩国。
而与此同时,郭玉达的残部被大齐的精兵剿灭的干干净净的,只是空余下来的那三不管地带,却是被一个神秘的西域豪客买下建造了城池,开放做了边关的市集。
据说那位富可敌国的老爷长得如同天上仙子一般,只是这样俊美的人物却是已经成了亲的,他的娘子是个甜美可爱的少女,二人常年却是游走在西域各个富有风情的藩国之间,甚是惬意畅快。
偶尔,会有大包的从西域运送过来的奇巧的瓜果,被快马一路送往京城的深宫大内,可惜每次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瓜果零嘴都被铁面帝王毫不留情地吩咐烧掉,惹得贪吃的母女俩甚是不悦。
“居心莫测之人送来的东西,怎么可以入嘴?”霍尊霆冷声说道。
飞燕却是心知肚明的微微一笑。这居心莫测之人,说到底不也是得了大齐的帝王默许,才得以逍遥在西域的吗?当年他洞察了王玉朗的诡计,便是随水推舟,竟然将自己试探那宣鸣的戏言一一演化成真,下达了了命安庆代替乐平和亲的圣意。
便是一石三鸟,探测了宣鸣的真心,也是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选得对了,便是成全了安庆那个死心眼的丫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大齐的战神帝王,从来不怕留有后患,便是宣鸣有朝一日妄图东山再起,他也是拎得起刀剑平定天下。
可若是那宣鸣跟王玉朗一般,还是执迷不悟,那么迎接他的便是比死还可怕的圈套布局。
说实在的,飞燕当时都捏了一把汗,担忧着结果,幸好沈太后在天之灵保佑,终于是化解了一双有情人的危机。
安庆蕙质兰心,她一定明白自己这个大齐皇帝哥哥的送出的人情,可是当真不易……
至于那乐平,如今也如同安庆一般,成了被劫持而下落不明的金枝玉叶。实际上,她却是被霍尊霆一纸密令送到了庙庵里清修养性。
用霍尊霆的原话是:“虽然有母后的遗愿,可是燕儿你也不可太过姑息了她。如今她闹得也甚是无法无天,差点再次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便是去庙里清修五年,若是吃了苦头,知道悔改,便还俗出嫁,可是再不能以公主的身份招揽驸马,便是贬斥恢复平家女子的身份,免得以后夫家乌烟瘴气……”
对于霍尊霆的铁腕决定,飞燕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她偷偷捻了一颗方才命宝珠偷偷留下的一包西域酸枣,惬意地吃了起来,还是小安庆知道她的喜好,送来的零嘴总是这般爽口……一会要不要告诉圣上,自己如今又是怀了龙胎?还是不要了,不然他一定是紧张得脸色铁青,如临大敌的样子……
望着宫苑的轩窗外,一片的艳光明媚,几只宫燕欢快地在屋檐下啾啾鸣叫,快速飞旋。
谁说旧时堂前燕,不曾再飞帝王家?